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木徹底變回原型,成了一截在掌心裏細細的鳳凰木,她所有的精氣神魂也都收斂在這枝條裏麵。


    賀荊的手指又動了動,這一截鳳凰木就成了一根木簪。


    他沉默著,低頭想將木簪戴到竇炤的發髻裏。


    竇炤抿了抿唇後退一步避開。


    賀荊仙君便抬起了眼睛,一雙眼直直地看著竇炤,拉住了她,強行將那枚發簪戴進了她的頭發裏。


    竇炤其實可以躲開的,但是,她沒有避開來,甚至後來賀荊仙君的手在她的頭發上停留著,她都沒有掙紮,隻是怔怔地看著賀荊仙君的眼睛。


    說起來,她從前就沒有好好地看過賀荊仙君。


    她一直知道仙君生的極為俊美,是九重天上最好看的仙君,不笑的時候就會引得九重天乃至三重天的仙娥們趨之若鶩,偶爾嘴角抿出笑容來時那模樣就更加好看了。


    每次和賀荊仙君去凡界時,若是苦主是女子,十有八九就會想要‘救命之恩以身相許’,若是仙君每次都答應的話,仙君的後宮裏的人估計都要放不下了的。


    可是,她沒有特別的注意過仙君的眼睛長得什麽樣。


    如今湊的近,她發現,仙君的眼睛,是琉璃色的。


    嗯,琉璃剔透,裏麵幹淨澄澈,依舊很是漂亮。


    但這不是她愣住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仙君的這雙眼睛,竟是讓她想起了那條在深淵底下黑水潭裏被玄鐵鏈鎖著的蒼龍。


    那條蒼龍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過話,可是那雙琉璃色的眼睛,卻是讓她看進了心裏去。


    蒼龍體型巨大,而他的眼睛又是與尋常蒼龍的金色或者銀色不同,那碩大的眼睛便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多看了好幾眼。


    竇炤怔怔地望著賀荊仙君這雙眼睛,一時有些走神。


    為什麽會一樣?


    她忍不住伸手,手指輕輕碰觸到他的眼皮。


    賀荊屏住了呼吸,眼睫顫動了一下,卻沒有眨眼,一直看著竇炤。


    琉璃色的眼睛在如此專注的時候,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韻味。


    “炤炤……”


    賀荊忍不住出聲喊了她一聲,聲音很輕。


    竇炤的手已經觸及到仙君的右眼角下了,那裏沒有她的血珠子。


    賀荊的聲音也令她一下回過神來,她一下收回手,又往後退了一步,整個人清醒了。


    或許隻是一種巧合。


    竇炤伸手就要將桐木化作的那根簪子拔下來,賀荊阻止了他,說道:“鳳凰木養你神魂,別摘。”


    可竇炤不願意,她說道:“因為養我神魂,要犧牲掉另一個人,那便算了吧,桐木不欠我什麽,我雖不喜她,可也不能這麽做。”


    “她欠你。”


    賀荊簡短的三個字砸了下來。


    同時,原本站在她身後的衛漱將小甲從她懷裏又抱了過去,然後壓住了她的手:“這件事,聽他的。”


    “師兄!”


    竇炤不肯,這與她修的道心不符。


    修行一事,應當是以自身之力不斷前行,而不是靠著犧牲他人成就自己,她不願意這樣。


    否則將來她總會想起今日種種,道心再不能穩。


    “當初你的血飼養了百河,百河因你而得以飛升。”賀荊沒看衛漱,隻低聲說道。


    燈火下,他的臉半明半暗,“桐木本是九重天一截沒有靈性的鳳凰木枝條,斷裂在地上,有一日你受了傷,血落在這根枝條上,賜予了鳳凰木靈性,也染上了你的神魂氣息,淺雪點化她,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她與其他的普通鳳凰木於你而言不同。”


    竇炤擰緊了眉頭,依舊很堅持:“我不要。”


    賀荊頓了頓,忽然沉默了一會兒。


    竇炤拔下了頭上那根發簪,遞還給了賀荊仙君:“沒有誰的命比誰更高貴。”


    “這是淺雪留給你的,你若是還,便還給淺雪。”賀荊卻沒有收,“桐木被淺雪點化時每一日都要汲取淺雪的魂力,方能飛升,這是淺雪最後給你留下的禮物。”


    頓了頓,賀荊在後麵又說了一句:“桐木本就是吸取淺雪的魂力而生,淺雪自願養潤她,各取所需。”


    竇炤一下子捏緊了那根鳳凰木簪,手背上的青筋都浮了起來,她沒說話,但收回了手。


    隻是也沒有將那根鳳凰木簪戴在頭發裏,而是收進了腰間的荷包裏。


    賀荊看著竇炤低垂著頭十分難受的樣子,心就軟了幾分,他放柔了語氣,輕聲說道:“你不欠她。”


    竇炤沒說話。


    身後,小甲和小乙還在嗚嗚嗚的哭。


    竇炤將小甲抱了過來,她已經看出來小甲不是人,是隻小精怪,手被啃掉了,也沒有流許多血,傷口也已經開始結痂,甚至長出了小芽芽。


    “竇姐姐。”


    小甲嘴巴一癟,對上竇炤的眼睛後,不知怎麽的,心裏就更難過了,哇嗚一聲哭得更大聲了一些。


    竇炤拿了一顆琉璃糖喂給小甲吃,小甲一邊抽泣著,一邊含著糖,小臉委屈巴巴的。


    她牽著小乙的手,帶著小甲,上了竹屋二樓,沒有理會賀荊,也沒有理會衛漱。


    等她走後,衛漱看向了賀荊,眸光幽幽,卻什麽都沒說。


    ……


    從那一天開始,竇炤修煉得更加用功,幾乎不給自己多餘休息的時間。


    晚上也幾乎沒有合上眼的時候,不斷修心,不斷吸納靈氣,慕炤外的事情一概不管。


    小甲和小乙經過這次的事後,便不喜歡留在慕炤了,竇炤給他們每個人裝了滿滿一袋子的琉璃糖,然後才是親自送了他們回藥老君那裏。


    藥老君當時看到小甲都心疼死的,氣得有好一段時間沒有搭理賀荊仙君。


    賀荊仙君不是一直留在慕炤,好幾次天華帝君找上來,他便會出去,有時離開幾天,有時很快回來。


    但這都不影響竇炤的修煉。


    一年的時光轉瞬即逝。


    這對於修仙者來說,不過是彈指之間而已,可對於竇炤來說,卻像是過了很久很久。


    “師兄!”


    竇炤穿著一身黑裙,使出的劍招越來越快,她黑色的裙擺就像是一朵盛開的花,在空中轉出鋒銳的弧度。


    衛漱手執竹劍一個後退堪堪避開。


    竹劍發出一聲尖嘯的聲音,隨即是竹子落在地上的聲響。


    衛漱的那把竹劍終於被竇炤的秋水劍削下去一半。


    竇炤一個回旋落地,收了劍。


    衛漱看著自己的竹劍上整齊的口子,笑了起來,抬頭去看竇炤。


    比起一年前,她成長了許多,之前臉上的一些嬰兒肥也褪去了一些,眼神比起從前要更加堅定和深邃一些。


    也更加明豔了。


    一年的時間,飛升成仙籍,前所未有。


    但是炤炤做到了。


    “師兄,如今我可以離開慕炤了。”竇炤將劍在腰間別好,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她花了一年時間,拚了命的修煉,神魂加上體內的兩顆龍珠,還有九重天的靈氣濃鬱,她終於如師兄所說,在一年內飛升凡仙。


    或許是因為重來一次的關係,比起尋常人修仙,她的速度和悟性都要高得多。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神魂和龍珠的原因。


    竇炤沒有問衛漱自己該去哪裏,她已經想好了。


    離開九重天,第一,她要回一趟三重天,去看看那個曾經和百河在的家。


    第二,她要去找到百河所說的剩下七個小世界。


    百河一定是給自己留了什麽的,即便如今賀荊仙君已經告訴她關於蒼龍的秘密,但他對自己還有所隱瞞。


    而且,當年自己是怎麽出現在那個地底深淵混進一群妖物裏的,她至今沒有弄明白。


    或許,找到還活著的蒼龍,就能明白了。


    第三,她要搞清楚,在那個似夢非夢的場景裏,她見到的蒼龍究竟是誰。


    是師兄,還是……賀荊。


    “什麽時候走?”衛漱沒有任何意外,替她整理了一下頭發,語氣自然的。


    他垂頭看竇炤,他新給她做的這一條黑裙很適合她,精致又利落。


    “現在。”


    竇炤頓了頓,才是說道。


    她的神魂基本已經修補完全,否則也不可能扛過天劫飛升仙籍,要知道神魂若是不穩且破碎的話,一道天雷都是挨不過的。


    今天賀荊仙君又和往常的每個月的這個時間一樣,不在慕炤。


    “好。”


    衛漱點了頭。


    他們兄妹兩個沒什麽要收拾的東西,來的時候是孑然一身,離開的時候,自然也是一樣。


    一旁的棗樹上又結了累累的棗子,一個個生的滾圓。


    這小棗樹是有點靈識了的,結的棗子也算是靈果。


    竇炤的視線落在那棗樹上,看了一會兒,終究沒有伸手去摘。


    她轉身,和衛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慕炤。


    九重天的慕炤裏養著一隻魔,這是九重天的仙神都知道的事情,可這一年的時間裏,沒有人見那隻魔從慕炤裏出來過,便都以為那魔早已被賀荊仙君殺了。


    此時路過的仙神見慕炤裏走出來的衛漱和竇炤,不由瞪圓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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