鴻蒙穀地處天劍門荒郊棄峰的山崖穀底,因是禁地,向來罕有人跡。若此時有人在崖邊,定能看見一個金色的紙鶴在空中抖動掙紮的滑稽模樣。


    高階傳音符的本意在於幫助使用者尋找自己的主人傳話,可是傳音符周圍的金色柔光是紙鶴的防護罩,保護傳音紙鶴在傳音的過程中不受任何傷害。所以,現在的矛盾就來了——


    紙鶴想下去,外邊的防護罩察覺到鴻蒙穀強烈的危險氣息,不讓它下!


    於是保護著它的東西,便變成了此時束縛著它的東西……


    而這枚紙鶴的主人風無涯,此時的確身在鴻蒙穀之中,他三日前內傷大好,修為恢複後,便下穀在鴻蒙穀淺境尋找卓俊,想要悄悄將他帶離出去。


    鴻蒙穀無邊無際,在三穀底尋了三天三夜,還是沒有尋到卓俊的身影。鴻蒙穀是天劍門處置醉者最殘酷的刑場,還好鈍劍道人當時隻是將卓俊打入淺境,要不然不知道風無涯要擔心成什麽樣子。


    此時,在鴻蒙穀的毒潭區域,一片沼澤泥地上蟄伏休憩的黑鴉撲閃著翅膀倉惶驚起!隻見沼澤的邊緣,咕嘟嘟冒了幾個氣泡,接著,伸出了一隻手來。


    那隻手已經染滿了泥汙,但仍能看出是修長的手指。


    這一雙手露在外邊,仿佛在捏著什麽手訣,可是捏了一半,隔壁區域又有大片的黑鴉被驚飛,那隻手又飛快地藏進了沼澤地裏。


    沼澤地裏那人憋著氣,連氣泡也不敢冒出一個。


    就在此時,一雙穿著粉色鞋子的三寸小腳,竟如履平地般,緩緩踏在了那人頭頂的區域。順著小腳往上看去,隻見來者是一身著粗布衣裙的少女。


    少女身姿曼妙,發絲飄揚,可是一副臉麵,卻仿佛被毒水浸泡融化過一般,五官已經在臉上消融了,隻留下極淺的存在過的輪廓。


    整個臉麵,坑坑窪窪,看上去極為可怖,她眼眶的輪廓朝著顴骨兩邊錯開,嘴唇也沒有了,她嘿嘿一笑,隻從鼻子的兩個點下裂開了一道縫隙,應該就是她的嘴。


    她嘴裏發出桀桀的笑聲:“遇著姥姥,你跑不掉的……”


    她一邊走,一邊拖著一幅畫卷,讓人奇怪的是,百尺的畫卷拖在沼澤地上行走,竟然沒有弄髒一絲一毫。


    如果朝她的畫卷上望去,則更是讓人脊背發寒,那畫卷上,每隔半尺,就畫著一個小人,單是小人,也不足畏懼。


    可怕的是,那畫上的小人看似一動不動,但是每個小人的眼睛,卻是不斷地動著的!


    他們的眼睛偶爾會眨,也會隨處打量,更有一些眼睛上甚至掛著淚痕。


    此時,卓俊就蹲在這女人所踩的沼澤地裏,他緊緊地捂住雙嘴,生怕發出任何哪怕一絲一縷的呼吸。


    可是他還是被發現了。


    那毀了容的少女嗓子裏桀桀笑著,左手的手臂忽然伸長了,朝著腳下的沼澤地抓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是三更哦~[1/3]~


    第72章 赤誠·之六


    卓俊都要氣死了。


    他在天劍門仗著師尊和師兄們的愛護, 仗著自己在同階裏卓然佼佼的地位,一直橫行無忌!還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


    他恨透了陳瓊,也討厭透了符水雲那條小毒蛇, 若不是上次為了符水雲對陳瓊下殺手, 被師尊抓個正著, 他怎麽可能被發落到鴻蒙穀這樣可怕的地方?


    這裏是宗門鎮壓邪佞妖魔的所在, 又是天劍門困守魔煞的禁地……


    隻有被宗門拋棄、被清理門戶的弟子,才會被投放進鴻蒙穀!即便是鴻蒙穀的淺境, 也匯聚了無數洪荒時期至今的妖獸精魅,以及一些在鴻蒙穀活下來卻出不去的變/態弟子……


    被打入鴻蒙穀不到一個半月,卓俊都不知道經曆過多少九死一生的險境。


    此時,被一個無臉的醜女人踩著頭,站在自己的腦門上, 卓俊又驚懼,又害怕, 又後悔,在心裏連鈍劍道人都恨上了。


    他手捂著嘴,終於忍不住想要透透氣時,一個爪子就穿破沼澤的表麵, 插了下來!


    差一點插進他的頭蓋骨!


    他終於忍無可忍, 變守為攻,伸手把頭頂無臉女的爪子給折了!


    那無臉女臉上的溝壑頓時擰成一團,她大叫一聲,爪子的指甲裏便飛出了像蜘蛛絲一樣的東西, 試圖將卓俊纏住!


    卓俊身後吞吳劍出, 破開泥沼,倏然朝著泥沼外飛出!而卓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一手抓住了吞吳劍,被帶出了沼澤之地!


    在沼澤地的時候,卓俊都是閉著呼吸的,出來一吸氣,渾身一股奇醜無比的味道,差點將自己熏暈。


    那無臉女轉過方向,繼續纏上卓俊:“小子,快來姥姥的畫裏,在姥姥的畫裏,你才會永生不死……”


    “我才不要去你的畫裏變成一個活死人!”卓俊撒腿就跑,他跳上吞吳劍,吞吳劍在他腳下光芒大放,可是還沒有飛出十尺,他在劍上栽了一個跟鬥,又栽進了沼澤地裏。


    而他向來引以為傲的吞吳劍,此時在無臉女蛛網的控製下,掙紮不出,搖搖欲墜!


    卓俊吸了口涼氣,他是辟穀初期,在弟子境橫行無忌久了,以為自己天下無敵,可是進了這鴻蒙穀,在這個變/態無臉女的麵前,根本就沒有招架之力!


    一個劍者,連劍都拿不穩的時候,他敗的徹底。


    無臉女桀桀地笑著,“又是劍修者……你們天劍門,每次投來食物,都是你們自家的弟子……虎毒,且不食子,姥姥想不明白……”


    “老怪物!快放開我的劍!我,我不小心到了你的地盤,是我的不對,我向你道歉!但是不要讓我進你那勞什子畫裏……”


    卓俊眉頭皺著,眼睛裏起了淚花。


    “喲,喲,瞧瞧我看到了什麽……都說劍者最為倔強,將氣節看的比什麽都要重要,那腰板,比劍還直……你這小子,身為劍修,竟然哭起了鼻子?”


    “我沒哭,我隻是不想死!”


    無臉女朝著卓俊舉起了畫卷,嚇的卓俊往沼澤泥地裏又陷了陷阱……


    無臉女看上去體態並不笨重,像極一個少女,可是無臉醜陋,偏稱自己為姥姥,她朝著卓俊逼近了兩步:“小小辟穀初期……姥姥捏死你,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但我並不想讓你死,傻小子,把你收進我的畫裏陪伴我……你能永生……我想你永生……”


    卓俊腦袋飛轉,他心念閃了閃,斟酌著字句問道:“是不是要我自願說出我要進去,我才能進去?”


    無臉女桀桀一笑:“你倒的確是個聰明的小字,這畫中關竅你既然窺破了,還不說你想進來?”


    “我不想!”


    “那你就是想死!”無臉女同時飛出千百到蛛網,擰成一根細繩,飛快地朝著卓俊的肩膀上穿去。


    “噗呲”一聲!


    細繩堪堪刺穿了卓俊的肩膀,卓俊痛的大叫,肩膀上濺出的血花,將他周圍的沼澤泥地染上了一片妖冶。


    “你不想進來,那你就是想死,姥姥就成全你……”


    無臉女拖著畫卷,往卓俊身邊走去,卓俊痛的頭暈眼花,可是他無時無刻不在催動著自己的吞吳劍!


    他在找一個機會,一個吞吳劍能動一動的機會,哪怕是刺上無臉女一劍,卓俊也有脫身的可能了。


    他的吞吳劍,是祝融真火鍛造的,對於邪魔外道,有天生的克製作用,若不是此時等級壓製,他用吞吳劍麵對這個老妖婆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就在無臉女的爪子朝著卓俊心口抓去的時候,卓俊的吞吳劍終於動了!


    吞吳劍掙紮著朝著無臉女頭頂的百會穴拍下!


    無臉女對這樣的偷襲似是並不放在心上,她的手已經朝著卓俊伸了一半出去,沒有為了一個辟穀期劍修收手的道理。


    “桀桀……既然不肯入我的畫中陪著我永生,那就將你的心掏出來給我吃……”


    可是她沒有料到,吞吳劍拍在她的腦門上,竟然也能將她的身形拍的一晃!


    那模樣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卓俊的肩膀還在痛,可是他竟然沒有忍住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你死定了!”無臉女踉蹌一下,便重新伸出手來。


    隻是,隨著她的踉蹌,從她的粗布衣襟裏,竟然掉出了一個手巾。


    那手巾落在沼澤地的地麵,鋪展開來,恰被卓俊瞧進了眼裏:“咦……”


    卓俊瞪大了眼睛,也不顧無臉女就要去掏他的心了,他不可思議地對著地上的手巾,叫道:“老妖婆!你怎麽有我師尊的畫像?!”


    那無臉女聞此,渾身一震,掏向卓俊心尖的爪子,就擱在了卓俊的心口處。


    她溝壑起伏的臉歪了歪,“你說什麽?你師尊是誰?”


    順著卓俊的視線,她這才看見從衣襟裏飄出去的手巾,在她看不清五官的臉上,似乎露出了一絲懊惱之色。


    她身子僵直地想要弓下身子去撿地上的方巾,可是那身子似乎無比的硬,根本弓不下去。


    她便又伸長了手,打算去撈,可是看著自己尖利的爪子,她仿佛擔心撈起來的時候,弄壞方巾。


    卓俊腦袋裏忽然玄光一動,他瞪著眼睛,忙道:“老妖婆,你別打我,我幫你撿起來!”


    見這老妖婆仿佛對這方巾珍之重之,卓俊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他投其所好道:“方巾上繡著我師尊的畫像,我來撿起來,也是應該的。”


    無臉女盯了盯地上的方巾,又盯了盯卓俊,便道:“你出來撿,我不打你。”


    卓俊眼睛一轉,小心翼翼地從沼澤地裏爬出來,一邊看似恭恭敬敬地撿起方巾,在等級壓製下,識時務地雙手將方巾呈給無臉女,一邊偷眼打量那方巾上繡著的人相。


    的確是他的師尊沒差。


    無臉女用爪子指了指自己的衣襟,“這,放進來。”


    卓俊一邊照做,一邊試探著問道:“老妖……”


    隻聞無臉女嗓子裏又發出桀桀的怪聲,卓俊的汗毛又豎了起來,連忙糾正道:“前輩啊,您為什麽有我師尊的畫像呢?……”


    “你師尊,可是叫郭從海。”


    無臉女的語氣很怪異,似憤懣,似仇恨,卻有帶著那麽一點旖旎的情思?


    卓俊微微退了兩步,他在無臉女的臉上看不到眼珠子,自然不知道無臉女此時在看哪裏,他隻能通過無臉女麵部所朝的方向,判斷她此時的注意力在何處。


    卓俊偷偷地將在空中懸浮的吞吳劍收進了身後的劍鞘裏。


    “郭從海?不知道……我師尊人稱鈍劍道人,至於他的俗名,我自打入門,就從沒有聽人們叫過,師尊也沒有告訴過我們,我們都不知道。”


    無臉女的語氣忽然提高了幾度,尖利的嗓音使卓俊的耳膜一跳一跳地疼,“那你師尊,有沒有向你們提過,他有一個死去的道侶?!”


    卓俊震驚的渾身一抖。


    他見無臉女此時全神貫注,連指甲裏的蜘蛛絲都委頓下來,軟趴趴地耷拉在沼澤地上,拖著的畫卷也掉落在沼澤地。


    卓俊從來沒有聽說過師尊有過一個勞什子道侶。


    如果師尊有道侶,那豈不就是自己的師娘了?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但是此時,他也不敢貿然回答,隻是含糊道:“畢竟是師尊的家事,我們做弟子的哪裏有權利知悉呢……”


    無臉女又桀桀桀地笑了。


    她臉上的兩片稱之為嘴唇的東西微微裂開,從倆邊發出奇怪的叫聲來,雖然是笑著,但是聲音比哭了還滲人,卓俊真的好想捂上自己的耳朵。


    卓俊見無臉女沉入了一種投入、忘我的狀態裏,也不知道她在笑什麽,但是這對卓俊來說,是一個逃跑的絕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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