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再對她做那些事麽……劉月盈胸口越來越悶,卻是無言以對。


    與其說是不知道怎麽回答,還不如說是,不敢回答。


    悔則悔矣,然無可奈何。在其位謀其政,乃一生之根基,骨骼之所在,血液之所流,肉體之所託。


    陽縷……這輩子原是我辜負了你,因此我今日之苦,今日之悲,今日之貪嗔癡求不得,皆是因果報應,怨不得你。


    若有來生……


    嗬,何談來生呢,你要與我上窮碧落下黃泉,無論死生皆不見……


    手無力的撐在閣樓圍欄上,整個身子卻滑了下去。


    「皇姐!」劉月華一把托住劉月盈,衝著後麵大喊:「快,快來人!傳禦醫,皇姐嘔了好大一口血!」長公主的聲音在發顫。


    ==


    劉月盈陷入了昏迷,連著高燒三天,從此一病不起。


    朝廷幾乎所有的事全都落到劉月華身上,她到這時才知道皇帝是有多忙多累。朝廷風雲詭譎,各方權衡利弊、千人千麵,這沉甸甸的擔子突如其來落到她的肩上,隻能硬著頭皮扛。她再也不是被皇姐羽翼牢牢護住、遮擋起明槍暗箭的小姑娘了。


    劉月盈高燒那幾天,一向幹淨白皙的臉被燒的通紅,嘴裏還在呢喃著什麽。宮人們不敢聽,劉月華把耳朵湊到跟前才聽見,她每一句都在念著「小慮」。


    陽縷啊,真是該死的女人,竟把皇姐折磨成這樣。


    【簡單介紹了昭穆製度,有興趣的可以百度下。劉月盈的爹不要怪我啊,還留了一個人陪你;不像朱元璋,就自己一個人在南京,明朝剩下的十三位皇帝全在北京,好慘。下章不虐劉月盈了。】


    第84章 82上方之穀


    天氣一日更比一日涼,不知今夕是何夕。劉月華前些日子還經常帶摺子來叨擾她,被斥責了一頓就很少來了。


    纏綿病榻的時間太久,腦袋未免有些昏沉,咳嗽也斷斷續續的。再一次咳出血來之後,劉月盈麵無表情的把手帕塞進床縫裏側,傳來翩秋。


    「扶我起來。」屋子裏悶得讓人心慌,她想到外麵的躺椅上透氣。


    昨天落了些雪,劉月盈這畏寒的身子便經受不住,立即套上了夾襖狐裘,拿上暖手的湯婆子。剛坐下緩了一口氣,外麵一陣聲音由遠及近的傳來:「皇姐——運河建成了!」


    連眉頭都懶得皺,劉月華便進入庭院,臉上難得帶著喜色。她大步走到躺椅邊,乖巧的蹲下,卻難掩激動。


    「大運河全部建成了,咱們大興的水路終於貫穿南北!來年春天漲水的時候,成千上萬的船隻可以從金城出發,駛向四麵八方,北至羌城,南到瀟湘,五湖四海的商運往來密切,江南水鄉的稻米遍布全國——皇姐,這是我們繁盛的大興,是你一手建立起的大興啊!」


    劉月華滿心以為皇帝聽聞此事會歡喜非常,於是門下省的摺子剛報上來就立即來與她說。若是皇姐聽到這個消息,也算是在沉沉暮靄之中找到一抹光亮了吧。


    誰知話音剛落,就見劉月盈帶著病容的臉更加憔悴,雙唇緊緊抿在一起。她費力的從椅子上站起來,不讓人幫忙。


    穩住腳步,半天,劉月盈隻憋出一個音節:「嗬——」,眉眼之間似乎結了霜。


    「大運河徹底建成了?」薄唇輕啟,語氣淡漠:「大興運河,北通到南岸,一線與二線,全是她一手起草的,費了多年心力,可她,卻見不到建成的這一天……而這一切,是我的原因。」我的原因。


    如果當初不那麽要強,耐下性子和她解釋,喊風三前來對峙而不是把她趕出皇宮,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一樣了?


    世上最苦的就是沒有後悔藥。又是一行清淚脫離眼眶:「這個世間,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嗬……」搖了搖頭,闔上眼睛,渾身的力氣仿佛在此刻被抽離而出,臨近油盡燈枯。


    劉月華忙去攙扶那羸弱的身軀,下一瞬——


    「皇姐!你的手怎麽又如此涼了?!」劉月華大驚,顧不得規矩又輕觸了劉月盈的腦門,那裏還是一片冰冷,嘴唇也白得厲害。


    「翩秋你日日服侍皇姐,這種事怎麽還察覺不出?」劉月華恨恨,「皇姐痊癒的寒疾怕是又犯,快去把之前穆神醫開的方子拿去煮藥!」


    可又有什麽用呢,少了一味藥引子,在這逐漸寒冷的天氣,春風難度明月光。


    這是元慶二年的十一月。


    ==


    在洪流之中脫不開身,待到次年正月淩空帝駕崩,歷史所書寫的一切就都回到了正軌之上,分毫不差。


    果真如此嗎?似乎……缺少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我們把時間往回撥弄一點。


    那是元慶元年的荷月,大興將士們剛剛深入南方的峽穀地帶。在那裏,陡峭的山崖隨處可見,幾座最高的峭壁如刀削,偶會有小塊碎石滾下,土地也因為連綿陰雨而泥濘難行,進軍不是很順利。


    說來也算一件趣事,我這輩子還沒經歷過軍隊的苦行,即使作為軍師也免不了終日風吹日曬、難以沐浴;環境雖惡劣,但這對我來說並不是難以忍受的。因為,我終於逃離了那個讓人痛苦到不能呼吸的金絲囚籠——隻要想到這一生許多後悔的事情,桂花就落滿了榮城的後山。


    這是我與過去告別而後割裂的方式。


    感受著自由的風,瀟灑的雨,空氣裏盡是潮濕的氣味,竟然還挺好聞——我好像明白為何師父願意歸隱山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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