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淵就是了。」


    想了一想又補了一句:「隻是這事不許張揚,若讓我知道是哪個多嘴的嚷開的,我拔了他的舌頭去給那小主子下酒。」


    話未說完,墨嘯就已苦了臉:「你這不是更放縱了他麽?」


    瀾淵隻是笑:「我不縱著他,難道還縱著你麽?」


    天帝下了詔讓他回去,瀾淵一口回絕:


    「我原先花天酒地慣了,現在這樣清心寡欲的也挺好。」視線一直停在遠處的山前。


    天後無奈,隻得含著淚回去。


    狐王的傷全好了,百年來第一次在眾王議事時露麵,依舊銀發白衣有一雙燦金的眼瞳,依舊寡言少語臉上看不出悲喜。


    銀兩把眾人的描述一字不漏地複述給瀾淵聽,瀾淵倚在窗前看那翹起的簷角,手裏的折扇展開又收攏。


    「你倒是悠閑,可苦了那個籬清,傷才剛好就又要操勞。」墨嘯匆匆走進來端起茶壺就猛灌了一大口,「再別說我墨嘯不夠義氣,我費了多少口舌才從赤狐那個老家夥嘴裏幫你套出話來。籬落,那個你縱著的小主子,快到天劫了。」


    竹扇「唰--」地啟開,窗前的人怔了一怔才扭過頭來:「謝了。」


    百年間,隻這一回,笑一直延伸到了眼底。


    夏末的夜晚,朗月皎皎,星辰點點,慢慢有一團烏雲移過來,漸漸地,雲越聚越多,不消一刻,浩瀚星空就倏然變了臉色,月黑風高,陰慘慘驚起一身戰栗。天邊閃電一劃,平地一聲驚雷,連這邊都能聞到一點淡淡的焦味。


    當遠處的第一道天雷落下時,安坐在窗前的人就僵住了身體,白亮的閃電映出一張失了血色的麵孔。隨即,人就急急衝了出去,百多年的光陰,他第一次步出這間精舍,從未想過會是如此狼狽匆忙。


    怎麽會這樣?墨嘯明明已經告訴他說會把東西放到籬落身上,為什麽他半點承受天雷的痛楚也不曾感覺到?


    籬清,他咬牙切齒地說要讓他胡鬧的弟弟受一次天雷來給眾人一個交代,怎麽可能允許籬落臨陣脫逃?唯一,唯一的可能就是,他......那個內裏遠不如麵上強硬的籬清,正護著籬落。這怎麽可以?他自己的傷才好了幾天?


    氣血上湧,法印又開始作痛,死抿著嘴不敢吭聲,艱難地吐納呼吸怕放慢了疾走的步伐,快咬碎了一口銀牙。


    雷聲、閃電、狂風、暴雨,當年也是如此的情形,害怕再行一步,腦中幻生出的猩紅慘像就要躍入眼簾,一模一樣的情境再親曆一遍,仿佛這百年是大夢一場。


    終於看到前方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安安好好地站在林中,再往前才是光影交錯泥土四濺。


    停下了身形靜悄悄地站在他身後,不敢靠得太近,被他察覺了不知該如何應對。緊縮的心肺陣陣抽痛,蓋過了身上的法印,若此時他再轉過身來冷冷問他:「二太子你以何來要我籬清的真心?」,於那雙金眸的蔑視之下,瀾淵再無顏立足。


    就這樣默默地貪看他筆直的背影,才發現一百年是如此悠久,那時的耳鬢廝磨情話依依都模糊在了記憶裏,初見時的清絕出塵,執劍時的銳氣逼人,再到畫攤前別扭地對書生道一句「隨你」,奪過竹扇時分明見他眼中暗藏的羞澀......許多許多,都不敢追憶回味,因為想起來隻會更懊悔。


    雨漸漸小了,光圈中顯出了一個人影,是個書生,穿一件沾滿泥濘的月白衫子,懷中抱一隻通身雪白的狐。慢慢抬起臉,隻能說是平凡,挑不出一點差處卻也說不上一點好。


    就見籬落跳出了那書生的懷抱幻成人形走來,又從懷裏掏出什麽扔給籬清,似是說了幾句話,籬清轉過了身,一雙燦金的眼瞳正對著這邊。


    想要拔腿就跑,可腳卻被釘住了一般哪裏也去不了,隻能看著他一步一步走近,銀色長發在天光下閃著流動的光澤。


    像不像那一天,我也是這樣愕然,你目不斜視地從我身邊飄過,「借過」兩個字似冰粒落了玉盤?


    黃色的錦囊遞到了眼前,籬清默不作聲地要拆開。


    「別......」瀾淵忙伸手攔阻。可還是慢了一步,錦囊被褪下,露出一件鈴鐺樣的金色對象,光芒閃耀,上麵密密麻麻刻滿了銘文。金剛罩,佛祖贈與天帝,天帝又賞賜給二太子瀾淵的護持法器。


    籬清怔怔地看著手中的法器,流金閃耀的眸看向瀾淵。


    「我知道你氣他淘氣,可是天劫連你也受不住何況是他?你嘴上說要平眾怒,心裏哪裏會舍得。如果他有事,你少不得要自責,你自己的身體也是剛好......太操勞了更沒好處......」低垂著頭呐呐地辯解,瀾淵不敢抬頭看籬清的表情,「我沒別的意思,真的!我就想......就想......你好好的,別太難為自己......」


    半天沒聽他回答,便不由壯起膽子往上瞟了一眼,那張思念了百年的臉上神色複雜,唇快被咬出血。


    長歎一口氣,伸手去撫他的唇:「別咬,疼。我知我惹你討厭,你不願跟我說話也不願見我。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你就這麽一個弟弟,他再沒出息也是你的至親,他出了事,你第一個心疼,我才......你也別怪墨嘯,是我逼他放在籬落身上的。要是事先跟你說,你一定不肯的。」


    「你......」籬清張口欲言,瀾淵伸出的手一頓,藏在袖中的竹扇就跌了出來,正落在兩人中間。


    瀾淵忙彎腰撿起,用袖子小心地擦去扇骨上的泥土。


    「你還留著。」臉上更為錯綜複雜,籬清艱難開口,眼中瑩瑩起了層回憶的情緒。


    「一直留著。」握扇的指緊了一緊,瀾淵看著手中的扇子自嘲地輕笑,「其實,開始隨手放在了桌上,後來被下麵收去了。那次......就是......以後,才想起翻了出來,還好還在。如果連東西也不在了......我......」


    想說如果連東西都不在了,他就真的再無顏說他是真心。話到口邊卻被籬清打斷:「這一百年,謝謝你。」


    這是指他幫籬落收拾爛攤子的事,瀾淵隻能苦笑:「沒什麽。你不怨我把他縱得越加大膽我就安心了。」


    再下去,就是相對無言,連視線相交都是急忙避開,各自計量著自己的心思不開口。


    天色已經亮了,陽光驅散了林中纏繞的霧氣,有狐族的長老在林外召喚籬清回去。


    「等等...」伸手去拉他的手,指尖才觸到他的衣袖就被籬清躲開,瀾淵訕訕地收回來,心中還是被刺了一下,「你......我知道你這個人是一報還一報的。當初,你也答應了受天劫時就來找我,可是後來......這一回就當是上一回我欠你的。至於這些年籬落的那些事,隻當是朋友的舉手之勞,你若真要報答,就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可好?」


    四下寂靜,能聽到瀾淵壓抑著的淺淺呼吸聲。


    「嗯。」籬清點頭。


    「等等......」見他要走又心急地喚住,卻是過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問出口,「你......你的傷,怎麽樣了?」


    「好了。」


    「好,好了就好。」下意識地將手裏的扇子慢慢展開,低著眼睛看。


    「還有事嗎?」籬清背對著瀾淵問。


    嘴唇張合了幾次,最終放棄:「沒、沒了。」


    目送他頭也不回地離去,嘴角艱難地想要彎起,跟自己說好的,看一眼也好,卻難掩住滿心的失落。


    「這人還真是千差萬別,看看人家多好的命喲,闖禍有人在後頭跟著收拾,天雷有命盤相護的突然跑來擋著。這樣大吉大利的命翻遍了三界也找不出第二個來。嘖,還真是人比人要活活氣死人,我怎麽就命苦成這樣?」狼王跑來坐在桌前感歎,一雙眼嫉妒得發綠。


    「你有什麽好命苦的?若是嫌棄做這小小的狼族之王委屈你了,我這就去跟你家的長老說,幫你尋一塊人煙罕至的寶地任你捕羊也好,逮兔子也罷,真真做一匹獨來獨往的獨狼,這可遂了你的心願?」瀾淵搖著扇子閑閑地嘲弄他。


    「不就是這麽一說麽?咱羨慕羨慕還不成嗎?連二太子都得巴巴地把金剛罩給他送去,這事兒要是傳出去,那個把金山銀山都給您搬來的鼠王還不得氣死?」墨嘯撇嘴,有些不依不饒。


    「那還不是讓他下山報恩給人家做牛做馬去了嗎?」瀾淵笑道。


    卻引來墨嘯一陣不屑:「說得好聽叫報恩。就咱這位小祖宗,他們家那個籬清都管不住他,一個凡人能幹什麽?不出三天,不被他啃得連骨頭都不剩才怪。我看這是籬清拿他沒法子了,才把他趕下山去的,眼不見為淨,禍害別人總比禍害自己人來得好。反正他就算把天捅出個窟窿來,籬清管不了自有人腆著臉出來講情,不是嗎?」


    「你這是在數落我的不是了?」瀾淵收了扇子問道,眼珠一轉,卻又笑開了,「既然狼王來了,我也正好有件事來問問。聽說最近老有人看見有黑衣人往山下跑,不偷雞不摸狗,半夜下山清晨回房。被人瞧見了也不害臊,大大咧咧地就進了狼王府。可有這事?」


    「連你也知道了。」墨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拿眼斜著門外的銀兩,「上至天界的仙官天君,下到人間誰家的一點雞毛蒜皮,還有什麽是你這個銀兩不能打聽來的?難怪你整日不出屋,合著沒事兒就是窩在屋子裏聽這些東家長西家短。」


    「不成嗎?」挑釁地揚起眉,瀾淵命銀兩取出一隻小小的方盒推到墨嘯麵前,「當年我說過,狼王若能把狐王請來赴宴,你管我要什麽,隻要我能給的,我都雙手奉上。現今這個情形,哪怕你不來問我要,我也知道你想要什麽。這東西你就收下吧,喜酒我就不喝了,這東西權當作是我的賀禮。」


    墨嘯將盒子打開,裏頭是一顆紅豔豔的小圓珠子,尋常藥丸般大小,火紅火紅,火團似的,內裏卻通體透徹,外側隱隱一層紅光。拿在手上看,照得手掌也跟著泛紅:「火琉璃?」


    瀾淵微笑點頭:「正是。」


    「哈。」墨嘯卻把盒子推回給了瀾淵,「剛還說我命苦,現在看來,我今日的運氣隻怕要衝破九重霄了。你看,這是什麽?」


    說著也從懷裏掏出一隻盒子來,打開來看,赫然又是一顆火琉璃。


    「這是?」瀾淵大吃一驚,不由將珠子拿起來放在眼前仔細看,「你這是怎麽得來的?」


    「人家送的。」墨嘯端起酒盅想喝,見瀾淵神色凝重,隻得又放了下來仔細解釋,「就是來這兒的路上,碰上個人,他問我昆侖山怎麽走,我就說了。他就送了我,我原先也不敢收,可他硬塞我手裏。那我自然就......」


    「他可是黑發青衣?笑起來還特別溫和的樣子?」瀾淵追問。


    墨嘯眯起眼想了一會兒,搖頭否認:「倒確實是個舒服的人,也穿著青衣裳,隻是頭發是花白的。不抬起頭來還當是個歲數大的人呢。「


    「......」重重靠回椅背,墨藍的眼中滿是悲哀,「那是文舒。昆侖山......他是要去輪回台吧?我那個小叔啊......唉......都是被寵壞了,我是,他也是。」


    第十章


    「聽說張天師煉丹時打了個瞌睡,醒來時火快燒了大半間屋子。」


    「哮天犬咬了荷仙姑,八仙天天追著二郎神討說法。」


    「鼠王終於熬過了天劫,可惜傷得太重,百多年也養不回來,鼠族的長老們正在商量要體體麵麵地換個王,過不了多久就該發了帖子來邀咱們去參見封王大典......」


    「虎王小夫妻鬧別扭,好性子的虎後哭著回了娘家,現在虎王擎威正在虎後娘家門口跪著,圍了好大一群人看熱鬧,說什麽的都有,我瞧見獅王、兔王、豹王等等還有各族的長老都在人堆裏混著......」


    銀兩連說帶比劃,講得眉飛色舞,瀾淵合了扇子去敲他的頭:「墨嘯說你是包打聽,給了你三分顏色你還真給我開起染坊來了。帶了你下來是讓你成天東竄西跑看猴戲的嗎?你要愛看,我把你送去伺候鬥戰勝佛如何?」


    銀兩捂著額角滿臉委屈:「不是太子你讓我出去的嗎?」


    見瀾淵拿眼橫他,又忙後退一步道:「我知道太子想聽啥,這不就正準備說給您聽嗎?那家的大主子跟從前一樣,成天在府裏頭待著,小的實在是探不出什麽事兒來。倒是那個小主子這兩天上了山去了狼王府。」


    「嗯。」瀾淵注視著窗外輕輕點頭,「下去吧。以後那邊有什麽事記得趕緊來找我,順便去狼王府問問,那位少主為的是什麽事,如果是要什麽東西就讓他們到這兒來取。」


    「是。」銀兩躬身告退,抬頭見瀾淵又癡了般看著遠處出神不由低聲咕噥,「真是的,想見就見唄,這年頭誰還敢不買咱二太子的麵子?何必拐彎抹角地搞這麽多花樣?」


    卻被瀾淵聽到了耳裏,回過頭來衝他輕笑:「我想見是一回事,可他若不願見我,即使相見了又能怎樣?於我於他都不過是平添煩惱而已。」


    雖是笑著,可襯著身後殘陽如血暮色藹藹的光景,竟是說不出的慘淡。


    若說瀾淵是慘淡,那麽那位勖揚天君就更不知該說是什麽了。


    勖揚君的到訪瀾淵並不意外,隻是當勖揚君站在麵前時,瀾淵卻不敢相認這是自己那位清逸出塵高傲過人的小叔。


    銀發帶紫,龍印紫杉,穿戴不變。隻是麵容消瘦,狹長眼眸中充滿血絲,一看便知許久不曾休息,更遑論一身濃重的酒氣和淩亂的步伐。


    瀾淵終於有些明了那天的大雨中墨嘯是怎樣的心態:「小叔是怕侄兒在人間煩悶,特地來讓侄兒看一回笑話的嗎?」


    勖揚君對他的嘲弄充耳不聞,慢慢地攤開緊握的手,掌中是一小塊青色布片:「他跳下了輪回台,我......我竟抓不住他......就在我麵前,他跳了下去......」


    臉上露出幾分悲憫,瀾淵看著勖揚君小心地將布片收入懷中:「剛好有壇瓊花露,小叔可要嚐嚐?」


    不待他回答就命銀兩取來親自給他斟上。勖揚君怔怔地看著酒杯出神:「我翻遍了天崇宮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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