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霜陵古代篇)琴心-上    (一)    陵光踏進了真言山莊的範圍內,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山莊的前主人謝妄癡將這裏布下各種詭譎機關,以防外人入侵。今日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為了某個重要的目的,即使刀山火海也要去闖一闖。    他在山下禮貌說明了自己的名字和來意,表示自己一心求醫,絕無惡意。然後,平安通過了被陡峭山壁包圍的狹窄入口。    腰間的月出劍安安靜靜,似乎沒有感知到四周危機。陵光卻片刻不敢鬆懈,身上每一寸的肌肉都繃得死緊。    他是替師父葉玄穹來求醫的。    真言山莊的主人謝妄癡去世後,這裏的主人變成了一夢逍遙。    這個消息是雷澤告訴他的。雷澤知道他一直在為葉玄穹的事情苦惱,幾經波折,終於從某個情報販子口中買到了一夢逍遙的蹤跡。    一夢逍遙在江湖上失蹤十年了,隻有這位神醫才能讓幾乎淪為廢人的葉玄穹起死回生。陵光得到消息立刻馬不停蹄連夜趕到真言山莊,找尋最後的希望。    他沿著山路前行,路過了一個叫一言坊的地方,沒看見任何人,也沒觸發任何機關。    整座山莊一片冷寂,隻有鳥兒偶爾的叫聲和風吹動樹葉發出的沙沙聲,一言坊院內瘋長的荒草,顯露出幾分破敗的頹勢。    難道神醫已經不在真言山莊了?    陵光心裏咯噔一下。    逍遙神醫失蹤十年之久,中原好不容易又有了消息。若是撲個空,教他怎能甘心?    他匆匆掠過空無一人的二重院和三合宮,朝山上直奔。    忽然……聽到了一聲沉鬱悠長的琴音。    腳步登時一頓。    待這聲尾音散去,琴聲很快又響了起來,時斷時續,時緩時急。    疾行片刻之後,他終於在一座小樓前見到了彈琴的人。    即使他突兀地出現在這裏,對方的琴聲依然沒有因他而停。    彈琴的是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漆黑如墨的長發垂下來遮住了半張臉,教人看不清麵容。姿態優雅,氣質沉靜,琴邊放一枝白梅,清風吹過,散開幽幽冷香。    陵光不敢貿然打擾,隻得靜靜立在樓下,待這一曲彈完。    琴聲停了。    “前輩可是逍遙神醫?”陵光對他行了個禮。    “上來。”對方冷冷地說了兩個字。    陵光一愣,足下一個踏月便是上了二樓,像隻鳥兒般輕靈地落地。    “所來何事?”對方抬起頭問他。    陵光這才看清楚男人的臉,暗暗吃了一驚。    對方膚色蒼白,像是常年不見陽光一般,然而容貌卻極其俊逸,五官如刀雕般深刻,尤其是那雙波瀾不驚的深邃眼眸,仿佛能把人吸進黑色的漩渦裏。    不對,逍遙神醫不可能這麽年輕……    眼前這個男人,應該和自己年歲相當。    陵光又再度自報家門,把來意說了一遍。他的師父,曾經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劍客葉玄穹,在和高手龍隱的決鬥中落敗並墜下山崖,筋脈盡斷,武功全廢,能保住一條命已是不易。作為徒弟,陵光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師父在消沉和抑鬱中走向生命的盡頭。    他想把當年那個神采飛揚的葉玄穹找回來。    男人聽罷,用沒有多少起伏的語氣說道:“家師早已不在中原,和逐流大師一同去了西域,不知歸期。”    陵光心裏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問:“你是神醫的弟子……?”    “我是他唯一的弟子,霜雪明。”    “敢問我師父還有法可救嗎?”    “隻有一個辦法。”男人回答,“用神仙引的花瓣作為藥引,製出回轉丹,可重築他的經脈。”    “神仙引是何物?”    “東海琅嬛冰玉島,有草名為神仙引。生長於懸崖峭壁之間,其花二十年一開。”    “琅嬛……二十年……”陵光蹙起眉頭喃喃著。他不會畏懼一切龍潭虎穴,但是麵對如此嚴苛的條件,他感到了深深的絕望。    且不說他不知道傳說中仙人的住地琅嬛在哪裏,二十年才開花一次的草,他要如何把它帶回來?葉玄穹還等得起幾年?    這時候,男人的話又給他帶來了一線光明。    “算一算,神仙引的花期就在最近。我已吩咐藥童前往冰玉島尋覓,如無意外,三月後自會歸來。”    陵光立刻懇切道:“如果能治好我師父,我願意付出豐厚報酬,或者——答應你做任何我能做到的事情。”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會不會洗衣,打掃,煮飯?”    陵光呆了呆:“我會……”    男人點點頭:“你在這裏留三個月。”    陵光又呆住:“啊?”    “藥童不在,沒有人服侍我的生活起居。”男人慢條斯理道,“你來替他吧。”    “……”    (二)    陵光之前也聽聞過傳言,逍遙神醫有一個弟子,江湖人稱“霜無心”,為人冷漠,性情古怪,不喜與人來往,整日以山林動物為伴,想要他出手救人,得付出一些超乎尋常的代價。    所謂的代價,難道就是給他當三月仆人?這要求說過分也不過分,比起救助葉玄穹簡直微不足道。隻是對於年輕有為在江湖上頗有些名氣的劍客來說,對一個年紀相當的人卑躬屈膝,多少有些折辱他的自尊心。    陵光納悶了。    神醫大概都是些奇怪的人物吧?    他抬頭看了看霜雪明。在一身黑色的襯托下,更顯得那張臉蒼白似雪。那並不是軟弱病態缺乏生氣的蒼白,而是一種冷寂肅殺,足以奪走人呼吸的魄力。    ……這人長得真好看。    就在陵光不著痕跡地偷瞄時,男人撚著手腕上碩大的木珠串,冷淡地作出了第一個指示——    “去做飯。”    陵光的適應力天生強大。    他也很佩服自己進入角色的速度。    短短幾天,他就已經習慣了每天用簡單的食材做飯,把這間樓上下打掃幹淨,照顧院子瀕臨死亡的花草以及一隻生病的白鶴。    他很難想象藥童剛走的那幾天,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男人是怎麽過日子的。    住處北邊有一大片藥田,霜雪明似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那裏,日出而去日落而歸,日日如此。    人生有那麽多精彩的事情,外麵有那麽寬廣的世界,年輕的醫者卻早早把自己關在了這個地方,進入了與世隔絕的清修狀態。    現在他陪著他,一起過三個月單調乏味的生活。    陵光幫對方燒好了洗澡水,送到房間裏。貼心地試了試水溫,自嘲真是越來越有仆役的樣子了。    沒想到還沒來得及從房裏退出去,霜雪明就當著他的麵,大大方方解開了衣服。    陵光愣愣,竟是忘了挪動腳步。    黑色的衣物很快在地上盤成一團,露出赤-裸的結實身體。霜雪明用目光示意他把衣服撿起來,自己則跨入了浴桶。    室內光影搖曳,霧氣氤氳。    在朦朧的視線中,側臉冷硬的線條似乎柔軟了幾分,染上幾許迷離的曖昧。    霜雪明根本不介意別人在旁邊參觀,沒有任何要趕他走的意思。    “還沒有問過,我該稱呼你什麽?”    陵光覺得自己快被溫暖的水汽熏暈了,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對方合上了眼睛:“隨意。”    “……霜哥?”    陵光知道自己冒昧了,竟然妄圖和霜雪明稱兄道弟。可是他總覺得這兩個字有種奇妙的熟悉感,一說出口,心底就泛起一股親切的懷念。    “嗯。”男人輕輕應了一聲。    第二天清晨,陵光照例早起在院內練劍。    劍尖挑起地上的落葉,像一道勁風席卷四周的塵埃。月出劍氣淩厲,如銀蛇般在漫天細碎的葉片中極速翻轉、穿梭、擊刺。    一套行雲劍法舞罷,轉過身,就對上了廊下那雙沉靜的黑眸。    “吵到你了?”    “沒。”男人說,“我起很早。”    陵光知道,霜雪明已經在這裏看了很久。目光專注而直白。    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仿佛他還是當年那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劍客,在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輩麵前班門弄斧。    一起生活的平淡日子裏,陵光除了早晚練劍,做些伺候人的活兒,偶爾出去打點野味尋點食材之外,最大的樂趣就是聽男人彈琴。    他喜歡那雙妙手奏出的琴音。    不是沒見識過樂師超絕的琴藝,然而在這座寂靜的山莊裏,那種蒼涼悠遠的聲音更能擄獲他的心。    男人坐在樓上彈琴,他坐在樓下,擺弄著手裏的狗尾草。    弄著弄著,眼眶就濕了。    能彈出這種曲子的人,絕對不是無情無愛的冷漠之人。    第一個月很快過去,他們之間的言語交流漸漸多了起來,男人會在閑暇時教他辨認各種藥材,讓他配一些簡單的方子。    陵光學得很快,沒過多久就像模像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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