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十方也不看他,兩條長腿隨意搭在一起,後背舒舒服服地靠在塑料椅子上:“你問的是哪個方麵?”


    陸離轉向蔣十方,拍拍手,示意他看自己:“你覺得我長得怎麽樣?和顧嶺比?”


    蔣十方轉向他,胳膊架在椅背上,一張對男人來說妖豔過分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了認真的成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陸離,下了結論:“……你非要跟顧嶺比的話,有點自取其辱。”


    陸離:“……”


    陸離也知道自己的長相隻是清秀而已,比不了顧嶺那天生的冷豔相,嘖了一聲,換了話題:“我性格呢?性格還是可以的吧?”


    蔣十方答:“如果精分算性格好的話,你性格挺好。”


    陸離:“……臥槽。”


    即使被蔣十方打擊了一臉,陸離仍不屈不撓地問:“我總比顧嶺更知道怎麽喜歡一個人吧!我這輩子可是第一次這麽喜歡一個人……”


    蔣十方的神色稍稍動搖了下,他低下頭去,恰到好處地掩去了失落的神情,再抬起頭來時又是一片欠揍的陽光燦爛:“你如果真的知道怎麽喜歡別人,為什麽要來找我?”


    陸離這下是被徹底懟沒聲兒了,蜷在椅子裏生了自己半天悶氣,才自暴自棄地哼了聲:“……好好好我就沒一點兒好處,行吧?”


    蔣十方卻像是要和他把反調唱到底似的:“你挺好的。”


    陸離頭靠在椅背上,有點泄氣地嘟囔:“哪裏好?小花花眼裏都沒有我,他跟我說話,心裏都是顧嶺,我看得出來。他根本沒有放下顧嶺。我……”他故意想說得輕鬆些,可腔子裏一陣陣湧上來的是真切的酸澀,嗆得他聲音都啞了,“……我他/媽就是自作多情。半年了,小花花竟然根本就沒發現我喜歡他,有那麽不明顯嗎?因為我開的玩笑多,我就沒有真心嗎?”


    蔣十方看他一字字說得沙啞艱澀,心有不忍,伸手想摸摸他的卷毛,可最終手指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輕輕收緊。


    被蔣十方這麽一碰,陸離就像是小孩子堆的沙堡被人推了一下似的傾頹了下來,頎長的身軀窩在椅子裏,往日的開朗陽光已經化在了他的眼中,形成了沉沉的霧靄。


    他認真地問蔣十方:“花栗為什麽不喜歡我?我做的還不夠多不夠好嗎?”


    蔣十方收回了自己的手,苦笑:“……我也想知道啊。”


    陸離看了蔣十方一眼,他那雙輕佻的桃花眼裏帶著玩世不恭的風情,像是隨口的一句感歎,甚至更像是不經心的調笑,眉眼間也看不出什麽特別的情緒來。


    可就是這一瞬間他理解了蔣十方。


    他的喜歡他的隱忍他的溫柔他的幫助,他夜半送到自家的新鮮吊蘭,他攪拌著咖啡漫不經心的指點,他望著自己的浪蕩輕佻的笑容一如既往,但又有那麽一點不一樣。


    陸離像病房裏的花栗一樣扭開了臉,他突然心慌得很。


    他不知道該怎麽回應蔣十方了。


    他突然想到,也許花栗也和自己一樣,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一份他根本沒有考慮過會接受的感情。


    陸離心亂如麻地站起來,胡亂說了聲“我先回家了看能不能給小花花找點兒什麽好玩的帶過來”就跑走了,隻留下蔣十方一個人。


    蔣十方坐在原地沒有動,直到陸離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笑著喃喃自語道:“……去吧。”


    他什麽也沒有做,隻坐在門口,走廊盡頭的窗戶投射進的光芒把他的影子拉長又縮短,他一直沒有動過。


    ……


    花栗一個人咬著牙欲哭無淚地忍了很久才把生理反應給生生忍了過去,他有點兒鬱悶,但他數遍剛才在場的任何一個人,要求他們幫著自己解決問題擼一發,花栗都寧可狗帶。


    顧崢進來查看過一次,還叫了個兩個高級護工來,剛勉強解決個人問題的花栗立刻婉言謝絕,並詢問顧崢,可不可以把他調整到普通病房,沒床位的話住走廊也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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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出這要求時花栗有點羞澀。他這些年自給自足的,有個小窩住,有門手藝傍身,偶爾還幫人代打下遊戲,平時沒什麽特別的開銷,零零星星也算攢下了不少錢,可醫院本來就是燒錢的地方,花栗還沒富足到可以隨便浪費的地步。


    顧崢很尊重花栗的選擇,送走了護工,但對於病房,她輕描淡寫地表示:“院長是我男朋友的叔父,你盡管放心住這裏,不要錢。”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花栗也不好一味堅持,顧崢陪花栗聊了會兒天後,她的助理就敲門找她,說有人找她有事。


    目送著顧崢走到門口,花栗出聲叫住了她:“顧崢姐,麻煩……手機可以借我用一下麽?”


    捏著顧崢那款看上去價值不菲的手機,花栗忍著腰部的扯痛按下號碼,艱難地把手機放在耳邊。


    病中的人總是格外想家,花栗想給父母打個電話。


    電話沒響兩聲就接通了,電話那邊的父親聲音洪亮,顯然是心情不錯的樣子:“喂?花栗?怎麽今天打過來啊?”


    花栗抓著手機,笑容燦爛:“想您了就給您打電話唄。”


    父親被花栗逗笑了,花栗剛想說點什麽,那邊就是一陣小孩兒的喧嘩,一男一女兩個稚嫩的童聲像是在爭吵什麽,緊接著是一聲響亮的搪瓷盆翻倒的脆響,父親哎呀一聲,匆匆對花栗說聲“稍等”,就捂住了手機,訓道:“都說了叫你們別玩兒魚,打翻了多難收拾啊。看看,這木地板本來就不經水,哥哥,快去拿抹布把地擦了,嗯?”


    父親即使再生氣,說話時也是柔聲細語,溫和得要命,花栗聽著卻覺得胸口微微酸澀,手捂上自己僵硬的腰肌,輕輕摩挲著。


    很快,父親就又接了起來:“……花栗,今天中午家裏做糖醋裏脊和紅燒魚,你要來嗎?”


    花栗心動地咽了咽口水,這兩道都是父親的拿手好菜,隻是小時候沒能吃到幾頓,父親和母親就分開了。於是,記憶把那鮮香可口的味道無限放大,到現在花栗還固執地認為父親的糖醋裏脊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


    然而,心動歸心動,理智還是讓他搖了搖頭:“……糖醋裏脊啊,真好。不過我最近要趕工做個訂單,恐怕吃不到啦。”


    父親沉吟了幾秒,再開口時聲音壓低了幾分,像在躲著誰似的:“花栗,你心裏別有疙瘩,你……你李阿姨上次說那些話也不是有意針對你的。你來吧,我是你爸爸,這兒也算你的家。”


    花栗輕笑著搖頭:“嗯,不了。快到吃飯的點兒了,我鍋裏燉著湯呢,開了,不跟您說了啊。”


    掛掉電話,花栗按下了母親的電話,可遲遲沒有撥出去,仰頭看了一會兒天花板,他把那些打好的數字一個個刪除了。


    這個點,母親應該忙著給她的丈夫和在讀小學的弟弟送飯,沒空接。


    光標退到零的位置,空蕩蕩地一閃一閃,花栗正在發呆,病房門突然從外打開了,顧嶺拎著個木食盒走了進來。


    花栗早就注意到他的走路姿勢有點奇怪,像是找不到著力點似的,膝蓋像是隨時要軟下去。


    花栗清楚這是坐輪椅太久留下的後遺症,他盡力想忽視,可一縷清香讓他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顧嶺把木食盒放下,把裏麵的菜一樣樣取出來,一道鮮炒筍片,一道溜肝尖,一盒米飯,主菜是清蒸鱸魚,蔥絲尖綠,肉質肥嫩,誘人得緊。


    花栗從早上起就什麽都沒吃,現在又是飯點,走廊裏飯菜的溫暖氣息讓他的胃有點冰冷地攣縮,他窩在被子裏,猶豫著這菜吃了會不會嘴短,顧嶺倒很自然,拉了椅子坐下,揭開米飯盒蓋,露出熱騰騰顆粒飽滿的香米飯,動作嫻熟地把肥嫩鱸魚中的大刺挑掉,一邊挑一邊說:“我隻來得及買菜做菜,飯是從醫院食堂裏打包的。哪個菜味道不好你說。”


    ……做飯?顧嶺?他剛才說要做飯,竟然不是在開玩笑?


    花栗覺得這個世界要玄幻了。


    他知道自己最好避免跟顧嶺有其他交流,於是花栗強忍住沒問出來你什麽時候學會做飯了,掙紮著想坐起來,可他剛有點兒要動的趨勢,顧嶺就壓住了他的肩膀:“躺著,我喂你。”


    說著,他居然還真的有模有樣地一口菜一口飯配一口鱸魚汁地喂起了花栗,溫熱的勺子湊在他唇上:“張嘴。”


    飯都送到嘴邊了,花栗隻好像偷食的小栗子似的快速咬了一口飯尖,小心地咀嚼著。


    顧嶺被花栗的表情稍稍萌了一下,差點沒忍住俯下身去吻他,但他很好地克製住了自己不合時宜的衝動,繼續投喂工作。


    他的動作雖然還有點僵硬笨拙,但足夠規範細心,花栗動不了,隻好乖乖接受投喂,一頓飯吃下來居然風平浪靜,花栗一口都沒有被嗆到。


    ……而且味道意外地不錯。


    花栗瞄了一眼那還剩下一半的飯食菜肴,正考慮著要不要跟他說你做這麽多太浪費了,就見顧嶺一臉堂皇地拿著剛剛幾十次喂進自己嘴裏的勺子筷子,舀了湯飯,慢條斯理地開始用餐。


    花栗:“……”


    他想說什麽,可又覺得說什麽都不對,索性閉嘴,用餘光瞄著顧嶺就著自己用剩的勺子吃自己剩下的飯菜,他的動作很是端莊優雅,像是在享受什麽美味珍饈。


    他吃完後,看向床上兩腮微熱的花栗問:“吃飽了?”


    花栗一開口險些咬著舌頭:“次……吃飽了……”


    他懷疑如果自己說自己沒吃飽,顧嶺保不齊會用同樣的勺子筷子再喂自己一遍。


    顧嶺把碗筷利索地收好,坐在床邊,端正嚴肅地看著花栗:“聽我姐姐說,你不要護工。”


    花栗盡可能精簡詞句:“貴。”


    顧嶺點頭:“很好。”還沒等花栗想明白是怎麽個“很好”,顧嶺就平靜得如同討論要去哪兒吃午飯一樣道,“我不要錢,我做你的護工。”


    花栗剛想拒絕,顧嶺就湊上來,輕輕擁住了他,在他耳邊溫柔道:“……明天我給你做糖醋裏脊和紅燒魚,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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