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怕引來太多敵人,幹脆試著放出過神識。


    力量確實受到了某種壓製——


    所感知的範圍一寸一寸擴散開來,本該有清晰的畫麵反饋而來,卻隻能感到一些隱隱約約的阻隔。


    這感覺極為奇怪,好像是被人蒙上了眼睛,隻能通過觸覺來感知周圍是否有障礙。


    不過,僅是這樣,她也能依稀分辨出附近的格局。


    ——無數條曲折迂回、互相勾連的狹長通道,盡頭處有通往高處或者下層的階梯。


    就在蘇旭正要收回神識,向樓梯處走去時,混沌模糊的感知世界驟然清晰起來。


    黑暗頃刻間剝落而下,露出一處空空蕩蕩、穹頂極高的水牢,無數堆積的骸骨從水裏浮現出來,水麵全然靜止,森白骨骼像是一座座小山,最上方甚至落了層層灰塵。


    有一個人坐在盡頭高處的台階上,若有所思地抬起頭來。


    他們明明身處全然不同的空間,然而這一眼卻仿佛直直望進她心裏。


    蘇旭幾乎倒吸一口冷氣。


    那是一個高大的青年,生得極為俊美,他穿了一身漆黑的長袍,袖口伸出蒼白枯瘦的指骨,一手捏著長長的黑色烙鐵,頂端燒得通紅,另一手拎著布滿倒刺的長鞭,鞭上掛著腐爛的肉塊。


    他直勾勾地凝視著前方的虛空,一雙澄黃的眼眸中,漸漸延展出豎瞳。


    黑袍青年慢慢站了起來。


    他的衣擺下是一條布滿鱗片和斑紋的蛇尾,隻是有半邊都爛掉了,附近環繞著嗡鳴的蒼蠅,半露出的纖細的肋骨上蠕動著蛆蟲。


    青年直勾勾地盯著她,視線仿佛穿透了層層牆壁,精準地鎖定到目標身上,然後猛地揮起了手中的長鞭。


    “你——”


    韓曜剛想開口詢問,忽然被一把推開。


    這一下極為用力,他整個人被推出丈許,直接撞到了牆上!


    倘若是普通人恐怕腦漿都要撞出來了。


    他都忍不住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腦袋,才發現先前的位置出現了一道深深的鴻溝。


    地麵直接被抽出了一條裂縫,甚至都能隱隱看到下麵一層的境況。


    ——幾個倚在牆邊休憩的骷髏被驚醒,抬頭用空洞的眼窩茫然地看著他們。


    蘇旭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第60章


    那是一個漫長而恍惚的夢境。


    她置身於白雪紛飛的北地, 山坡上寒風怒吼,如煙似霧的飄雪中,依稀浮現出一片碧色森然的綠影。


    在滿山風雪中, 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桑樹,樹邊立著一個人。


    他身姿修長,頭戴銀冠,如瀑黑發鬆散半挽, 身上披著輕薄的絲質黑袍,更襯得膚色白似山雪。


    那人伸手拉低了一條沉甸甸的枝椏。


    繁茂葉片間的桑葚殷紅發紫, 隱隱擦過微翹的豔麗薄唇,掩蓋了那一絲邪異詭秘的微笑。


    他側過頭,似乎說了什麽。


    蘇旭鬼使神差地向前一步, 尚未踩實卻驟然落空, 四周的世界開始崩壞塌陷。


    茫茫雪原四分五裂, 她繼續跌落, 墜入無底的深淵之中。


    “!”


    蘇旭猛地清醒過來。


    她頭痛欲裂地從地上爬起來, 發現自己已經不再在那幽昏的地牢之中。


    落雪紛紛揚揚飄來,空曠長街上遊蕩著幾個骷髏, 它們漫無目的地四處轉著圈,腳步非常遲緩。


    街道兩側是各色宅院, 如今隻剩下殘缺的亂石牆壁和幾處空落落的門框。


    她抬起頭,天空一片青灰,陰雲密布。


    ——自己確實莫名跑到地麵上來了。


    蘇旭頭疼得厲害,不過隱隱能感到這痛苦在好轉,雖然極為緩慢,伴隨著一些淩亂的與戰鬥有關的記憶。


    ——譬如在地牢深處,她和那個蛇尾男人打了一架, 打著打著她就發現對方不過如此,就在她想使出殺招的時候,忽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離。


    再次睜眼已在這裏了。


    她無奈地坐在院門口的台階上,一邊看著遠處那些骷髏茫然漫步,一邊琢磨著方才發生的事。


    她為何會昏過去,又為何會做夢?


    夢裏那個人又是怎麽回事?


    不想還好,稍微一思考,她的腦中又是一陣尖銳的劇痛。


    蘇旭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抱住了腦袋,一時冷汗涔涔,牙縫裏擠出了痛苦的呻|吟。


    好痛。


    仿佛無數根細密的針刺鑽入腦海,然後分散開來不斷翻轉攪動。


    腦袋仿佛已經裂開了,眼前甚至開始冒出雪花狀的白光,亦或是真實的雪落在眼簾上。


    她幾乎分辨不清了。


    蘇旭一邊急促地喘息著一邊跪倒在地上,朦朧中聽到遠方傳來一陣叱吒,劍刃交錯伴隨著熟悉的骨骼碎裂聲。


    有人來了。


    她恍恍惚惚地抬起頭,思緒被轉移,疼痛似乎也減輕了些許。


    眼中模糊的世界漸漸變得清晰。


    遠處有幾個手握長劍的年輕人,三男兩女,皆身著琅嬛府道袍,此時正氣喘籲籲地站在一處,身邊是散落一地的骷髏骨架。


    一個少年轉頭瞥見了她,不由訝道:“蘇仙君?”


    他們在涼月城見過一次,以蘇旭的容貌,對常人而言必定見之不忘。


    蘇旭無精打采地抬了抬手,“諸位琅嬛道友一切可好?”


    “你說呢!”


    當中的粉衫姑娘哼了一聲,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旁邊的師兄拉住,後者向她搖了搖頭,低聲道:“大師兄如今不知所蹤,蓉蓉你莫要惹惱了她——”


    陳蓉蓉撇了撇嘴,倒也真不敢說話了。


    另一個臉生的姑娘倒是上前行了個禮,小心翼翼地看著她道:“前輩是否也因試煉而來呢?”


    蘇旭敷衍地點了點頭。


    她隻說了一句話就感覺消耗了很多力氣——並非靈力,她的靈力還十分充盈,仿佛隨時能將這裏燒得灰飛煙滅。


    這感覺更像被一種精神上的疲憊所折磨,。


    她提不起勁去思考任何事。


    “不知蘇仙君有沒有見到我們的大師兄。”


    另一個少年也彬彬有禮地開口問道,倒是沒有擺出天下人都該認識他大師兄的樣子,還解釋了一句,“你們曾在涼月城見過一麵——我們甫一進入白沙城就失散了。”


    蘇旭知道他說的是赫連辰,聞言搖頭,旋又想起他們的任務好像該是追殺那位無塵島的逃犯。


    “你們也是為了試煉?”


    幾人相視苦笑。


    最先開口的少年歎了口氣,“我們第二環任務本是緝拿一位八派通緝的要犯——誰知他進入了大荒,還有兩個妖怪當幫手,我們稟報了師門,於是換了一項任務,就跑來這裏了。”


    八派試煉中,參與者互相爭搶乃至大打出手者不在少數。


    然而如今的情況,他們都是被分配來調查白沙城裏的邪崇,且並無淘汰要求,所以他們倒是寧願與蘇旭交好,起碼多一個戰力。


    蘇旭先前就收到了消息,何昔去殺無塵島的林長老,陸晚帶著顧盼溜回大荒了,琅嬛府弟子在後麵幹瞪眼。


    ——赫連辰倒是敢追進去,然而他好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未必能護住所有的同門。


    如今這位神劍劍主不知被弄到哪去了,琅嬛弟子們沒了他宛若失了主心骨,也沒個能拿主意的。


    在他們說話時,陳蓉蓉不斷左顧右盼,同時催促大家趕快離開此地,因為那些骷髏在一盞茶時間內就會重新拚湊起來。


    她對蘇旭心有懼意,不願同後者一處,然而其他人倒是樂意拉上一個金丹境的大佬——這位先前可是能和他們大師兄對峙的主兒,起碼比他們要強多了。


    蘇旭擺了擺手,“諸位請自便吧,我受了重傷,一時半會兒幫不了你們。”


    “聽見了吧,人家不願同我們一道走。”


    陳蓉蓉小聲嘟囔著,“明明靈壓那麽強,還說什麽受傷。”


    蘇旭充耳不聞,隻是態度堅定地拒絕同他們一起。


    琅嬛弟子們麵麵相覷,幾個少年歎了口氣,方要離去,另外那個姑娘卻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前輩。”


    她容貌平凡至多稱得上清秀,與陳蓉蓉站在一處登時被比了下去,然而修為卻比後者高了不少,從靈壓上看也是築基後期了。


    “那前輩一定要小心,莫要去碰那些箱籠,若是聽到嬰兒的哭聲或是誰的呼救,也千萬別去靠近。”


    那姑娘的袖子被陳蓉蓉扯了一把,她卻恍若未覺,繼續說道:“我們有位同門已經被箱子咬掉了腦袋,另有位同門被那孕婦狀的惡鬼吞進了肚子裏——”


    蘇旭有些詫異,本以為對方會搬出一堆理由讓她一起走,沒想到竟是友情提示。


    她自然不會說我才不去幹那些蠢事,“多謝閣下提醒。”


    姑娘得了這句話微笑起來,也不再掙紮,被陳蓉蓉拽著離開了。


    他們很快消失在長街盡頭,似乎在前往出城的方向。


    蘇旭又坐了差不多一刻鍾。


    她安安靜靜守在原處一動不動,遠處的骷髏們重新活絡起來,卻也沒發現她的存在。


    它們重新散漫遲緩地四處遊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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