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阿奢和波裏歐到達了羅馬。


    他們先去了波裏歐在城外的一處別墅,留下坐騎,脫下盔甲,換上了鬥篷。傍晚時分,夾雜在回城的人群中,用風兜掩著臉,他們無聲無息地混入了城市之中。帶入城的士兵,剛好有一百人,阿奢分了一半給波裏歐,以保護他的安全。


    從入城開始,他們就沒再交談。步伐匆匆,人群擁擠。阿奢第一次到羅馬時,在夏季,滿城的綠,這一次是冬天,放眼都是白。這兩種顏色的對比,鮮明而深刻。


    夕陽昏昏沉沉,天氣寒冷,沒了葉子的樹木蕭瑟冷清。高高矮矮各種各樣的石板木板建築之間,街上的行人們,也個個都是無精打采,他們低聲細語地說話,臉上表情恍惚不定。


    路邊的牆壁上,被人畫了許多的畫,線條粗疏,毫無美感。隻能約略分辨出,這是人,那是房子,一幅幅地組在一起,看起來似乎是在講述一個什麽故事。


    “是安東尼。”


    “什麽?”


    “這個人,是安東尼。”波裏歐從鬥篷下微微伸出手指,指著牆壁上的人形,“他後邊的那個人,應該是凱撒的書記員法帕裏阿斯。圍繞他周圍的這些一層層的台階,很顯然是元老院的議事廳。他們這是在諷刺安東尼,你看,那個侏儒,這個大胸脯的女人。在議事的時候,安東尼的身邊總是會有許多這樣的人,戲子或者**,他喜歡這樣。”


    “你猜得不錯,這邊有份公告。抄錄了一些西塞羅反對安東尼的演講內容,署名是十人委員會。”


    一個穿著紫邊袍子的貴族從路邊衝了過來,他的身後跟著十幾個頭戴小帽,腰懸短劍的人。這些人殺氣騰騰,阿奢和波裏歐讓在了一邊。


    “刮掉它們!”貴族喝令著身後的人,並且親自動手,撕掉了畫圖盡頭的那幾頁公告;他看了一眼圍觀的人群,大聲說道,“最新的消息!雷必達主動和安東尼大人結盟。公民們,在之前,因為龐倍黨的壓迫,我們不敢慷慨直言;而現在,凱撒麾下最有勢力的兩個人,已經聯合在了一起。你們還在等什麽?即使你們都忘記了凱撒和安東尼曾經給過你們的贈給,那西塞羅和龐倍黨的壓迫,可血淋淋的,還高掛在你們的眼前!”


    他慷慨激昂,人群沉默不語。


    夕陽越來越低,遠處的閣樓擋住了它最後的光線,陰影長長的,籠罩住了整條的街道。人們三三兩兩地散開了,刮擦牆壁的聲音刺耳難聽;一些人抬起頭望天,一群群返巢的烏鴉,撲啦啦地從城市的上空飛過。


    “我們該相信誰?——這是個什麽兆頭?”


    “混亂,或者更大的混亂。”另一些人在竊竊私語,他們憂心忡忡,“相信誰?除了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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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隻是平民。”


    “無權無勢。”


    波裏歐推了下風兜,衝阿奢點了點頭,輕聲說了句什麽,帶著人往牛首街的方向走去了。那裏是屋大維出生的地方,地處巴拉丁區,住的都是貴族。


    “他對您說了句什麽?”


    光線越來越暗了,從一條街道,又到另一條街道,陰影步步逼進,由東向西,這城市次第淪陷。太陽徹底沉入了地下,黑暗,毫無聲息,而又迅猛不可阻擋地籠罩了整個的城市。這城市有上百萬的人口,它是熱鬧的,也是寂靜的。


    “我什麽都沒有聽到。”


    他回答了凱魯斯的問話,示意信徒們一個個地離開,分散向城市的各地,——這些信徒,都是羅馬本地人。他們的任務,是把阿奢決定歡迎屋大維入城的命令傳達給所有的信徒,並要求他們要竭盡全力地去影響他們的鄰居和朋友。


    帶著凱魯斯,阿奢轉入了另一條街道。


    街上的行人漸漸稀少,燈光都昏暗無光。石板路上,時不時地會有一群人奔跑而過,點著火把,急促的腳步聲在夜中清晰長遠。毫無疑問,這些是安東尼的黨人,——他們的臉上有壓抑不住的喜悅,並都帶著刮擦所用的物品。


    在城市的深處,屋大維住宅前的街道,正背對著月亮,看不到一點兒光,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阿奢把凱魯斯留在了街道口兒,一個人去敲門。門口沒有守衛,過了許久,大門上用來查看外邊情形的小窗口才被打開,是個熟人,金發騎士諾尼烏斯。


    “阿奢?”


    “是我。”


    “屋大維呢?”


    “奉他的命令,我來接大小屋大維婭。”


    “進來吧。”


    門開了,又很快地關上。除了諾尼烏斯,門後還有幾個護衛樣子的男人,阿奢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掃而過。院子裏沒什麽變化,他看到了大屋大維婭,和上次見她時一樣,她正站在露台上,身邊是黑發騎士提圖斯。


    她和阿奢對視了一眼,轉身離開了露台。阿奢回過頭:“小屋大維婭呢?”


    “在看書。”也許是因為阿奢今非昔比,或者是別的什麽原因,和以前相比,諾尼烏斯的態度客氣了很多。


    “去叫她,我們現在就要走。”


    “去哪裏?”


    “維斯塔神廟,屋大維即將回來,我們必須把屋大維婭轉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不能讓她們落在元老院的手中,成為人質。”


    “我並不認為那裏是安全的!”


    “屋大維說,你的妹妹是維斯塔聖女?”


    “是的,她是大貞女。”


    “把我們帶進去,這就是你要做的。其他的,由我負責。”阿奢用簡單的語句,結束了和諾尼烏斯的談話。大屋大維婭從房子裏走了出來,跟著是小屋大維婭和一個頭上蒙著布的侍女。


    “按他說的做,諾尼烏斯。”許久不見,大屋大維婭的頭發長長了許多。她打了個響指,護衛們抬過來了一頂轎子,“我們現在,就可以出發了。”


    “您的母親。”


    她打斷了他的話:“提圖斯會去通知她。”


    “你來和我們一起坐,阿奢。”


    從看到阿奢開始,小屋大維婭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他。這一刻,她的眼裏隻有聲名赫赫的傳奇英雄,她甚至忘卻了將要麵臨的危險,她快樂地隻想大叫大嚷,為這幾個月來的相思。


    可還有姐姐和侍衛們也在這裏,時機不對,她麵色通紅,強自收斂,跳上了轎子,又露出頭,眼巴巴地看著阿奢,她祈求著:“我要聽你的故事,完完整整,哥哥派來的信使,總是語焉不詳。我要知道,你是怎麽打敗了蓋約,又怎麽打敗了安東尼。”


    “那並不是我的功勞,你的哥哥,才是軍隊的統帥。”阿奢謙虛地回答小屋大維婭,他瞟了一眼跟著上轎的那個侍女,看不到她的臉,身形卻很熟悉。


    這是誰?他隱隱猜到了答案。


    維斯塔神廟就在共和廣場的一側,是一座圓形的神廟,基座很高,上用科林斯式的美麗柱廊環繞一周,蕭瑟的夜裏,有一種別樣的*秀美。


    在聖女們的幫助下,他們順利地進入了其中,在給他們安排的房間裏,大屋大維婭揭開了問題的答案,她掀去了侍女的頭巾:“路茜麗婭,龐倍的孫女,我們不能把她單獨留下,這會落人口實。”


    女孩兒的容貌依然清秀,黑色的眸子裏卻再也找不到昔日幻想的憧憬。和小屋大維婭一樣,她也曾經狂熱無比地崇拜過英雄;在被賣掉又送人的時候,她更曾經祈求並仇恨。到了現在,阿奢就站在她的麵前,她卻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好像這隻是一個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


    這種眼神我非常熟悉,因為不止一次,我自己也曾流露過。阿奢若有所思,我得做些什麽,他想,不過,現在並不是合適的時候。小屋大維婭拽住了他的鬥篷:“現在!告訴我,阿奢,你的故事是怎麽樣的一種傳奇吧。”


    “我的榮幸,不過得在更晚一點的時候。我還有許多的事要做,安排崗哨,布置警戒。”


    小屋大維失望地撅起了嘴,她想起了什麽:“伊蓮和伊波娃呢?”


    “我已經派人去接,明天早上就會到達。”


    除了阿奢之外,其他的人,包括提圖斯和諾尼烏斯,全都被留在了神廟外邊。來的護衛總共有二十個,阿奢把他們分成了兩班,提圖斯和諾尼烏斯各帶一班,分散到神廟四圍合適的地方,分別負責白天和晚上的警戒。


    他給了凱魯斯一個新的任務,去聯係住在周圍的信徒,不要說原因,隻叫他們多做戒備。並定下了聯絡的信號,隻要大火燃起,就必須立刻趕來支援。


    在這期間,屋大維的母親匆匆趕到,她急不可耐地詢問著屋大維的情況,阿奢不得不逐一回答。忙完這一切,時間已到了後半夜。阿奢還不想回到神廟裏去,趁著夜色,他裹著鬥篷打算去廣場上的元老院門口,看看近期的告示。


    不過他的計劃沒能實施,他甚至還沒走下神廟的柱廊,就看到在對麵的街道上,出現了一頂轎子,前後跟著六個儀仗侍衛,這是大法官的象征。在風中,火把搖曳著紅,接著是第二頂,第三頂,更多的轎子從四麵八方匯聚過來。


    腳步沙沙,阿奢停下了腳步,閃入大理石柱子的後邊。這些轎子都停在了遠處元老院的門口,幾個人下去打開了大門,更多的人從轎子中下來,火把一路閃耀,元老院漸漸變得燈火通明。他們帶來的人都守在了外邊,握著短劍,全神戒備。


    是元老院的臨時會議,阿奢做出了判斷。他皺了皺眉頭,是為了安東尼的黨人?還是為了屋大維?屋大維揮軍南下的消息不會傳的這麽快,可也保不準,但不管怎麽樣,隨便他們討論些什麽。隻要波裏歐能聯係到屋大維他們在元老院的朋友,這情報,就會在明天一早送到。


    並且,最重要的,他回頭望了望神廟,屋大維的親人們,暫時已經安全。


    波裏歐和他們約定的接頭地點,是神廟對麵的一個香料店,——這是埃及人的產業。如阿奢所料,第二天一早,波裏歐就送來了情報。


    “是為了屋大維,他們得知了屋大維南下的消息。”提圖斯皺著眉頭,“消息如此靈通,屋大維的身邊,也許有他們的間諜?”


    “都是些什麽。”阿奢沒有去接提圖斯遞過來的一疊紙,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對麵的神廟。伊蓮姐妹和阿格麗到了,她們化妝成來祈禱的信徒,在諾尼烏斯妹妹的帶領下,走入了神廟。


    “他們彼此互相指責,整整吵了一夜。他們中的一些後悔不該奪取屋大維的兵權,另一些後悔沒有把屋大維列入負責分發士兵獎賞的十人委員會名單之中。他們特別埋怨,在這樣一個時候,製造和屋大維的矛盾是不合時宜的。”


    “因為馬克和喀西約的軍隊還沒有組織好,又離羅馬太遠。在他們的側麵又有安東尼和雷必達,對他們采取敵視的態度。”念到這裏,提圖斯停了一下,發表自己的看法,“就我看來,或許他們更害怕屋大維會和安東尼結成聯盟。”


    “還用說,西塞羅呢?他的意見是什麽。”


    “他並沒有出現。”


    “沒出現?”阿奢感到奇怪,他收回目光,轉向提圖斯,“他可是最顯赫的元老。”


    提圖斯比較了解西塞羅的性格,他說道:“或許是安東尼和雷必達的聯盟嚇跑了他,或許是屋大維南下的消息叫他不敢露麵。”


    “繼續念。”


    “這些是他們做出的決定:所有的八個軍團,而不再僅僅是馬斯軍團和第四軍團,都會被付給五千個銀幣;負責分配這筆獎賞的,不再是十人委員會,而是屋大維;他被允許缺席成為執政官的候選人。”


    “缺席?”


    “是的,一般而言,執政官的候選人必須要在羅馬。”


    讀完了這情報,阿奢和提圖斯都安靜了下來,他們一起遙遙望向元老院的穹頂。在陽光下,高大而孤單。過了一會兒,阿奢站了起來:“你繼續在這裏守衛,大屋大維婭還在等候著這個消息,我得去把元老院的決定告訴給她。”


    繞過前門,敲出約定的暗號,阿奢從後門進入了神廟。不大的房間裏,到處都是人。床上坐著屋大維的母親,大小屋大維婭靠著牆壁而坐,路茜麗婭站在她們的身側,伊蓮姐妹和阿格麗則坐在另一側。


    看到阿奢的到來,伊蓮姐妹和阿格麗都跳了起來,可大屋大維婭不肯給她們表示歡喜的機會,她直接問道:“元老們的情況怎麽樣?”


    “他們被嚇壞了。”阿奢輕描淡寫地回答道,他伸開手臂,阿格麗第一個躍入了他的懷中。


    ——


    Ⅰ,維斯塔聖女,也叫維斯塔貞女,是奉祀女灶神的女祭司,由大祭司從6—10歲貴族少女中挑選。初為4—6人,後為18人,服務30年,期間應保持貞潔,必須是處女,職責是保持廟裏聖火長明不滅,深受社會尊敬。其首領為大貞女,由大祭司任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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