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進,他退。


    供桌翻了,桌布被燭火點燃,紅彤彤的火光,染上少女的臉頰,化了一世間的冷。阿擇瞳仁裏映進火苗的形狀,燒得他渾身燥熱。


    無處安放的手虛扶著她的腰,招平安握住那雙手,引導著探入裏衣下。貼上肌膚後她被那刺冷激得一戰栗,仍按緊不給他逃脫的機會。


    腰身猛地被箍緊貼近他小腹,不是第一次親近,她知道他舍不下她,想要她。


    阿擇使了鬼術,轉瞬間招平安就置身在柔軟的床上。他撐起身體,目光如炬中盤旋著遲疑,她的手像柔韌的藤蔓,撫摸過他身上每一處。


    “阿擇,我想看你的身體。”她認真地說著,並不覺得害羞。


    要牢牢記住,所有他的一切。


    “你確定嗎?”阿擇坐起。


    “嗯。”


    “好,你來脫。”


    是那套麻灰色的運動衫,招平安從下擺提起衣服,視線緩緩劃過他的腹部,肋骨,胸口......


    上衣脫掉了,她更靠近了些。阿擇線條緊實的手臂上,依稀可以看到一些細長的傷痕,指腹感受著,“這是怎麽了?”


    他淡語:“在菜市幫工時,被塑料筐刮的。”


    他和自己一樣,很小就開始掙錢刨生路,所以招平安懂那樣的艱辛,心疼地印上一吻。


    微微的觸碰,讓阿擇難耐地轉臉看向別處,轉移注意力。燈光下,他耳廓上鬢角那裏有一痕紋路,“那這呢,又是什麽?”


    他抬手摸去,回想片刻,“應該是病發前暈倒在馬路,被磕撞的。”


    又是輕輕一吻,招平安擠進阿擇的懷裏,讓他抱緊自己,她像小嬰兒那樣蜷著,就不會外露出太多情緒。


    “阿擇,成了怨鬼不度,便就隻有半年時間了,你想去投生嗎?”


    一室靜默。


    他什麽都沒說,她懂了,心卻像被倒刺勾反複穿插。


    如果當初不是她自私地讓他留下來,不是她為了積攢功德,反複無常地幹涉他的決定,不是她一次次地忽略他隱藏起的痛苦......


    或許就能早點發現生魂的事實,時間再早一點,或許回魂的勝算會更大。


    有許多如果和早知,卻都敵不過天意。阿擇他本應該能擁有更多,她無法不怨自己。


    “不管如何,阿擇,我陪你。”


    天涯海角,陰陽兩界,都陪你。


    她不會再要求阿擇做什麽,等這半年過去,他魂魄散,她死去後也會幻成浮世萬千的一粒塵,到時就托長風送他們遠走高飛。


    第80章 豔羨新生


    阿擇在, 心真的好寧靜,招平安很困很困,她太久沒有好好睡覺了, 又害怕他會突然離去。


    一墜入夢鄉, 就被潛意識的驚慌硬拖出來,反複確定他還在之後, 昏昏沉沉再次進入新的夢境。


    所有的堅持和善變,皆因懷中的少女。阿擇終於開口承諾,“睡吧,我守著你, 不會離開。”


    她最後囈語著咕噥,“阿擇, 我好愛好愛你......真的好愛......”


    彎著唇角的嬌憨睡顏, 不合時宜的是仍舊緊著的眉心。阿擇敗了, 敗給不願舍去的相遇,敗給予他一席安身之地的她。


    但也甘願。


    彼時十一月來臨,樹木花草大麵積失去生機,奄奄垂絕地扮演起警醒者。秋天仿佛才至, 初冬已悄無聲息奔走在山川河流中。


    某個似乎一如既往的清晨, 人們後知後覺院前落了無數的枯葉,才恍然回想起收納冬裝的位置。


    招平安從從前的一覺到天亮, 到現在每每半夜醒轉, 貼近阿擇始終保持距離的魂體,才能安心地進行睡眠。


    相比夜晚其實白日的擔驚更磋磨她的心防, 阿擇已經也不能在白天.行走,她去上課就隻能留他一人待在家。


    她無法專心聽課,成績下滑厲害, 不過排名本來就靠後,也沒什麽好在意的。


    每天下課的鈴聲能傳很遠,教室裏的她和老宅裏的他,都能在同一時刻聽到,這是他們經過分開的九個小時後,唯一共通的喜悅。


    一回家還是能吃到熱騰騰的飯菜,他們相互依偎,互給溫暖,仿佛還像從前一樣。


    可是真的能像從前一樣嗎?


    不!


    曾以為的十年如今隻剩下屈指可數的倒數,一日翻過一日的日曆,如鐵枷鎖住咽喉,不敢開口吐露太多貪念,害怕現在擁有的一點點都會被奪走。


    驚弓之鳥般的生活,那小小慰藉成了莫大的糖,能一點點愈合傷疤吧,一定能的!


    在這萬物蕭條的冬季,李晉的妻子誕下一名男嬰,滿月酒就設在村子裏的老宅。因為恰逢周末,三班同學商量合夥送禮物,去參加喜宴。


    陰雲籠罩的天空,是個合格的冬天。招平安撐起傘帶阿擇出門,錯開同學們擁擠的車輛,她自己請了一輛三輪車接送。


    酒席上很熱鬧,李晉單獨辟出一個地方,擺上桌椅讓學生落座。兩張大圓桌擺在室外,一張擺在室內,招平安當然選擇坐屋裏的那桌。


    不單別人好奇她無陽無雨的帶著把古樸的油紙傘,廖琴琴也十分八卦,“平安,這是你新練的什麽術法嗎?還是這是你們家的古董級舊物,有什麽講究?”


    招平安正在看窗戶盤起的窗簾,示意廖琴琴等等,去把窗簾散開遮住白日的光線,順帶打開室內燈。


    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古怪,對這多此一舉的行為也就多留意一眼而已。


    “這傘是舊物不錯,不要隨便去碰,陰氣重。”招平安坐下才解釋。


    廖琴琴瞄了一眼被同桌小心擱在凳邊的油紙傘,默默挪遠了些屁‘股,畢竟要懷著敬畏之心嘛。


    班裏的男同學偷偷拎來幾提啤酒,李晉人精地早就察覺了,特地在酒桌上警告,“喝可以喝,不過人均隻能一罐,我要算空罐的啊!多了的讓你們都寫檢討,互相監督啊!”


    鄉鎮的孩子讀書遲,很多早已經過了十八歲,喝些啤酒沒多大事,難得恣意啊!


    上菜的大人給男孩子們每人發一罐啤酒,女孩子就倒一杯飲料。最後多剩了一瓶啤酒放在桌上忘了帶走,就在招平安手臂旁。


    酒席的菜大多數都不合她的胃口,她吃著甜點就飲料喝,一肚子甜膩得難受。


    阿擇在傘中沒出來,想是正在適應陌生的環境。心不在焉地聽著席上同學們談笑,招平安的目光落在那瓶啤酒上。


    酒,酒是什麽味道鮮有人解釋過,辣或者嗆?她聽到最津津樂道的是酒的解憂效果。想著的時候指尖不自覺碰上冰滑的鋁皮,“哧嘣”啤酒罐放氣的響動讓她腦中清明。


    左手食指銜著一枚銀色拉環,垂眸看到黃色的液體還在孜孜不倦地冒泡。招平安抬眼環視一圈,男同學嗓門大,一邊喝酒一邊暢聊,看他們的表情,這酒不難喝就是。


    沒人注意這邊,所以也沒人發現她偷偷抿了一口啤酒,苦苦的綿密的泡沫從舌頭湧進喉嚨,化成一股氣忽上忽下,她打了一個嗝。


    廖琴琴聽這聲,收回探到旁邊桌麵的手臂,眼睛看向招平安,“你吃飽了?這麽快。”


    藏在桌布底下的手更往裏藏了藏,“嗯,吃得差不多了......等會我會先回去。”


    “嗯,那你坐車小心點。”這種場合她不愛來往,廖琴琴是知道的。


    果汁杯是空的,招平安趁人不注意倒進啤酒,空罐子就擱在地上。第一次喝酒偷偷摸摸的,讓她想再僥幸地嚐一嚐。


    不知不覺大半杯灌進肚子,胃有點燒,臉也有點燙。說了有事提早離席,她抱著油紙傘起身,泛了迷糊的眼神捕捉不到一閃而過的魂影。


    天冷了,滿月的小嬰兒不適合待在室外,招平安早早備了紅包,來到一個烘了火炭的房間去看孩子。


    李晉的妻子也認識她,“丫頭,快來坐,烤烤火。”攏攏嬰孩的包被,讓自家大女兒騰開位置坐靠牆的那邊。


    “誒!”招平安把油紙傘靠在遠點的牆角,才過去看熟睡的小嬰兒,“他的皮膚怎麽是粉色的?還有一層細細的絨毛呢!眼睛也腫腫的,他睜開眼睛是什麽樣的......”


    一連串的疑問讓李晉妻子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笑著等她看完孩子,一一道來,“小孩子都差不多這模樣,周歲後慢慢長開了,就跟大孩子們一個樣了......”


    “哦......他的皮膚肯定很軟很嫩......”招平安好奇得想摸一摸,不過抬手前很快意識到這樣不妥,轉而摸向口袋,將紅包小心地擱放在包被中。


    多麽可愛的生命,蓬勃向上,未來可期。


    “希望你能開心、快樂、平安地長大,世間還有許多美好等著你去發現探索,真好,要好好的啊......”


    對孩子的祝福大人是不能推脫的,李晉妻子笑眯眯地道謝。


    招平安隻待了一會就離開了,走到室外撐傘。阿擇驟然現身在傘下,跟隨著她的腳步,躲於蔭蔽。


    透過玻璃窗戶,他扭頭還能看到那個紅成一團的嬰兒,還有席上的半杯酒。


    阿擇沒有預兆的停下,使得招平安眼神疑問地看過去。深海一般沒有底的眼眸,很快掩住海麵下騰起的細浪,他搖頭笑笑,表示沒事。


    她心裏其實也五味雜陳,沒多想便和他一起坐三輪車回家。


    酒的滋味不算好,但是讓招平安沉沉地睡了一下午,短暫地獲得了幾小時的解憂。


    她不知道的是睡夢中她依然會去習慣地尋找阿擇的身影,直到摸到冰冷的觸感,皺著的眉頭才會稍微放鬆。


    自從阿擇變成真正的鬼後,家裏的窗戶裝上了遮光窗簾,無論白天黑夜都是拉上的。比起以前明光一室的老宅,現在更像個牢籠,不過這次他們卻是心甘情願被囚住。


    幽暗的臥室裏,她更不會知道自己在看似安穩的睡眠中流了淚。阿擇指背輕輕抹去淚痕,像個僵硬的雕塑,就這樣半伏低看了她一下午。


    縮小的眼瞳湧動著讓人看不懂的光芒,笑唇變成冷硬地抿直。他對鏡嚐試過以前那樣笑,鏡子裏的麵容變扭,感受不到任何溫暖和高興。


    但是在平安麵前,他還是會繼續這樣笑,隻要她喜歡看。


    作者有話要說:現實中,他就死在了二胎的滿月酒那天,因為高興多喝了酒,撞死在分叉路的牆壁上。


    實在不忍心,在這裏全了一個好。


    第81章 割舍不下的糖


    冬天的太陽像摻了煙霧, 模模糊糊地印不出人的影子。


    招平安多次想帶阿擇去學校,他淡漠一笑,讓她以為他是想去的時候, 他卻說:“不了, 我在家等你。”


    她依依不舍地跨出大門,合上院門的那一瞬間, 阿擇斂了笑臉,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怔愣。


    午後的陽光是傾斜的,察覺到不適的灼燒感, 他才似做了一場長長的夢一般,醒來, 飄回室內。


    在有著平安氣味的臥室, 能夠壓下直逼咽喉的苦澀。靜靜地感受著熟悉的包裹, 他在等待下午五點鍾的鈴聲。


    踩著急切腳步回家的招平安,路過紙紮鋪的時候被老爺子喊住。


    “丫頭,下邊不遠村子有個祈福科儀,你做不做?”


    招平安咬住下唇考慮一會, 胸口熱切的想念早已回答, “不了,阿爺。我掙的錢夠花了, 這一段時間......不再接活了。”


    沒多做停留, 她小跑步趕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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