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元帝懶得聽幾位先生這會子替自己說話,抬抬手讓幾人先出去,隻留謝行儉一人在禦書房。


    打從謝行儉入國子監,敬元帝就一直在讓宋通等人暗中觀察此人,可以這樣說,敬元帝當初點謝行儉為狀元,主要是看中了少年身上那股子傲氣。


    出身寒門不自卑,剛進京就能在京城打下一片天地,底下人送來的考集以及四書五經的簡體解析,敬元帝抽空都有翻過,不得不說謝行儉懂得利用資源,去吏部就知道將考功司的書籍運用的透徹,從江南四子成名的例子中汲取經驗,輕輕鬆鬆的就在京城文人圈裏打響才子名頭。


    之前提拔謝行儉為翰林院的從五品侍讀學士,這裏頭可不僅僅有徐堯律的舉薦,還有馬大學士等德高望重的老大人暗中聯名上書。


    敬元帝想到此,遂慢條斯理的放下手中的摺子,視線不由得轉向麵前這個還未弱冠的少年。


    少年一身簡樸官袍,卻也掩不住他身上那股朝氣磅礴與卓爾不群,此刻少年微垂著眸子立在那,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清瘦的模樣全然看不出那日在西山船上暈睡的慘狀。


    「腰上的傷可好些了?」敬元帝挑眉覷了一眼謝行儉。


    「多虧太醫院開的藥,藥效極佳,微臣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謝行儉拱手,麵色溫和的道。


    敬元帝滿意的點點頭,緊接著又問:「交給你的朝考題,此時出到哪一步了?」


    「已完成十之三四。」謝行儉如實交代,「還得花上七八天才能完工。」


    「不急。」敬元帝展開一本新摺子,淡淡的對謝行儉道:「翰林院近些時日也沒什麽要緊的事,選翰林庶常一事可以往後挪一挪。」


    謝行儉對此求之不得,他腰上的傷正在結痂,這會子又是夏日,每天身子又癢又熱,倘若現在就把他關進吏部,他覺得他要瘋。


    鍾大監中途不知為何出去了一趟,整個禦書房眼下真的就隻剩下敬元帝和謝行儉兩人,敬元帝一改進門前的冷漠,和顏悅色的招手讓謝行儉坐下來。


    「那天工部的人都和你說了什麽?」敬元帝緩和語氣,含笑問道。


    謝行儉想起曹弼在山洞裏表現出來的慌張失措,再看敬元帝直言不諱的套話,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敬元帝不去問工部尚書,巴巴的問他做什麽,眾所周知那晚工部尚書跟他說的是開水庫閘門的機關,敬元帝這時明知故問,那就隻能說明敬元帝問這話的真正意思是想知道機關的秘密。


    越過工部尚書來問他,可見工部尚書嘴有多嚴。


    隻是機關一事,徐大人答應過工部尚書,開了閘門後,他就要守諾將秘密守住,不得被第三個人所知。


    既然是守口如瓶的秘密,敬元帝還打聽做什麽?


    謝行儉腦中天人大戰,半晌沒接茬,敬元帝和煦的目光陡然冷冰起來,冷笑道:「當晚工部尚書為一己之私不願上山開閘的事,愛卿也親自見識到了,工部從建立起來,做的都是利民利國的手工活,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工部竟成了朝中的世襲位子,說出去也不怕貽笑大方!」


    說到激動處,敬元帝憤而起身將桌子啪的砰砰作響。


    謝行儉忙跪下,額間直冒冷汗。


    「真要計較起來,工部做的活和商賈有何區別,不過是皇家看得起工匠,才願意單獨開出一個部門打理天下的能人工匠,可他李家不識好歹,竟敢將工部據為己有,以為守著機關就能扼住朕的喉嚨,哼,簡直癡心妄想!」


    敬元帝怒甩衣袖,大步走向謝行儉,用力將謝行儉拉起來,謝行儉惶恐的站起來,不等敬元帝逼問,他緊緊攥著拳頭,不安道:「還請皇上見諒,實則臣答應過工部尚書,機關不能和外人……」


    敬元帝聽完後並不沒有再發火,反而斂起怒容,似笑非笑道:「愛卿啊,君子守諾言固然好,可也要識趣。」


    謝行儉被敬元帝身上無形散發的君王威壓震的五指發抖,這樣紅果果的威脅,他又不是傻子,他當然懂。


    如果是旁人,他二話不說就回懟回去,隻是麵前這人是掌握生殺大權的帝王,稍有不慎,整個謝家都要賠進去。


    一邊是君子承諾,一邊是君王威逼,謝行儉咬咬牙,不知該如何是好。


    敬元帝像個老練的捕獵者,見謝行儉猶猶豫豫,反倒不著急了,折身從桌上拿起摺子丟給謝行儉。


    「吏部舉薦的摺子天天往朕這裏送,工部雖是六部之尾,卻也不能群龍無首。」


    敬元帝懨懨的靠在軟榻上,語氣很是親和悠閑:「你是朕親封的侍讀學士,朕且問你,這工部尚書一位是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好呢,還是讓賢能者居之?」


    群龍無首?那工部尚書豈不是……


    謝行儉心裏發慌,強撐著精神打開摺子,上麵幹淨利落的文字無不在跟他說一件事:工部尚書沒了,吏部挑了幾個合適的人選,但原工部尚書李大人的長子不服,去吏部鬧了一場。


    也怪他這幾天養病將人養懶散了,朝中發生這樣的大事,他作為禦前侍讀竟然一問三不知。


    工部尚書怎麽好端端的沒了?謝行儉擰緊眉頭,心想這事十有八.九是敬元帝下的毒手。


    轉頭又一想,徐大人不是說力保工部尚性命無虞嗎,怎麽說話不算數?


    謝行儉麵色微微不自在,難不成徐大人也覺得工部尚書將機關秘密家傳一事做的不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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