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慮娃娃,你怎麽了?別嚇我!」她伸出手在我眼前晃。


    我覺得有點眼花,虛影一層層疊起來,索性閉上眼睛:「沒事,什麽事也沒有。」


    世界上,怎麽會有劉月盈這樣涼薄的人呢?為什麽,她一點心痛都沒有呢?我這麽多年的付出,就是如此卑微的不值得她掛念半分嗎?


    也是。


    我都快忘了自己是誰。


    本就是一隻可以被隨時捏死的螻蟻,笨拙而又愚鈍,在黑暗裏找不到出路,莽撞的到處亂竄。幸得她賞識重用才有今天,我的一切都是她給的——現在隻不過是,又被她收走了而已。


    可還是好不甘心吶。追逐她的腳步是生活的慣性,生命的本能,突然要放下,怎麽放?如何放?


    原來的種種橫亙在心髒中間堵塞起所有情緒,如若真的要清斷根除,恐怕心髒也就不能再跳動了。


    那就讓我自己默默吞噬吧,把它們封存起來獨自潰爛。


    ==


    戴灣郡某個叫不上名字的縣城。


    「慮娃娃,你看這把劍,劍刃可真是鋒利無比!你要不要試試?」沙鈺揮舞著剛從鐵匠鋪打好的武器,落在我麵前。


    這個縣城的樹木非常茂盛,民謠傳「遮天蔽日不見曦月」,百姓也主要靠木材營生。


    冬天的太陽特別高遠,即使明晃晃的掛在天上,也感覺不到什麽暖意。沙鈺似乎一年四季都身著輕紗,在這般寒冷的、連呼吸都冒出白氣的時候,她隻穿著這沒有一點禦寒能力的擺設,像個沒事人在我麵前亂晃。


    沒有拒絕,順從的接過那柄劍,在手裏掂了掂,不輕不重,於我來說剛剛好。


    「劍是好劍,可我不會武功。」有些可惜。


    「有我在,你怕什麽!」沙鈺眉峰一挑,「姐姐教你!」


    冬天的太陽光打在她臉上,本該冰涼的,心裏卻無端湧出一股暖流。她像一個可以依靠的大樹——我又想哭了。


    「哎——你哭什麽?」她看見我紅了眼眶,有些慌神:「你真是比以前愛哭多了。」以前?


    沒等我問出來,她趕忙找出手帕放在我的手中,那手心很溫暖。於是疑惑被我咽進肚子裏了,她最近總是說些很奇怪的話。


    「我們不著急回去了,我帶你從戴灣郡再向西走,去江南郡夜遊十裏秦淮,去花秋郡在草東湖上溜冰捉魚,再去鹹陽郡的戈壁騎馬,看夕陽,好不好?」沙鈺很認真的看著我:「如果沿途遇到什麽官紳仗勢欺人,土匪強搶民女,我們就行俠仗義,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安靜地聽著她給我說這些,她明艷的臉上帶著四分期待與四分渴望,還有兩分眷戀。


    「穆蝶至怎麽辦?」


    「她在邊界山采了那麽多好藥,該去懸壺濟世了。」


    你知道嗎?人在某一時刻,聽見別人說的某句話,或者某個動作,會莫名其妙的覺得很熟悉,可是怎麽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也許是在夢裏,也許是……很多年很多年之前。時間久的早已黃土泥陷,青燈枯竭。


    我什麽時候聽過她說這些話呢?想不起來。隻是,這場景,這人,她說的話,都仿佛出現過。


    「沙鈺……你能不能對我說實話。」我因為長時間不怎麽講話,嗓子低啞的厲害。


    「什麽?」她的眉毛帶著兩個丹鳳眼往上移,顯得有些傻。


    「這個問題我隻問你一遍,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好。」


    「我們,曾經見過嗎?」要不然,你為何對我這麽好呢?——好的讓我覺得受之有愧,明明什麽都沒為你做過。


    沙鈺又歪了歪頭。那長長的頭髮永遠隻用一根紅頭繩紮著,許多固定不住的髮絲就在這曠野中被呼嘯而來的寒風吹的翻飛起來,迎風亂舞。


    我看著她那張禍國傾城般張揚的臉蛋,在亂糟糟的髮絲之下,兩隻眼睛定定的凝視我。


    風吹了許久,她說:「嗯,我們曾經見過。不止見過,而且還很熟。」


    怪不得我什麽也想不起來,隻是莫名的覺得熟悉——那一定是前世發生的事情,在我的靈魂中殘存,轉世之後就煙消雲散了。


    「前世,陽縷是怎麽死的?」我很好奇。


    「遭敵人暗算,客死他鄉。」


    「為何離開家鄉?如何遭人暗算?」


    她嘆了口氣,小聲說:「你與劉月盈置氣,她一怒之下把你貶出京城,然後在上方穀被沙錦那小舅子埋伏……」


    「對不起慮娃娃,我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我以為你離開京城就可以快快樂樂、自由自在的生活了,我沒想到你會……」她有些語無倫次:「我隻能做到這麽多,逆天改命的陣法本就是大忌,幹坤已開,如若再讓你知曉自己的未來,我會遭天譴的……所以,隻能再讓你經歷一次被火灼傷的痛苦,我別無選擇。如果這一生你能與劉月盈好好相處,亦或者形同陌路,隻要不在五月深入南蠻,自然也就不會有後麵的這些事。可是天命難改,對不起……」


    「我知道的,別難過。」她能留住我這條本該逝去的生命,已經很不容易了:「你再怎麽說,也是肉體凡胎的人,又不是神仙。」


    隻不過……我與她前世究竟經歷過什麽,已全然忘卻了。哪怕是轉生投胎,讓我執念最深的,反倒是傷我最深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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