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這個小姑娘沒有情愛之意,但也會為了責任照顧她一輩子。她拒絕後一個人過了十年,那樣的孤獨非常人能想象。


    於川或許懂了,那個鬼對於她而言,應該很重要。


    “拿著,甜月餅,用的是植物油。”現在小女孩喜歡的巧克力冰淇淋月餅,他特意買的。


    招平安說了謝謝,於川揮手,看她通過圍欄走進候車廳。手放下,就要離開,小姑娘突然轉身對他說了一句話。


    “於川哥,祝你事事順意。”


    “誒!”車站裏嘈雜,於川大聲喊:“平安!想做什麽就去做!有困難記得找哥哥!”


    她點頭笑得純粹,麻花辮微微擺動,像一朵長在懸崖峭壁,顫悠著如履薄冰的小花,它努力生長不怨命運。


    以至於在多年後突聞噩耗時,於川還能回憶起這個刻在他心底的笑容。悲傷的心情卻比不上她帶給自己,在逆境中倔強對抗的震撼。


    這次雖然有票,阿擇卻反其道而行,非要一同擠一個座位。招平安暗裏鄙視自己,來的時候還怕他小心肝經不起摧殘,現在這廝怡然自得,臉皮練就同城牆般厚。


    今天過節,即使還在路上顛簸,車上一張張激動難抑的臉龐,讓濁悶的車廂也多了些喜氣。


    解決了這次的單子,然後掙了許多錢,招平安也很高興,阿擇的糖就隨他吃齁了去。


    到家休息休息,天色就暗了。招平安到門口擺開圓桌,紅白巷各家各戶早已供上瓜果,點上香燭。


    小孩子們很興奮,嚷嚷叫叫開懷,難得地能在晚上出來巷子玩。這一天每家每戶都會祈福還願,孤魂野鬼都不敢出來衝撞。


    孩子天性好奇,不單圍繞著自家供桌,還去看別人家都有什麽好東西。看歸看但都知道不能上手,隻等月過梢頭,月娘享用過供品後就輪到他們開吃了。


    一年之中畢竟隻有這一次機會能吃到香甜的月餅,孩子們都格外期盼和珍惜。


    招平安擺上月餅水果,插上一雙紅燭,蹲坐在門檻,望著巷弄上空高高懸掛的月亮。


    月兒真的好圓好亮,把周圍的星光都蓋住了,獨其灼華。


    十指交扣間,她撇頭和阿擇相視一笑,默契地更加用力握緊對方的手。


    今年的中秋對於招平安來說很不一樣,因為阿擇的陪伴,她第一次不用羨慕街坊鄰居們拜月娘時的團圓。


    月亮已過樹梢頭,儀式結束,紅白巷各家開始收拾東西進家,紅燭就插在門邊空地上。


    招平安也收桌,神神秘秘地提著一個袋子,拉著阿擇出門。


    巷子裏一個人影都沒有了,安靜到可聞燭火在夜風中搖曳的聲音。明火要比紙紮鋪的假燈籠溫暖多,也沒那麽瘮人。


    主街道上,昏黃的路燈灑下靜寂。素秋至半,草木尚算蔥蘢,風兒也無枯葉可掃,孤單地途經後,又不知往哪個方向去。


    十字路陰陽交錯,最是陰差忙業務的地方,也最好行賄賂。今晚招平安要做的這一件事,就是送阿擇新衣服。


    “阿擇,擋風。”她捏著一盒火柴指揮道。


    阿擇手掌往上托,同時招平安劃下火柴,火苗隻是隨著她彎腰的動作微微晃動。


    兩套壽衣,兩紮紙錢,燒得痛痛快快,化成灰被風卷起,一片灰燼中現出兩個模糊的黑影,身著長袍,五官糊成一個平麵。


    陰差分別捧著壽衣和錢,喝道:“何方人士何許人也,寄物欲予以何人。”整齊劃一的機械聲調,沉緩沒有起伏。


    招平安視線落到地麵,平穩回答:“曲樟鎮招平安,今奉上辛苦費,勞煩差爺能行個方便,隻求衣物能寄予有遊魂阿擇。”


    手指向阿擇,她側眸看到他也垂著眼簾看這邊來,覆在陰影下的眼眸一點淡光,訝異中透出欣喜。


    好半晌都沒再聽到任何動靜,他們倆低著頭都像個二傻子樣。


    早在之前招平安就叮囑過阿擇,不可直視陰差雙眼,恐會使魂魄動蕩。她脖子好酸,再這樣下去要斷掉了。


    偷抬了眼角,招平安卻發現那兩個黑影不見了,滿地煙灰中兩套衣服靜靜擺在上麵。


    陰差收了賄賂,不走陰間程序,直接將衣物留下給他們,這也是默認的賺外快方式。


    冥世鬼也是從陽間人而來,這一套到哪都好使。


    “阿擇,你看看喜歡嗎?”


    “平安......”阿擇傻乎乎地笑,眼神專注地盯著她,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招平安嗔了他一眼,好笑之餘又覺胸口冒出些酸意,“呆子......換上吧。”


    阿擇傾身啄紅潤的唇,那樣滿足,“我好喜歡,謝謝。”


    他魂影稍閃,麻灰色的運動服像是皮膚上長出來,瞬間取代了白色的那身衣服。


    清清朗朗的少年,目含羞澀期盼,麵容有如現世青年一般真實。招平安曾經有無數錯覺,他是人,或者說他如果是人該多好。


    可她亦明白因果承負,人忌貪心。阿擇的未來不可知,她的未來無定數,其實是人是鬼,不過一個軀殼而已。


    “衣服剛合適,真帥!不用說謝......這點小東西不值當什麽。”


    阿擇抱住她,唇在耳廓下廝磨,久久一聲喟歎:“平安,好久了......除了你,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


    為人也是,為鬼也是。直到遇到她,現在擁有的這些是以前求都求不來的。


    招平安偎進他胸膛,耳朵貼在沒有心跳的地方,“以後我會對你更好更好的......”


    她說,很認真。就如她當初開始在意阿擇的時候,原來早在那時就已經將他放進心底了。


    “嗯。”阿擇又歎氣,卻是因為滿足到慨歎。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還是人的時候,生活的苦累,精神上的折磨,讓一個從小缺乏安全感的少年心生怨懣。


    他沒有了家,像個皮球一般被父親踢來踢去,或者更似個沒有巢的鳥兒,隻有在下雨的時候,才能卑微地感覺到那個破敗房子的溫暖。


    他很努力很努力地生活,可獲得的回報總是不對等,最後疲累到終於生了重病......


    現在都過去了,不恨了,上天總算待他不薄。


    第68章 岑西覃家


    小長假後的周一,伴隨著愈加冷的溫度,還有困頓的節後綜合症。同學們好像統一了穿著般,全都在夏天的校服上衣外麵套上秋天外套。


    冷天的早晨一碗熱湯下肚,最是舒服不過。招平安今天特地早起,卻沒吃到包家的素餛飩,十年如一日風雨無阻的包家頭一次缺席在一眾早餐攤中。


    她退而求其次去買蒸飯的時候,有客人問賣包子的怎麽不在,攤販們左一句右一句地搭腔解釋,路過的人都聽了個全尾。


    隨著開學,包嬸子一家人去城裏安置好房子,來來回回忙活了個把月,終於是定下了搬家的日子,這不出不了攤在家收拾東西呢,過幾天也要搬走了。


    一起相處那麽久也都有感情了,賣蒸飯的大媽唉聲歎氣,仿佛一離別就永遠見不到了。


    可能沒吃到想吃的東西吧,招平安也沒啥胃口,蒸飯吃了還剩一半擱課桌抽屜裏。


    剛下第一節 課,廖琴琴無力地趴在課桌上,“平安,有沒有帶吃的,我胃餓疼了。”


    “有沒有事?要不要幫你跟老師請假啊?”招平安擔心地問。


    “不用。”廖琴琴製止同桌焦急的動作,臉皮有點掛不住,“我就是沒吃早餐而已......”


    “那我今天沒帶吃的,隻有早上吃剩的蒸飯,要不我去校門口給你買點牛奶麵包?”


    廖琴琴雙目放光,“不了!蒸飯就很好。”她伸手過來掏,拿到後就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你......不嫌棄我吃過嗎?”招平安呐呐看著同桌稍略粗獷的吃相,誠然忘了她平時有多斯文。


    幾口吃完後,廖琴琴摸摸有飽腹感的肚子,不以為然地道:“在饑餓麵前就不需窮講究。”


    呃......話糙理不糙。


    還沒來得及問她怎麽沒吃早飯,上課鈴又響了,這節課是曆史的隨堂測驗。


    開卷考試,顧名思義的反向思維,就是難考!幾乎百分之九十的側重點都是延伸知識。


    這就考驗課外閱讀量了,這點恰恰是招平安唯一的長處,下筆簡直有如神助,她頭一次比廖琴琴早完卷。


    她看廖琴琴翻書答題焦頭爛額,肯定是又緊張了,就隻能默默少弄出聲音打擾。


    九十點的天,陽光暖暖淡淡的,照在書桌上。招平安童趣地彎起手指在窗戶邊‘走路’,長長的影子也跟著在動。


    無聊透頂!之前她還嫌阿擇膩歪得跟個跟屁蟲似的,現在又忍不住想他在幹嘛,是不是又被阿爺奴隸給紙紮鋪幫忙。


    曲樟鎮新公路上,一輛黑色的小轎車緩緩行在整個鎮唯一的柏油路上。駕駛位上的男人邊把握方向盤邊向車窗外張望,試圖想找個當地人問路。


    可惜沿路大門緊閉,路上根本不見人。繞是號稱走南闖北過的覃家司機也不由緊張到發汗,停穩車後他告罪道:“覃老,這地方導航不管用,沒問到人也不知道接下來往哪兒走。”


    後座一位老人閉著眼仰靠車座,鬢角全白,頭發灰白摻半。他睜開眼,目透精芒的眼睛與看起來的年紀不符,“左前方應該有一條土路,從那開下去看看。”


    “好咧!”得了信,轎車又開始啟動。


    左前方真的有一條小道,直同往另一街道,不過不是土路,是碎海石鋪成的。


    沿街樓房越來越古樸,路上的人偶有來往,司機終於逮著人問許阜鎮的去向。


    後座老人微微直起身子,降半窗看外麵的人和建築。幾十年了,這個小鎮除了多了些樓房外,鎮上人跟農民的作息一樣,大清早趕完集後就不怎麽上街,也沒有夜生活。


    故步自封不得趨前,就跟招成竟那老鬼一樣,又臭又硬不懂變通,隻能敗落於這個窮鄉僻壤。


    老人不知道想到什麽,臉色不太好,司機問到路了,小聲報告行程,“覃老,前麵拐彎出去走上大路,經過一片水田就能到許阜鎮了。”


    “嗯,走吧。”


    覃衛正按住閃燈的按鈕,車窗升合。轉眼間一個魂影瞬閃而過,他目光追隨過去,隻覷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生魂......


    ——


    臨放學前阿擇終於出現,漂在窗外等招平安。講台上政治老師還在深入講解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大家都看黑板記筆記。


    招平安低頭唰唰寫著什麽,然後掩藏著拿給阿擇看。


    你去哪兒了?一天都不見人。


    普普通通幾個字,阿擇品出她不高興的小情緒 。


    他笑,神秘地說:“回家告訴你。”


    阿擇本來就長得很好看,眉眼溫潤,淺淡的笑容能暖進人心扉裏。招平安被美色所迷惑,七寸就這樣被他掐得精準,哪還生得起來氣。


    政治老師從不拖堂,抬手忘了眼手表,就剩兩分鍾,書本一收,直接讓三班學生等打鈴自行下課。


    老師前腳剛走,後腳教室就一窩蜂亂了,聊天收書包竄位打鬧,吵吵嚷嚷。


    明後兩天是地理政治考試,招平安拿上兩本書和練習簿塞進挎包,正要從抽屜裏拉出包包,手肘被什麽擋住了施展不開。


    她扭頭,唇擦過驟不及防穿牆進來阿擇的臉,才愣了兩秒,唇邊被很快地親了一下。


    本就窄小的座位因阿擇的不請自來,顯得更擁擠不堪,被他擁著招平安動都沒法動,加之是在教室,隻能無奈地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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