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栗被這個數字壓得有點喘不過氣來,顧嶺把一個短篇廣播劇劇本都讀完了,他還是睜著眼睛,呆呆地望著遠處間或炸開的煙火。


    顧嶺抬手去合他的眼皮:“別看了。早點休息。”


    花栗的眼睫掃在那溫熱的掌心,心裏空空的找不到一個落點。


    顧嶺感覺到手心淺淺的瘙癢,有點心疼他,把放在案頭的花栗手機取來,遞給花栗,說:“給你父母打個電話吧。”


    顧嶺還記得,半月前自己的父母去花栗家拜訪,夜深了,花栗家也沒有多餘的客房,顧嶺隻能送父母回顧家別墅休息,臨行前,花栗無限羨慕地對他說:“你父母真好啊。”


    顧嶺:“……哪裏?”


    他聲音有點大,花栗一驚,動手掐了他一把:“別這麽大聲啊。”


    顧嶺從沒見過花栗的父母,在他的印象裏,花栗口中的父母都是一頂一的好脾氣,再轉頭想想自己擅長賣丈夫賣兒子的母親,還有總是一本正經不苟言笑的父親,顧嶺怎麽都覺得這兩者之間沒有可比性。


    回到現在,花栗看著手機,猶豫了許久,又看了眼外麵的天色:“太晚了,他們……”


    顧嶺問:“你不想和他們聯係?他們應該都還不知道你要手術的事情吧?”


    花栗還是拿不定主意:“想倒是想,可是……”


    顧嶺皺了眉,把花栗的手機單手甩了個圈,轉回自己手裏,點開,要四位密碼解鎖,他頭也不抬地劈裏啪啦按了四個數字,同時問:“密碼還是你的生日?”


    花栗還沒開口,刷的一聲,解鎖提示音就響了起來。


    顧嶺在屏幕上按了幾下,才抬起眼看花栗,把手機重新遞回了花栗手裏:“下次記得換一個,太容易猜。”


    被嘲諷了一臉的花栗:“……哦。”


    可等他一低頭,發現“媽媽”的電話正顯示“撥號中”時,他嚇得差點兒把手機丟出去。


    ……顧嶺!


    他剛想掛,電話就有人接了起來,花栗瞪了顧嶺一眼,顧嶺卻含著心髒的微笑揉了揉他的頭發。


    花栗被他這摸頭殺弄得沒招了,隻好清清嗓子,把電話湊在耳邊:“喂?媽……”


    沒想到電話那邊是一個稚嫩的童聲:“……媽?你打錯啦!這裏沒有你的媽媽!”


    花栗愣了愣才反應了過來:“你是小澤?我是花栗,花栗哥哥,還記得嗎?”


    小澤挺幹脆的:“不記得!”


    花栗哭笑不得:“那……叫你媽媽來聽電話好麽?”


    小澤倒是警惕:“你是誰?找我媽媽幹什麽?”


    花栗被自己同母異父的弟弟這麽追根究底地盤問,身邊又有顧嶺看著,不免有點窘:“沒什麽,就想問問她明天有沒有空?”


    小澤立刻緊張起來:“沒空沒空!我媽答應明天陪我出去玩兒的!沒空!”


    花栗張了張口,表情不知是哭是笑,回過神來還是笑了:“那沒事了,抱歉。”


    還沒等花栗徹底灰心,手機裏就傳來了個女聲:“不好意思,剛才孩子瞎接電話,你是……”


    花栗舔了舔嘴唇,把腰挺直了點兒:“媽……那個,你沒存我手機號啊?”


    女人的聲音頓時亮了起來:“花栗?哎呦對不起對不起,前兩天手機壞了,連手機卡都換了,就忘了存了。怎麽?有什麽事兒嗎?”


    花栗把手搭上了自己的腿,用盡量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媽,我明天有個手術……”


    女人一頓,聲音明顯著急了起來,就連顧嶺在這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你怎麽了小花?什麽手術啊?”


    花栗難掩喜色:“嗯……和腿有關的,我的腿好像有希望能治好……”


    女人的問題連珠炮似的拋了過來:“什麽?怎麽突然想起來去看腿了?也不跟我商量一聲?手術貴不貴啊?你一個人掏錢嗎?”


    花栗覺得前因後果太難概括,隻含糊說了句“朋友幫忙的”,他說出這話時就知道要糟,果然,媽媽的說教模式又自動開啟了:“小花,欠別人的人情債最難還,你可得記著人家的賬。不管治好治不好都得還……”


    顧嶺的臉色也不大好了,在他的認知裏,這不該是一個正常母親的反應。


    花栗卻像是習以為常了似的,還自己動手,把跑偏的話題拗了回來:“那……媽,你能來嗎?”


    女人沉默。


    而這沉默對花栗而言已經是回答了,所以當母親把拒絕的話說出口時,他並不多麽意外:“小花,我在外地呢,明天說好了帶小澤去遊樂場,他都吵了一年了……你先叫你爸陪吧,做手術……要他去給你簽個字,我明天晚上回來馬上去看你。你……”


    花栗猛地掛掉了電話,臉色煞白地發了半天呆,才在鍵盤上快速打下了父親的手機號,中間幾次輸錯,花栗情緒一激動,一把將手機倒扣在了被子上,拱起身子,手抓著兩側的頭發,表情有點扭曲,緩過勁兒來後,他又拿起手機,一個數字一個數字,認認真真地把父親的號碼輸進去。


    顧嶺看著花栗比剛才更難看的表情,已經隱約猜到了為什麽花栗那麽羨慕自己的父母了,他覺得接下來這個電話已經沒必要再打,打了也是白白傷心,伸手想要拿走花栗的手機,卻被花栗劈手奪了回來。


    花栗難得地像個小孩子一樣,紅了眼眶,死死護著手機,像是明明知道什麽事要發生,還是要去驗證一下才甘心:“……我要打。”


    顧嶺沒再堅持,隻是在床邊坐下,攬住了花栗的肩膀。


    花栗打了幾分鍾的電話,卻像是連續運動了兩個小時一樣,渾身一點勁也沒有,倒入顧嶺的懷裏也沒有掙紮,乖乖的,安靜得要命。


    電話通了,可花栗還沒來得及張口,電話那邊的女聲就讓他臉色一變:“花栗?這會兒打電話來做什麽?”


    花栗抓緊了被子的邊緣:“……李阿姨。我爸在嗎?”


    李阿姨的口吻還是冷淡得很:“不在。怎麽?有事?”


    花栗:“……”


    他非常明白,沒有幾個女人會對自己丈夫與前妻的拖油瓶有好感。


    這下,他是徹底絕了讓父母來陪伴自己的心思了。


    ……本來這就是不可能的,他們都有了各自的新家庭,新孩子,自己的存在,對於他們而言隻是多餘……


    可還沒等他想完,手機就被顧嶺拿了過去:“喂,花先生在嗎?”


    花栗“喂”了一聲,想撲上去搶,顧嶺把他還打著石膏的左臂往花栗身前一擋,花栗立即不敢動了。


    顧嶺右手拿著手機,按下了免提鍵,左手則對花栗簡單比了個“噓”的手勢。


    電話那邊突然換了個磁性的男聲,李阿姨也愣了:“你是誰?”


    顧嶺平靜道:“你不是花栗先生的直係親屬吧?花栗先生明天有一台重要的手術,沒有家屬簽字手術無法進行。花先生在明日上午九點前,請務必抵達市中心醫院。”


    李阿姨被這麽一串信息暴擊得沒能反應過來,隻應道:“手術?那行……行吧,我叫他來聽……”


    顧嶺望了眼花栗:“不用,把信息轉給他,明天上午九點前,市中心醫院。不要誤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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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阿姨也沒能鬧明白現在是什麽情況,思路又被顧嶺牽著走,把信息重複了一遍後,顧嶺才哢地一聲掛了電話。


    花栗本來被這兩通電話打擊得情緒有點低落,但顧嶺幫了他這麽個小忙,也讓他感激起來:“……其實我問過顧崢姐,手術同意書我自己簽字也沒事兒的,就是得再多寫份委托書……”


    顧嶺把電話放好,反問道:“他們難道不該來?”


    花栗笑笑:“我不想拖別人的後腿。”


    他這個模樣恰好擊中了顧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他用單臂勾住了花栗,擁入自己懷裏,花栗被他抱了個猝不及防,可他受傷的右臂墊在兩人中間,花栗也不好把他推開:“你……你別這樣,窩著你的手了……”


    顧嶺把下巴在花栗的頭頂蹭蹭,聲調壓到了極溫柔極催眠的頻率:“花栗,想要什麽,想說什麽,大聲地說給別人聽就好,沒有什麽拖累不拖累的。你從來都不是誰的累贅。”


    這聲音蘇氣太強,花栗聽得臉都紅了,還在往外推他:“……好了我知道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顧嶺卻不進反退,摟住花栗:“今天我陪你一起睡,好不好?”


    花栗一下連耳尖都變成了紫紅色,本能地拒絕:“……床不夠大……”


    可接觸到顧嶺含笑的眼神,他才發現哪裏不對勁。


    這次他入住的病房裏有兩張床,顧嶺說的一起睡……


    果不其然,顧嶺惡劣的本性又一次露了狐狸尾巴:“……嗯?想讓我陪你睡一張床麽?”


    花栗不吭聲,低下頭揉被角。


    顧嶺被花栗這樣逃避的小動作給萌了一下,牽起他的手,輕輕啄了一下手背。


    ……得!寸!進!尺!


    這下花栗是徹底沒法在顧嶺身邊呆了,幾乎是把顧嶺踹下了床,隨即撩起被子蒙住了頭。


    他聽到顧嶺在外麵的低笑聲,還有叫護士進來的聲音,緊接著就是另一張空病床挪動的聲音,洗漱的聲音,熄燈的聲音。


    很快,在黑暗中,一隻手伸了過來,穿過兩層圍欄,牽住了花栗的手,安慰地捏捏。


    花栗第一次在沒有顧嶺念書的情況下產生了睡意。


    在迷蒙中,他低聲叫道:“……顧嶺。”


    顧嶺馬上應:“嗯,我在。”


    花栗再也沒有說什麽,隻是心裏覺得安定了更多,竟然就這麽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


    手術如期進行,打了麻醉後,花栗就失去了意識。


    花栗感覺這一覺睡了很久,甜香得要命,好像周身所有的疲憊都消失了,即使是周圍輕微的搖晃和嘈雜聲也沒有把他吵醒。


    ……他是被疼醒的。


    他睜開眼時,顧嶺正用蘸著酒精的涼毛巾給他擦汗,花栗發現自己的雙腿被吊高,腰椎和髖關節疼得像要裂開。


    顧嶺見花栗愣愣地盯著自己的腿發呆,就把毛巾取下,擔心地問:“感覺怎麽樣?”


    花栗的嘴唇抖了抖,艱難地吐出了四個字:“……我的腿……痛。”


    這四個字重如千鈞,壓得花栗的眼淚直接掉了下來,他抓緊了顧嶺的手,喃喃地重複著:“我知道疼了……我的腿,腿很疼……”


    顧嶺擦了擦他的淚,發現擦不盡,索性放下毛巾,俯下身,單手抱住花栗,輕輕在他額間落下一吻,貼在他耳邊低語:“別哭了,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隻會讓你疼這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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