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多。


    望眼欲穿的朱四海兩口子總算盼來了程大偉。


    這是程大偉幾個月來頭一次登門,朱四海的女兒對大人之間的矛盾毫不知情,看到程大偉上門做客高興壞了。


    “叔叔叔叔!你怎麽那麽長時間都沒來看小雨?”朱四海的閨女出生那天正好陰雨綿綿,兩口子給孩子起個小名叫小雨。


    小雨今年六歲了,長的眉清目秀很文靜,小姑娘一笑起來兩個酒窩特別討喜,程大偉以前經常帶著小雨一塊玩。


    有段日子沒見這孩子,感覺孩子長高了。


    這會見到小雨眨巴著一雙眼睛笑眯眯盯著自己,程大偉心裏滋味複雜。


    他進屋後先蹲**子撫摸小姑娘的腦袋,臉上笑意滿滿解釋:“叔叔最近太忙了,沒空來看小雨,以後有時間一定來。”


    小雨高興的衝他直點頭。


    站在客廳裏的朱四海和丁鳳珍兩口子看到這一幕,心裏的滋味更像是打翻了醬料鋪,那滋味難以描摹。


    還是丁鳳珍先反應過來,招呼道:“小雨,快帶你陳叔叔去餐廳坐,咱們一會開飯了。”


    小雨趕緊拉著程大偉的手一塊去餐廳,一大一小在餐桌旁坐下,朱四海站在一旁躊躇片刻也坐上餐桌。


    朱四海坐在程大偉對麵,他一直低著頭,程大偉一抬眼看到他兩鬢見生長茂盛的白發倒是一驚。


    這才幾個月沒見,朱四海怎麽就老成這樣?


    丁鳳珍今天拿出了所有請客的誠意。


    每一道菜都是她照著程大偉的口味精心烹製,等到一盤啤酒鴨擺上桌的時候,小雨高興的差點跳起來。


    “媽媽媽媽!我要了好幾回你都沒給我做啤酒鴨,今兒總算是吃到了,嗬嗬嗬!”


    童言無忌。


    卻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程大偉伸向啤酒鴨的那雙筷子突然在半空中停下來,仿佛夾菜的動作被人摁下了暫停鍵。


    丁鳳珍見狀忙衝女兒瞪一眼,轉瞬變臉笑著招呼程大偉:


    “吃吧吃吧,你以前來家裏吃飯最喜歡我做的這道啤酒鴨了,今晚正好多吃點。”


    程大偉點點頭,及時收斂情緒。


    他夾了一筷子啤酒鴨放到身旁的小雨碗裏,哄她,“小雨喜歡就多吃點,吃完叔叔再給你夾。”


    餐廳裏立刻想起小雨歡快的聲音:


    “陳叔叔對小雨真好!以後陳叔叔天天來小雨家裏做客,小雨就能每天都吃到媽媽做的啤酒鴨了。”


    充滿童真的一句話,讓餐廳裏三個大人不約而同潤了眼眶。


    丁鳳珍抬手擦拭一把眼角的淚水,在朱四海身邊坐下來。


    她擠出笑端起酒杯衝程大偉:“來!嫂子敬你一杯。”


    程大偉應聲端起酒杯跟丁鳳珍碰了一下,一揚脖子把一杯酒一飲而盡,喝的有點猛,一喝完忍不住劇烈咳嗽。


    丁鳳珍忙戰起來給他遞紙巾,“你慢點喝”,一旁小雨也伸出小手學著大人模樣在他背上拍幾下,不忘嘲笑他:


    “叔叔真笨!這麽大人喝酒都被嗆。”


    小雨的話讓餐廳裏幾個大人臉上忍不住同時露出微笑。


    自打程大偉進門就沒說話的朱四海也忍不住衝女兒看一眼,沒好氣道:“就你話多。”


    小雨衝爸爸調皮伸了一下舌頭,乖乖坐在一旁吃飯。


    有小雨不時插嘴說話,丁鳳珍再恰到好處打圓場,一頓飯吃下來倒也算得上融洽。


    酒桌上,朱四海端起酒杯敬了程大偉兩杯,但是他不發一言,隻是一揚脖子把酒喝完。


    程大偉也沒說話,兩人默默喝酒,心照不宣似的沒當著孩子的麵說出任何破壞氣氛的話。


    一頓飯“高高興興”吃完,丁鳳珍識趣帶著小雨去房間做作業,餐廳裏隻剩下兩個男人對麵坐著。


    朱四海一言不發拿過一包煙,從中抽出一根扔給程大偉。


    程大偉衝他擺擺手,“我不抽煙。”


    朱四海也不強求,自己點了一根煙放進嘴裏,兩眼死死盯著麵前的餐桌,好像那餐桌能看出花來。


    程大偉打從今晚一進門就看出來了。


    朱四海沒臉見自己,他甚至不敢看自己一眼。


    這樣一個落魄又沉默寡言的朱四海跟他認識的那個春風得意囂張跋扈的朱四海壓根不像是同一個人。


    再看看朱四海扔在桌上的那包幾塊錢的劣質香煙。


    他想起以前朱四海曾說過,“老子抽煙軟中華是最低檔次”心裏多少有點明白他短短幾個月內巨大改變的原因。


    看來丁鳳珍下午給自己打電話時說的話是真的。


    一家人的日子真的已經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程大偉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從口袋裏掏出之前準備好的一遝粉紅色鈔票差不多五千塊放在餐桌上。


    “這點錢給小雨買零食吃。”他說。


    低頭抽煙的朱四海眼眶瞬間紅了。


    過了幾秒,他才低啞著嗓音說:“不用了,這錢你拿回去吧,你對小雨的心意我們夫妻倆心領了。”


    程大偉:“……”都到了這時候你還在老子麵前裝逼?難道你不知道自己現在渾身上下都寫著“缺錢”兩個字?


    他有點生氣。


    “朱四海,你是不是覺的今天拿了我程大偉的錢,從今往後在我麵前就抬不起頭來?”


    “.…..”


    “大人做錯事不能連累孩子,小雨年紀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把這錢拿著,好歹每周能讓她吃得上一頓肉。”


    “.…..”


    瞧著朱四海始終一聲不吭低頭坐在對麵,程大偉心裏一股火憋不住往上湧,“你當我願意管你家這點破事呢?要不是嫂子下午給我打電話……”


    終於還是說到正題。


    朱四海用力吸一口手裏的香煙,沉悶又沙啞的聲音:


    “大偉,以前的事是我糊塗!我不該為了一己之私舉報你,更不該…….幹出破壞你們兩口子感情的事,我…….”


    朱四海還想說,“我朱四海不是人,今兒要打要罵隨你,我要是說一句慫話我就不是男人。”


    可是他話沒說完便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傷害的事做過了就是做過了。


    現在流淚祈求原諒又有什麽用?


    難道能把之前對別人的傷害全都抹平嗎?


    程大偉靜靜看著坐在對麵無聲落淚對內心對自己充滿愧疚的男人。


    他身上穿著顏色褪盡的家居服,皺巴巴像是有段時間沒洗了;腦袋上一撮撮白發異常醒目夾雜在一片黑發中間。


    他不由得感歎,原來人的蒼老真有可能一夕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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