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廖老鬼途徑淩雲城,因為城裏高手眾多,他不敢過分興風作浪,幹脆跑去了鎮子裏,在紅葉鎮附近抓走了一大批無辜村民當祭品,其中就有韓曜的母親和舅舅一家。


    “在斬龍峰那些人抵達之前,我曾見了他一次,他問了我許多奇怪的問題,我一個也答不上來,然後他告訴我,說他抓走了我娘,但是沒有殺她,並威脅我,讓我對外隻說我娘死了,否則就真的殺了她——是以認領屍體時我撒了謊。”


    蘇旭明白了。


    若是韓二狗沒有撒謊,那這和她先前的猜測有些類似,魔修果然是拿住了把柄威脅他。


    “他和斬龍峰張長老以及慕容遙那群人大戰後,受了重傷,不過仍然暗中指使我加入萬仙宗,邽山君的信物也是他給我的。”


    韓曜實話實說道。


    蘇旭有些茫然,部分是真的部分是裝的,“他想要得到什麽?”


    “他想要找到更合適的祭品,至於究竟所謂祭品究竟是誰,應當是什麽樣子,我一無所知,因為他不曾提過,我進入宗門後見了他幾次,他隻讓我講每日見聞。”


    蘇旭總覺得這家夥沒把話說全,不過倒也可信。


    畢竟魔修未必全然信任他,所以不願將計劃和盤托出。


    “這事你應當告訴師尊才是。”


    蘇旭有些不解地道。


    韓曜皺眉:“如今和我一起探查玄火教地宮的人是你,我想了想,還是該讓你知道究竟怎麽回事,畢竟我還想趁此機會尋找我娘的下落。”


    蘇旭被他的坦誠驚到了。


    其實她對這件事的興趣已經逐漸磨滅,最初想要調查,不過是為了弄清韓二狗是怎麽回事,後來師尊對他信賴如斯,她就覺得查了也沒什麽意義。


    不過,魔修確實危害世人,能毀掉他們的老巢最好,毀不掉也要盡量多得些消息。


    更何況是她親手殺了廖老鬼,斷了韓夫人的線索。


    韓曜停了一會兒,又有些迷茫地道:“她對我並不好,唔,她也並非有意為之,她隻是瘋瘋癲癲的,要麽在睡覺,要麽在自言自語,我和她連話都沒說過幾句,她也很討厭別人湊近,我幼時見村裏的孩子皆有母親寵愛,也想去抱抱母親,結果她抄起剪子劃破了我的臉。”


    蘇旭了然。


    她剛才就猜出韓二狗和韓夫人的感情必定不好,否則,他親娘被抓走了,平日裏卻從不焦慮憂愁,還一副沒心沒肺隻顧修煉的樣子,有閑工夫就來惹自己生氣。


    要麽他是個畜生,要麽他母親待他極差。


    “你可還記得,我問你是否覺得我冷血,那時你說世人多以德報德,此乃人之常情。”


    韓曜苦笑一聲,“說實在的,我知道她還活著,確實也頗為慶幸,卻沒有那種心急如焚的迫切——我聽從廖老鬼的吩咐,隻是因為我覺得我該救她,或是常人都該這麽做。”


    蘇旭點了點頭,“等等,那姓廖的魔修說抓了你娘卻沒殺她,他可有證據?”


    韓曜一愣。


    “也就是口說無憑?你怎麽確定韓夫人還活著,或是韓夫人確實在他手上?”


    蘇旭一點都不相信魔修的信譽,“萬一他已經將人殺了,或者他根本沒抓到韓夫人呢。”


    “……你,”韓曜疑惑道:“你不該譴責我幾句?”


    “師弟啊。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本就是處出來的,我還見過那些被父母苛待,從此離家,再不管父母死活的,亦是人之常情。”


    蘇旭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膀,“我雖不怎麽喜歡你,但也會對你一視同仁,令堂那樣對待你,你嫉恨她或是漠視她,不想救她或是想救她卻不迫切,這些都正常,若你還表現得像個大孝子,那你就是聖人,顯然你不是。”


    而且你特麽還是一個魔族。


    韓曜思及對方說不喜歡自己,又有些鬱悶。


    不過他還是答了她先前的問題,“我知道他說的是真話,或是至少沒說假話,否則我能分辨出來。”


    好吧,險些忘了他還有這天賦。


    韓曜想了想,“紅葉鎮那夜,六夫人手下的孫仙君並那三兄弟襲擊你我,你丟下我跑了。”


    蘇旭充耳不聞。


    但他也沒再過多糾結這件事,“最後,我發現我能變成被我殺死的人的模樣,甚至靈壓都能全須全尾地模仿出來,我還能得到他們的部分記憶。”


    蘇旭再次被驚到了。


    “所以你殺了那女人——”


    “嗯,她姓劉,是玄火教的奉貢長老,也是廖老鬼的妻子,不過他們夫妻之間似乎也不怎麽和睦。”


    魔修竟然也會結婚?


    他們隻想變成魔族,心中應當並無情愛私欲了。


    “他們兩個最初隻是普通百姓,直至有一日被另一個玄火教教徒所誘導,他們漸漸發瘋,甚至親手燒死了自己的兒女。”


    韓曜淡淡地說道。


    蘇旭皺眉,“你得到了她的記憶?”


    那他豈不是有可能知道自己是個妖怪?


    不過,比起這個,她倒是更好奇這劉長老是如何知道的——


    “隻是極少一部分。”


    韓曜微微搖頭,“要麽是很久很久以前,要麽是近幾天的事,中間穿插了些亂七八糟的畫麵。”


    好吧,他看上去並不知道。


    “那你應當知道如何找到秘境吧,隻要確定了位置,你我其實就可以離開了。”


    先前在靜心殿裏,那些人曾明確說過,她和韓曜的任務首要是探查,並非前來誅殺清剿魔修——若是要搞剿殺,兩人可能不夠,就算打得過,也難保會漏人逃掉。


    宗門那邊意思很明顯,他們隻要能確定屠山裏確有玄火教分壇,即可返回,屆時會另派人來。


    畢竟他們倆一個不是劍修一個剛剛築基,怎麽看都不是搞屠殺的料。


    韓曜再次搖頭,“我想進去看看,玄火教教徒本來就不算很多,地宮裏似乎也沒有很多人,隻是,還望師姐能幫個忙。”


    蘇旭涼涼地看著他:“需要幫忙時又喊師姐了?”


    韓曜輕咳一聲,有些緊張地看著她。


    少年麵容英俊,神情專注,黑眸裏宛如蘊藏著星光,“究竟行不行呢?我必定護你周全的。”


    “這倒也用不著。”


    蘇旭皺起眉,“算了,你先說來聽聽,要我怎麽幫你?”


    也罷,若非她把姓廖的魔修宰了,韓夫人的線索也不會就這麽斷掉。


    當然,如果韓二狗騙她——


    嗬。


    事實證明,韓二狗想不出什麽完美的潛入計劃。


    秘境坐落在那幾十處山洞之一裏,唯有玄火教教徒使秘法能尋得正確位置。


    甫一踏進入口,周圍的空氣泛起一陣漣漪般的波動,一層層水波橫空漾開,黝黑陰森的山洞也明亮了些許。


    裏麵是一道長而幽深的坑道,四周都是坑窪不平的粗糙石壁,腳下也並未修砌台階,有兩個身披黑袍的魔修佇立在盡頭,每個人手中都舉著一團火焰。


    他們掌心向上,火焰浮空而起,不眠不休地幽幽燃燒著。


    此時本就是夏日,焦岩城向來炎熱,坑道裏的熱度比起外間又升高了許多。


    兩個魔修卻依然靜靜地站著,厚重衣物遮掩下,臉上毫無汗跡。


    蘇旭已經假作暈厥並被縛龍索拴住。


    韓曜再次變成了劉長老的模樣,用那雙瘦削蒼白、宛如枯骨的手臂夾著她。


    ——劉長老很瘦且並不算高。


    於是,兩人的姿勢其實頗為滑稽。


    蘇旭:“……”


    她的頭發和裙擺幾乎都拖到了地上。


    那兩個立在坑道盡頭的魔修,看到這一幕,臉上也毫無反應,仿佛皮肉皆已壞死。


    韓曜也根本不理會這兩人。


    他知道他們都是低級教眾,自己目前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向他們交待任何事,隻是進去就好了。


    他穿過這條略顯幽長的坑道,拐過彎去,赫然是一片迷宮般的山洞入口,四處遍布著嶙峋怪石,抬眼一看就能望見許多高低不同、有大有小的岩洞。


    劉長老記憶當中自然有這裏的走法。


    韓曜沒法清晰地回想起來,隻能憑著直覺在這些地方跳躍穿梭。


    不久之後,前方又出現了一條長長的夾縫,兩側是高聳向上的崖壁,中間有一條狹窄的通路,道路盡頭隱隱泛起橘色光焰。


    他內心鬆了口氣,知道秘境算是走完了,接下來該進入地宮了。


    走至盡頭,下方終於出現了一排修繕齊整的石階,兩側並無圍欄,隻是懸浮著一團團橙紅火焰,它們靜靜漂於空中,又仿佛一隻隻鬼魅般的眼眸,凝視著來往的教徒。


    這台階有足足上千級,陡峭無比,周邊延伸出無數曲折迂回的道路,每條都通向幽深的地底迷宮。


    四周彌漫著熱意,整個地宮仿佛一個巨大的蒸籠,岩石夾縫裏甚至隱隱冒出白氣。


    韓曜換了個姿勢,將手臂間的紅裙少女橫抱在懷裏。


    他倒是可以使個風係靈訣,讓這“俘虜”飄浮起來,然而劉長老本人沒有風靈根,隻能作罷。


    不多時,他迎麵遇到一夥人。


    為首的中年男人也是一身黑衣,臉容瘦削枯槁,臉頰深深凹陷下去,神情有些不耐。


    “劉長老,你太慢了。”


    考驗演技的時候來了。


    韓曜冷哼道:“誰知竟會有人攪局,我花了點時間,將他們都宰了,還順便抓到了這個——”


    魔修們的目光一轉,看向他懷中的俘虜。


    黑發紅裙的少女正在昏迷,她臉色略有些蒼白,雙目輕闔,長長的睫羽垂落,鋒利明豔的側臉線條無端柔化了幾分。


    那姣好窈窕的身軀裹在單薄煙羅裙中,更顯得曲線妙曼。


    那些魔修有男有女,此時個個都緊盯著她。


    他們眼中浮現出一種奇異的**和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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