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木鴻跟他差不多同一個時間段進的院子, 「聽說昨晚祭酒大人連夜被召見宮, 在裏頭呆了小半個時辰, 出來後一副垂頭耷腦的樣子, 似是被皇上訓教了一番。」


    鍾木鴻瞧了眼幾個老生同窗, 低聲道, 「他們幾個貌似家中有人在宮裏當差, 知道等會祭酒大人要親臨稱頌館,這不,大清早的就眼巴巴的趕過來了?瞧著一個個吊兒郎當的樣兒,穿起館裏的衣裳倒也有幾分書生氣。」


    這番話說的謝行儉心頭一動, 再瞧不遠處四五個書生打扮的少年郎, 通通捨棄了平日的綾羅綢緞,均換上一身簡樸的書生長袍, 頭上還有模有樣的摘除了翡翠玉冠, 隻拿了一塊藍布條綁發。


    不過若是能忽略掉他們眼中對身上書生袍的憎惡感那就裝的更像樣了。


    謝行儉沉吟片刻,忽然歪著頭微笑調侃道,「木鴻兄瞞的我好苦啊,祭酒大人半夜入宮這般隱蔽的事, 木鴻兄竟然都知曉,嘿嘿,木鴻兄眼線著實通達。」


    鍾木鴻低著頭,聞言不由的眼神一黯,艱難的朝謝行儉笑了笑,語氣苦澀道,「也不是什麽好聲張的喜事,我索性便跟你說一說。」


    「我所處的鍾氏一族在新舊朝廷更替的那幾年,窮的連水都喝不著,後來新朝建立後,宮裏招使喚的奴才,我幾個祖叔走投無路,隻好賣身進了宮……」


    謝行儉臉上的笑容一斂,想不到鍾木鴻的背景竟然是這樣。


    男子賣身入宮能幹什麽,隻能是……


    「抱歉,我不是有心冒犯。」謝行儉歉意的拱手。


    「無礙。」鍾木鴻緩緩道,「幾位族叔是大義之人,鍾家這些年因為有族叔的照顧,漸漸有了起色,他們雖是刀鋸之餘,在木鴻心中卻是極其崇高的長輩。」


    謝行儉默默點頭,古代看中男丁的身份,倘若不是窮途末路被逼上了絕境,誰家會捨得讓男兒郎淨身當太監。


    鍾木鴻看著謝行儉略顯心疼的表情,心頭一熱,覺得自己運氣著實不錯,進國子監頭一天就結識了這般好的朋友,感懷道,「我入國子監,一半是因為登州那邊的同窗出了事,一半是有宮中那幾位族叔的幫襯……」


    鍾木鴻拿肩膀撞了撞謝行儉,故意打趣道,「咱們這些平民能進國子監,多多少少都是有原因的,如今我已經將我的底牌透漏給你看了,你還沒跟我說說你呢?誒,行儉兄莫非宮裏也有人?」


    宮裏有人?不不不,謝行儉搖頭。


    他長嘆一口氣,攤著兩隻手,一臉為難道,「你要是說遠洲府謝氏宮裏有人我是信的,我出生的這個平陽郡謝氏都是泥腿子,怎麽可能宮裏有人。」


    「那你是……」如何進的國子監。


    「自然是有高人相助。」謝行儉偏頭,照著鍾木鴻耳語幾聲。


    「徐!」鍾木鴻眼神愣直,趁著鍾木儉驚悚尖叫,謝行儉眼疾手快的捂住鍾木鴻的嘴巴。


    「小點聲!」謝行儉低聲警告道,「別到處說啊,這事徐大人沒跟我提過,想必也不想外人知曉,我把你當兄弟才跟你通個氣,你可別說漏了嘴。」


    鍾木鴻的嘴被謝行儉死死捂著不能說話,隻好一個勁的點頭回應。


    謝行儉見狀,鬆開手掌。


    鍾木鴻得了呼吸自由,背著書箱小小的退後一步,像是在動物園看老虎一般,瞪著稀奇的眼珠子,將謝行儉上上下下的打量,然後誇張的嘿了一聲。


    「看不出來,你來頭不小啊——」


    謝行儉實在受不了鍾木鴻好好的一個呆頭書生突然變得油膩膩的,正好走廊拐角傳出窸窸窣窣的衣料聲,他忙道,「別貧嘴了,那邊來人了!」


    不遠處的老生同窗們耳尖的也聽到了動靜,連忙站直身子,微垂著腦袋拱手向來人行禮。


    謝行儉和鍾木鴻來這麽多天都沒見過祭酒廖大人,聽前頭同窗喊祭酒大人,兩人忙有模有樣的拱手問安。


    廖大人身材矮小,頭髮稀疏雪白,看上去應該有六十多歲,許是老年人怕冷的緣故,廖大人穿得很厚,遠遠看上去,就像一個圓滾滾的雪球。


    廖大人身後還跟著幾個人,謝行儉偷偷抬眸瞄了一眼。


    幾人中間站著的,正是宋通宋大人。


    謝行儉大為歡喜,宋大人出身禮部,最是注重禮儀,怪不得這幫老生換了華服扮作書生,原來他們早就知道新助教是宋大人。


    謝行儉想,以後有了宋大人監察稱頌館規製,稱頌館應該能改掉之前的頹廢和落寞,到時候稱頌館定會在六館中展露頭角。


    身後有人將館門打了開來,廖大人一幹人進去後,謝行儉和鍾木鴻背著書箱,緊隨其後的坐到位子上。


    稱頌館的齋夫端了好幾把椅子擺在前麵,謝行儉一瞧這架勢,就知道等會廖大人要說上好長一段話。


    果然,廖大人坐下後,先是厲聲痛批了兩個助教先生,也難為廖大人讀書人腦子,愣是嚼了一堆生澀詞彙,然而底下的學生目光迷離,顯然是聽不懂廖大人在說些什麽。


    廖大人氣的白鬍子抖三抖,「瞧你們一個個呆頭鈍夫的姿態,老夫羞於說你們是監中學生,說出去老夫臉都不知往哪擱!」


    底下人紛紛羞愧低頭,其實不怪他們聽不懂,主要是廖大人罵人喜歡引經據典,言語間太過深奧。


    他們這些膏粱子弟,連書角都沒摸齊全的人,怎麽可能聽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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