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山臉唰的通紅,趕緊放下筷子說道:「這是爹三年前答應過的事,如今我如願考中,怎能食言?再說了,小柳兒十七了還沒嫁到咱家,街坊鄰居不知該怎麽笑話她呢,爹早些回去將你兒中貢士的消息告訴那幫笑話小柳兒的人,好叫那些人灰頭土臉的盡早離開,再有,便是讓小柳兒安心,心裏能覺得跟了我林大山不會虧待了她,嫁人是晚了兩年,但嫁過來就是官夫人,以後有的是清福享受!」


    「油腔滑調!」林教諭斂起笑容,伸手就賞了林大山一個板栗子,林大山捂著頭哀嚎不已。


    「爹,你總跟我說當年不應該打容長手心,還說宋齊寬惹人在先,是你自己沒弄清楚就將容長手心打爛了,說好的這輩子都不亂打學生了,怎麽您就不長記性呢,我可是你親兒子,再打我頭都扁了!」


    林教諭微微一笑,手指屈起照著林大山的腦門又彈了兩個腦瓜崩,「話這麽多,早晚有一天老夫將你舌頭給拔了。」


    林大山調皮的吐吐舌頭,謝行儉忍俊不禁的笑道:「當年的事,到底是我年輕穩不住性子,被宋齊寬輕輕一挑釁就跟人家打了起來,現在回頭想想是越想越好笑。」


    「說起這個宋齊寬,我在會試場上還碰上他了。」


    林大山夾了一塊辣幹牛肉,嘴裏含糊不清的說道:「他好像投奔他姑父家去了,聽他堂弟宋齊周說,宋齊寬的姑父在慶州小有名氣,因而已經幫他謀了差事,大抵等殿試結束後,宋齊寬就要去慶州上任。」


    對宋齊寬的事,謝行儉其實並不怎麽感興趣,當年宋氏兄弟針對他的事,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隻不過聽林大山提起慶州,謝行儉饒有興致的哦了一聲。


    如果他沒記錯,前年他們一家剛搬進狀元府時,羅棠笙招呼了一群閨中好友上門玩,中途有一個姓薛的女子出言不遜惹哭了羅棠笙不算,還跑到他麵前上演美人計,這女人的夫婿好像就是慶州的官。


    「我記得慶州有大戶範氏,不知宋齊寬投靠的可是這家?」謝行儉漫不經心的問。


    「對對對!」


    林大山抹了把油汪汪的嘴,道,「正是範氏,這範氏可比當年替考被流放的萬氏一族要興旺,範氏不是慶州的土著百姓,可誰知,短短幾年之間,範氏愣是將慶州打造成了範州,你隨便拉幾個人過來,十有八.九都是範家的奴才。」


    「範家家大業大,宋齊寬既然投靠了他們,以後怕是前途無量。」謝行儉輕笑一聲。


    「談什麽前途!」


    林教諭重重擲下酒杯,憤而冷哼道,「範氏靠養家奴販人起家,用的都是無良知沒人性的髒銀子,跟著這樣的人家以後有什麽好前程,便是有三分血性的人進了範家也會淪為畜生,何況壓根就沒骨頭的宋齊寬。」


    因為林教諭對範氏厭惡至深,第二天謝行儉就從翰林院找出慶州的地誌資料。


    書上記載說慶州土地貧瘠,非常缺水,農作物生長極為困難,為了活下去,很多老百姓會將生下來的女孩子賣到大戶人家換口糧吃,這樣的大戶人家以範家為首。


    至於賣給範家的女孩子都幹什麽,書中沒有詳細記載。


    謝行儉合上書,命下人喊來幾個慶州籍貫的翰林官,問了一些有關慶州範氏的傳聞。


    「賣身葬父,賣女娶媳這類的事在慶州是百姓司空見慣的事,就連下官的兩個姐姐,才五六歲就被爹娘以十兩銀子賣進了範家做奴才,去年下官花了十倍的銀子才將二姐贖出來。」一個二十五六的青年愣是說紅了眼眶。


    底下另外一位慶州籍的翰林院向青年投去羨慕的眼神,哀哀道:「你能贖回一個算好的了,可憐我妹妹命途多舛,不知被範府的人賣哪兒做妾去了,也不曉得現在是死是活。」


    青年眼中微微泛起淚花,拱手對謝行儉道:「慶州重男輕女尤為厲害,平常百姓家裏生了女兒後多半是要賣出去的,不賣隻能等死,慶州的窮人連田裏的蝗蟲都吃,而那些富貴人家,卻手握權勢,將窮家女兒教養一番後變賣成妾室歌妓,隨後送往各地討好權貴從而替族人謀官……」


    「我小妹今年才十三歲。」另外一個翰林官啜泣起來,「下官本想衣錦還鄉接回妹妹的,可惜,下官手上銀錢不夠,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範府將小妹的賣身契給了旁人。」


    謝行儉袖子底下的手悄無聲息的攥緊,麵上卻雲淡風輕:「明知姐妹進了範府就難有出頭的日子,你倆為何不進行勸阻?慶州窮慌至極,你倆卻能一路披荊斬棘考進翰林院,想必家中爹娘為了你們讀書花了不少銀子吧?」


    兩個翰林官嚇的噗通一下跪倒,手心裏冒汗,大聲道:「爹娘盼著下官高中,賣姐姐的事,下官人微言輕,阻攔不了啊——」


    「是啊,大人。」


    旁邊的翰林官猛磕頭,抖著嗓子道:「慶州賣女跟賣菜一樣,下官是讀書人,倘若阻攔爹娘賣了妹妹,下官的書就讀不成了,一家人都要等著挨餓受死,下官想上進些,無非是想高中後讓家裏過的好點……」


    這話聽得刺耳,踩在親人的脊梁骨上往上爬,良心不痛嗎?


    揮退兩人後,謝行儉閉著眼在屋裏靜默了很久,直到太陽下了山歸西,他才慢慢起身準備往家走。


    自從升任了翰林院掌院學士,謝行儉已經習慣了夜幕降臨後再離開翰林院,今天因為慶州的事,謝行儉心裏堵的緊,遂在翰林院留到月上梢頭才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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