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伸出手探他的脈象,果然一片紊亂,好像兩股力量正在搏鬥,彼此互不相讓,打得氣海靈脈都亂成了一鍋粥。


    她簡直說不出話了,先是她差點走火入魔,現在好了,變成圖南了,而且他好像比她病得厲害不知道多少倍,能到這種失去神誌的地步,他也就離真的入魔不遠了。


    楊枝覺得事情太奇怪了。


    簡直不合常理。


    她在山上的時候,他不喜歡她,怎麽都動不了情,她出門沒多久,他就好像對她情根深種。他要不然是裝的,要不然就是賤的,她本來不準備理會,但她絕對沒想到,他居然還能入魔?


    剛才他那個失控的樣子,還有這幹脆狠決的一劍,誰能裝出這個效果?


    這到底是他有病,還是她有病?他好好一個人,怎麽會這樣入魔?


    楊枝越想頭越疼,頭上的首飾還很重,腦袋內外加起來有千斤的重擔,壓得人喘不過氣。


    她索性不想了,外麵林秀的事情還沒解決,圖南先給自己捅了一劍,這怎麽行,不管怎樣,她得先給圖南塗藥才行。


    楊枝把頭上的東西一個個拆了下來,扔在床板上,沒好氣地對圖南說:“腿伸直,我給你處理一下傷口,再發瘋你也別往自己腿上戳了,你直接往我脖子裏戳。”


    圖南聽她的話照做了,但還小聲地說:“我不會了。”


    楊枝沒理他。


    她正在低頭給他處理,沒多久,突然覺得有個冰涼的指尖貼在了她脖子上,她一抖,圖南嚇到一樣收回了手。


    楊枝差點仰天長歎:“你又發什麽瘋?”


    圖南尷尬地說:“我隻是看看剛才是不是咬壞你了。”


    楊枝白他一眼:“我好得很,不會暴斃。”


    不知道為什麽,被她這麽一白,圖南一點兒都不難過,嘴角反而微微地彎了起來。


    楊枝:“……”


    有病。


    不管怎樣,好歹他的傷慢慢地處理好了,楊枝撿起一地的染血紗布,對他說:“你先躺床上休息,我出去把這個扔了,希望外麵沒人,不然真不好解釋。”


    圖南聽她的話,躺在了床榻上,他因為失血過多,臉色變得更白,眼睫低垂,嘴唇抿著,長長的黑發攤在紅色鴛鴦枕上,蒼白又昳麗。襯著周圍紅色的被褥紗帳,看上去莫名地有些詭異的氣息,像是朵花,脆弱得好像可以任人擺布采擷。


    這個觀感……


    楊枝麵無表情地一轉身,心裏告誡自己,肅靜。


    她轉身走到外間的門前,推開門,邁步走了出去。


    剛剛走出半步,她的動作就頓住了。


    門外是一片看不見底的霧氣,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和她剛才進房前完全不同,霧裏不知道藏了什麽東西,她看不見人,卻能聽見偶爾從遠處傳來的驚叫聲。


    她的瞳孔瞬間收縮一下。


    不是說子時以後才會行動,怎麽現在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那裏生出變數了?


    她剛剛生出這個念頭,前方的霧氣中慢慢地走出一個人影,霧氣中看不清他的臉,隻能看見他淺黃色的衣服,還有一瘸一拐的走姿。


    他一步一步地朝這邊走來,步速很慢,比平日慢了許多倍,卻毫不遲疑。


    近了,更近了。


    楊枝看清了他的臉。


    她和林秀隔著淺淡的霧氣遙遙地看向彼此。


    林秀的一隻手捂著自己的腹部,那是妖丹的位置,他的嘴角流出血,眼睛兩側居然也滲出血淚。


    楊枝回頭看向自己的身後,不知什麽時候,她身後也是一片霧氣,剛剛近在咫尺的婚房已經消失了,整個天地間居然隻剩下她和林秀二人。


    林秀看著她,突然笑了出來:“姐姐,我沒想到,你最終還是要殺我。”


    “你借著這個機會聯合了那些人要把我殺死,是不是?他們在你拜堂的時候用法寶把這個院落封起來了,剛剛,他們一起拿劍要殺我,要我死,我的妖丹已經碎了。”


    林秀嘴邊的笑越來越大,看起來有些瘋狂,眼裏一片不自然的亮色,他大聲地問:“姐姐,你知道我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麽嗎?”


    楊枝沒說話,緊緊地握著手掌。


    林秀的眼裏閃過一絲恨意:“我後悔那個時候我沒殺了你,明明,我隻差一點就做到了。可偏偏,我放棄了。”


    楊枝頓時睜大了眼睛:“什麽?”


    “你以為你曾經紊亂的靈氣是怎麽回事,在那個秘境裏,我偷偷地朝你的靈脈裏滲入了一絲煉化過的妖氣,它在你的靈脈地待著,隻要我想,我可以讓你痛不欲生,讓你死得像一灘爛泥。那段日子,我高興了,或者不高興了,我就要你體會一刻我心裏的感覺。我本來想讓你在定親那一晚化成一攤膿水,可惜,你沒定親。姐姐,當時我若是動手了,哪還有今日。”


    他終於滿眼仇恨地看她,嘴裏吐出帶著毒液:“姐姐,我當初在火裏燒的時候,你為什麽不回來,還要帶著別人逃跑?我知道今天我難逃此劫,不過我也活夠了。我把所有人都拖入了夢境中,他們會永遠困在其中,永遠也逃不出來。”


    他的身影緩緩在霧氣中化去:“姐姐,你們陪我上黃泉吧,那些年,我好孤單,我不是人,也不是獸,我什麽都不是。現在好了,有你們永遠地陪著我,路上會很熱鬧的。”


    在最後的瞬間,楊枝忽然聲嘶力竭地大喊:“我給你做了六隻蝴蝶,放在路口,你去找它們,找到最後一隻的時候就待在安置它的地方!我不會讓你死,我不會!”


    她剛說完,林秀的身影已經徹底地散去了,不知道聽到沒聽到,也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


    楊枝的腿軟了一瞬,她默默地調整了一會兒呼吸整個人才安定下來。林秀說他們所有人都在夢境中,她此時是在自己的夢中還是在別人的夢中?


    不管怎麽樣,四處走走,探查一番。


    圖南這會兒還有傷,她要找到他。


    但她剛剛走出一步,忽然眼前一黑,這一刻的她無法解釋自己的狀態,好像在醒,又好像睡著了,像是過了一瞬間,又像是過去了許多年,她的意識模糊起來。


    再清醒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動不了了,四肢都不聽使喚,好似自己的魂魄被困在別人的軀殼中。


    她掙紮了好久,都沒有任何用,而這個時候,她的臉上傳來一絲感覺,有人在摸她的臉,動作輕柔。


    一個虛弱的女聲緩緩地在她耳邊響起:“我要死了。”


    這一聲好像是一個信號,她可以抬頭了,也或許是她附著的這具軀殼抬頭了,她終於可以看到地板之外的其他東西。


    她看到了一個女人,麵色發黃地躺在床上,她伸出一隻手撫摸她的臉,投過來的視線無比哀傷,但在哀傷中又有怨恨。


    女人吃力地說:“這輩子我最後悔的兩件事,一件是嫁到這裏,另一件就是生下你。你是個沒有心的怪物,小囡。”


    楊枝忽然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了,她是圖南的娘。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四十米大刀有點長,今天沒砍完,明天繼續砍,明天一定砍完,雙更也要給解決了。


    第61章


    作者有話要說:修了修。


    她進入了圖南的夢境?


    楊枝發愣的時候, 女人仍在說話,語速緩慢吐字艱難,一字一句卻都格外清晰。


    “娘要死了, 你都沒有掉一滴眼淚, 小囡, 我的孩子, 你這一生,不會會有人愛你。如果你死掉,也不會有人為你哭。因為你是個沒有心的人。”


    女人的聲音越來越虛弱, 臉上的表情仍舊很溫柔, 手上的力氣卻猛然變大,幹枯的手指快要掐進肉裏, 她的眼神裏居然都是恨意:“你掉一滴眼淚,小囡,就一滴, 一滴!莫圖南, 就一滴眼淚,你是個死人嗎!你連一滴眼淚都沒有,你——”


    聲音戛然而止, 她的手忽然頓在原地, 五指鬆開, 而後緩緩地落了下去。


    她死了。


    這一瞬間,窗外忽然響起了雷聲,雨水傾盆而下, 被風垂著灌進了這具身體的脖子裏。就算是在夢中,楊枝也覺得自己快要凍死了,但這具身體居然什麽反應都沒有, 完全沒有躲雨的念頭,隻是把視線停留在了女人的臉上。


    窗外的雨水也被吹到了她的麵上,細碎的雨珠附在睫毛和頭發裏,生命的流逝帶走了這具軀殼裏的所有情緒,她的臉上一片靜謐,天生的溫柔皮相讓她看上去像是一尊雕像,慈悲仁愛。


    這具身體沉默地對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他看的時候,周遭有人驚訝地發現女人死了,著急地出去通知別人。


    他卻沒跟著出去,而是轉身,走到了窗前,他的個子很矮,隻能墊著腳爬上椅子,抬手,關上了窗戶,把外麵的風雨都擋住了。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了男男女女的哭聲,有個男人的聲音格外大,驚懼又憤怒地說:“你娘死了你都不哭,以後若是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不哭?莫家真是晦氣,生了你這個怪物!滾回你的院子裏!”


    這具身體一句話也沒說,緩緩地離開了房間。


    走出房間的那一瞬,楊枝的眼前黑了,再睜開眼的時候就是一些細碎的片段了。


    她看見了自己,她現在身處的軀殼正躺著她的腿上,四麵八方都是妖獸,她的本體穿著十幾歲時的衣服,閉著眼睛,一臉緊繃。


    她想起來了,那是當年他們第一次下山,在山下遇到了襲擊,當時她不知道,現在才明白那是林秀在背後搞的鬼。


    剛剛回憶起來,她突然感覺後背非常疼痛,傷口又熱又癢,一股妖氣從傷口那裏流入體內,身體中的所有血液都好像沸騰了起來,但她一點兒都不能動,隻能任由著那股妖氣翻滾流動,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在抽搐,心脈之中也是一片疼痛。


    她還發覺身體的有些部位無端地奇怪起來,有些說不清的欲望想要發泄。


    但這具身體仍舊一動都不能動,隻能看著頭頂少女的下巴,那個下巴圓潤白淨,隻是粘上了灰。


    她感受到一股濃烈的想要抬手拂去灰塵的衝動,但是,仍舊動不了,但心裏的那種燥熱漸漸地退下了,湧上來的是一種寧靜祥和的情緒,好像整個人都躺在溫暖的水流中。


    這個場景並沒有持續太久,她就被卷入了下一場夢境。


    她發現自己正身處於一間石室中,手裏拿著一本落了灰的筆記,翻開,一頁頁地看,夢境有些跳躍,並不能看清每一頁都有什麽,許多都跳過去了,但一會兒之後,畫麵停了下來。


    這具身體正在認真地看著紙上的字跡。


    “吾與吾妻年少相識,感情甚篤,隻可惜天道無常,她渡劫失敗身死道消,隻留我一人在世間。吾大限將至,最後的日子裏吾修建此秘境,把吾與她的劍放在這裏。雙劍常伴,萬年不孤。後世若有人來此奪劍,使吾兩人分離,吾必使其得到懲罰。”


    “吾已刻了法決在石壁上,若有人動了劍,除非修煉法決,即便修得渡劫,也難脫逃。但若修煉法決,此生斷情絕愛,再無可能對他人生出任何感情,活人與死無異。”


    這具身體看了那行字許久,無所謂地把筆記合上了,走出石室,走向外麵的世界,手裏握著春生開始練劍,一招一式,春夏秋冬,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接下來夢裏發生的事情就淩亂得無法理解了,她在這千奇百怪的夢裏疲倦地看著,感覺不到時間的存在,不知道自己到底過了多久,終於,她眼前亮起了一道白光,這道白光非常刺眼,惹得她不自覺的想要用袖子遮擋住自己的視線。


    她本來以為自己還和剛剛一樣完全不能動,但沒想到,她非常順利地抬起了胳膊,在這一陣強光消失之後,她放下袖子,驚訝地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小島上。


    她不可能真的到了哪個小島,所以,此刻她應該還停留在圖南的夢境中。


    楊枝轉了轉脖子,打量著四周的情境。


    小島四麵都是無邊無際的水,放眼望去,什麽都看不見,整個世界都隻剩下了她腳下的這一片土地。小島上倒不算空曠,種滿了花草樹木,最多的是楊柳樹,一棵棵地長著,長長的枝葉隨風飄動,而在這些樹木後,有一間茅草屋。


    要想走出夢境,必須找到主人,叫醒他之後讓他開出一個條路。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圖南應當就在那間茅草屋中。


    楊枝朝著那間屋子走去,一邊走,一邊思考她剛剛看見的事情,那些應當都是圖南過去曾經經曆的真事,隻是她完全不知道。


    她想起那一年,圖南被蛇咬傷,中了蛇毒,傷口處還有妖氣,但那個時候她管不了那麽多,當時能保住圖南的性命就不錯了,後來等她有精力去看的時候,他的後背已經完全長好了,別說妖氣,連傷疤都沒有。


    那個時候她以為他沒事,原來,那些妖氣已經從傷口滲入他的身體裏,還帶來一些反應。那妖氣是不是這麽多年都沒能被排出去,對他造成了一些影響?


    人都知道,蛇性善淫,化成人型後總是感情熾熱,熱衷於蠱惑人,若是看上誰,和那個人纏綿一段時日之後就會把那人吞下獨自。


    圖南剛才的樣子,莫不是還有這方麵的緣故?那股熾熱的力量有沒有可能是因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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