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與憂愁隻有自己心裏最明白。


    「你還是那麽絕情。」墨嘯在籬清耳邊輕聲道。


    籬清看著冥胤匆匆離去才站起身,拿出那張地圖交給墨嘯:「狐族還不需要靠旁人的地盤來存活。」


    半途突然伸出一隻手接了過去,瀾淵正搖著扇子站在兩人身邊:「正巧等等要去看冥姬,我來代勞,可好?」


    籬清不回答,看了他一眼,舉步走了。


    「還真被你說中了。」瀾淵看著籬清的背影,笑著對墨嘯道。


    「不是什麽好事,說中了心裏也不舒坦。」墨嘯低頭轉著手上的墨玉方戒,「他還是那副較真的脾氣。」


    「是啊,真不像隻狐。」


    墨嘯愕然地抬頭:「你......你對他......你還對他......」


    瀾淵隻是搖著扇笑,墨中透藍的眸子流光閃爍。


    「是兄弟才最後警告你一句,他可是狐王。」墨嘯丟下一句話也走了。黑色的衣衫飛揚,霸氣狂狷。


    又過了幾日,便是冥姬行刑的日於。


    冥姬比籬清去探她時更瘦了一些,依然穿著那身白底碎花的衣裙,鬢邊帶了一朵早已枯萎的黃花,除了指上那個銅戒就沒了別的飾品。臉上也是幹幹淨淨,半點粉黛不施,黑白分明的雙眼,眼角邊一抹旁人學也學不來的靈動風韻。若不是現在跪在台中央,她似乎還是那個天生麗質的冥姬。


    冥胤那邊說身體抱恙,就不來了。台中央各王的座位間留了個空白,兩相對比,更有些淒慘的意思。


    行刑前,問冥姬還有什麽好說。


    神色平靜的女子連說話也是平日舒緩的調子:「我一生能有一人真心真意待我好,還有什麽可求的?唯一怨恨,我不能做他真正的妻,攜他的手,伴他終老。」


    說罷就閉了眼,眼角處終是濕了。


    台上台下一片無聲。


    「行刑。」


    隨著籬清的話語,雪亮的利刃刺入胸膛,血花四濺......一聲脆響,呼吸一頓,有什麽東西碎了,曾經傾城絕豔的身子化做片片冰層與枯萎的花辦一同轉瞬消失在風裏。


    「叮--」細小的銅戒掉落到地上,細細的一個圓環,毫無光澤,毫不起眼。


    彎腰想要去拾,有人搶先了一步。


    卻是瀾淵,笑著把戒指遞過來:「給你。」還是那麽斯文的笑臉。


    燦金的瞳迷茫地看向他的手,有些遲疑。這樣的笑臉,是多久不曾看見了?原本以為他放棄了,現在看來卻又不是。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我可不介意替狐王戴上。」瀾淵笑得更燦爛了,作勢要來拉他的手。


    籬清忙側身避開,硬是從嘴裏擠出兩個字:「謝了。」


    「不客氣。」描金扇展了開來,潑墨的山水映著溫雅的臉龐,「前一陣子酒仙那兒新釀了幾壇子酒,狐王可有興趣?明晚我帶來,一同品品,如何?」


    「恐怕不妥。」


    「那就這麽定了。」扇子「啪--」地收攏,他對他的拒絕置若罔聞,一徑彎起嘴角,「狐王可要記得給我留個門呐。」


    還想說什麽,寶藍色的身影已經走到了別處和別人談笑起來。


    發覺有人在扯他的袖子,籬清低下頭,籬落正仰著臉看他:「怎麽還不走?肚子餓了。」


    淡金色的眼裏難得看到一點乖巧的痕跡,籬清不禁牽起他的手,口氣也放柔了:「好。回家。」


    有什麽東西在冷冷清清的胸膛裏化開,方才那種窒息似的苦悶正一點一點消失。


    「我跟元寶他們說了,今晚吃雞。要鮮雞湯......」


    任由籬落拉著往前走,思緒飄得很遠。


    冥姬,其實相交不深。記憶裏那個嬌憨漂亮,滿臉純真的小女孩不知不覺地長大,長大到可以對他說,世間縱有幹般萬般求不得,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未嚐不是一種幸福。對他說,我一生能有一人真心真意待我好,還有什麽可求的?


    不自覺地握緊了手,掌中那枚銅戒熱得發燙。


    愧疚,怎麽會沒有?


    「喂,今晚喝雞湯呐。」袖子又被籬落扯了扯,小東西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好。」不由自主地,嘴角也跟著彎了起來。


    冥姬私嫁的男人叫做張勝,鎮上賣肉的屠夫。攤子就設在街沿。籬清隱了身形在街對麵怔怔地看了一天。


    初來時,天灰蒙蒙的,街上寥寥幾個人影。男人利落地擺開攤架,半隻全豬橫躺在案上,整個的豬頭擺在一邊,眼是半閉著的,任人宰割的樣子。周圍的人漸漸多起來,天光也開始泛亮,遠遠近近地,有人開始吆喝,人們揉著睡眼挽著竹籃從門裏跨出來。


    生意還算不錯,買不起大塊的就要一點肉末,和著雞蛋燉一燉,味道也很鮮美。相熟的主顧一邊買肉一邊攀談兩句:


    「咦,這兩天怎麽不見你家的女掌櫃?」


    「回娘家了?」


    「莫不是吵架了吧?真是的,多好的媳婦啊,快去說兩句軟話哄回來吧。夫妻嘛,床頭吵床尾和的......」


    張勝不說話,刀刃剁在砧板上「篤篤」地響,把肉粒都剁細了才憨憨地點頭:


    「是、是,說不好今晚就回來了。勞您操心了。」


    有賣小首飾的打前麵路過,就叫住了,在灰色的衣擺上把手抹幹淨了湊近了挑。


    旁邊賣白菜的起哄:「喲,張屠夫又給媳婦買東西呀!你家媳婦真是好福氣啊!哪裏像我們家那個窮小氣的死鬼,跟了他這麽多年,別說首飾了,連根草都沒見著!」


    男人的臉紅了,有些不好意思。仔細地挑了半大,買了支有紅色墜子的珠釵。小心地收進懷裏,臉上高興又羞怯地笑了一整天。


    又跟著他收攤回家,站在窗外看他做飯、熬藥。


    瞎眼的老太太坐在床上喃喃地問:「梨花呢?梨花去哪兒了?怎麽沒聽見聲兒?」


    男人就停了手邊的活:「不是昨個兒跟您說了嗎?她娘家兄弟有事,她回娘家去看看。」


    「哦。」老太太點點頭。


    晚上照顧老太太睡了,一天裏才有了個清閑的時光。男人從懷裏摸出珠釵坐在桌前對著洞開的大門出神。


    門前的道上,一個人影也沒有。


    籬清也跟著他一起看,屋外隻有一輪高懸的圓月照得一草一木格外分明。


    許久,男人還在睜著眼看。籬清無奈,袖子一拂,屋子裏的人就倒在桌上睡了過去。


    這才走了進去。在桌前站定,攤開手掌,攥了一天的銅戒靜靜地臥在左手掌心。輕輕地拿起看了一眼,再放到桌上。手指揮動,在男人額上結了個印,亮光一閃,銅戒上也反射出了光芒,又瞬間隕沒。


    「忘了吧。」似是歎息。


    「沒想到是你。」背後一道陰冷的聲音響起。


    冥胤站在門口,五色斑斕的綢衣在夜色下顯得妖異而又淒絕。額上有幾縷發垂下來,竟成了斑白的顏色。


    「這樣也好。」冥胤沒有進來,目光複雜地看著籬清,「我......代冥姬謝謝你。」


    「不客氣。」籬清頷首,知道自己沒有了在此的必要,「先走一步。」


    「請。」冥胤側身讓開。


    擦肩而過,眼角瞥見冥胤眼中的濕潤,那斑白的發在月光下越發刺眼。


    不知不覺間,其實我們都變了許多。


    冥胤再不是那個自私陰邪的冥胤。


    而籬清呢?


    一路是走著回去的,天地間隻有一輪月來相隨。心裏空洞洞的,有什麽想要破胸而出,又無處發泄,重壓回心底,煩悶又添了一層。


    走到門口,朱紅銅釘的大門緊閉著。連飛身掠過牆頭都覺得懶,就抬手去叩。才叩了一下,門就「咿呀--」一聲開了,平素跟在身邊的小廝元寶大聲嚷嚷著蹦過來:「謝天謝地,我的王呀,你可算回來了!快!快!王回來了!你們還愣著幹什麽,快去沏茶!記得等等送到書房!」


    老狐王平生最愛金銀,都愛到快掉進錢眼裏了。兩個兒子原先就想取名叫元寶和銅錢,是族裏的長老們好說歹說在門前跪了好些天才無奈地罷休,隻能不甘心地把名字給兒子的貼身小廝。


    「我的王啊,您這是去哪兒了?那個拿著扇子的公子都等了您大半夜了?叫人家這麽等,怎麽好意思喲?」元寶拖著籬清往書房跑,嘴裏喳喳呼呼地嘮叨,「可急死小的們了!您出門倒是吩咐一聲呀,怎麽一個人就往外頭跑?還好來的不是長老,要不然,小的們非被扒了皮不可。我的王哎,小的們的命可都握在您的手裏頭,您可別沒事兒拿奴才們的命玩兒......」


    籬清混混沌沌地聽了前一半,這才想起來,昨日有人說要來喝酒,拒絕了,他似乎隻當沒聽見,還當真來了。好一個心血來潮又任意妄為的天之驕子啊......


    就這麽想著,元寶說他去把酒端來,便把他推進了書房。


    正看著壁上字畫的藍衣人轉過身來,四目相對,墨中透藍的眸,星目炯炯,深重仿若含珠,一路能看進他的心底。竟莫名地想起了那個苦苦等著妻子歸家的屠夫。


    一時迷茫了,神思遊蕩,來不及抓住什麽,身體就被擁住了。炙熱的溫度綿綿地傳過來,肌膚隔著衣衫相熨。


    「去哪兒了?怎麽涼成這樣?」他急急地說道。焦慮撕破了平日從容的麵具,「我......我還當你不願見我。」


    「沒什麽。」


    這時節是夏末初秋,夜裏風寒,他在風裏站了大半夜又一路走回來猶不覺得。直到此刻,被他擁進懷裏,被凍得麻痹的手腳才對溫度有了些感知。長久以來,除了父母和籬落,還不曾與人這樣接近過。想要推開,卻貪戀上了這份溫暖。


    瀾淵,人盡皆知的風流子,你的溫柔我該信幾分?


    臉頰上一溫,是他把臉貼了上來,說話時呼出的氣息就熱熱地噴在耳上:「怎麽搞成了這個樣子?不是跟你說了今晚一起喝酒嗎?」


    「忘記了。」身體的知覺開始複蘇,溫溫麻麻的,忍不住就閉上眼靠住了他,綿軟溫適,舒服得不想離開。


    貪圖安逸,這是狐的天性嗬。


    元寶端了熱好的酒進來時,見到的就是他家的王窩在旁人懷裏的情形。立刻傻了眼,險些就把盤上那壇瀾淵新帶來的佳釀給打了。


    籬清卻無動於衷,頭枕著瀾淵的肩,銀白的長發落下來遮住了臉,看不清表情。


    瀾淵攬著籬清在書桌前坐下,一手扶著他的腰,一手從托盤上取過酒倒入杯中,再拿了杯子送到籬清嘴邊。籬清懶懶地湊過來,就著瀾淵的手將酒一飲而盡,複又靠了回去。瀾淵的眉眼彎了下來,墨藍的眼華光璀璨。


    元寶看直了眼睛,退出門時,眼還是溜圓的。愣愣地別過頭,差點把存心躲在背後打算嚇唬他的銅錢嚇死。


    屋子裏靜悄悄的,瀾淵撫著籬清的發,順著發絲滑下又慢慢移到他的額前,撥開遮著臉的發,想仔細看看那張似被冰雪封住的臉。


    緊閉的眼卻睜開了,燦金的眸一片清明,剛才茫然無措的樣子似是夢裏的幻象。


    「好了?」手緊緊扣住了他的腰。


    懷裏的身體一僵,推拒的動作不大,意圖卻很明顯。


    手指不依不饒地向前。剛碰上臉頰,籬清就立即錯開臉。指就停在了半空,進退皆不得宜。


    「放開。」


    這下,再不能當沒聽見了,嘴角往上一扯,雙臂的力道一鬆,懷裏就空了,溫度驟失。跟他方才獨自在這裏時一樣冷。


    白衣在眼前閃過,他已退到了三步外,燦金的眼睛看過來,又是那種看路人的漠然眼神。更冷。


    展開扇子擋在胸前,胸口還留著些微餘溫,臉上慣用的斯文笑容泛開來:「酒還合狐王的意麽?」


    不等他回答,自顧自地為自己斟了一杯喝下。酒香合著百花的芬芳在口中彌漫,入口就是一股子甜,蜜糖水一般,滾到喉頭時卻滲出了苦味,不及皺眉就已咽下,一陣嗆辣從深喉處衝上來,神清氣爽,思緒異常清明。


    「這個味道...難怪叫夢回。」偏頭看著籬清,「想來不能討你的喜歡。下回我帶個清淡些的來,一定更好。」


    籬清不理會。瀾淵又看了他一眼,端著酒杯自得其樂。


    元寶又送了些點心進來,芙蓉酥、鵝兒卷、桃花餅......用小碟子裝了並在一個烤漆的食盤裏。手擺弄著點心,眼珠子卻在一坐一站的兩人間打轉,看得太入神,後退時沒留神讓門檻絆了一下,摔了個四腳朝天。


    「噗哧--」瀾淵笑得把酒噴了出來。


    趕緊七手八腳地爬起來,元寶都不敢瞄籬清那張繃緊的俊臉就關了門。瞥眼看見銅錢在掩著嘴笑,羞憤地對著他的脖子撲上去:


    「笑!笑!笑!看小爺咬不死你!」


    銅錢也不捂嘴了,轉身就跑,笑得更大聲。


    笑聲就隨著兩人的離去而遠了。


    瀾淵掃著桌上的點心問籬清:「想要哪樣?」


    籬清看著瀾淵,目光沉沉:「你想要什麽?」


    緩緩地收了扇子,瀾淵望進那雙金色的眼睛:「我要你。」


    目光便複雜起來,似遮了重重雲霧,忽而又散開,隻留下耀眼的燦金:「那你就來要吧。」


    是夜風太寒,還是對冥姬的事太過不解?或者真的是太寂寞了,忽然間仿佛都想開了,想那麽多幹什麽呢?既然想要那就去要要看,不管是看到他回身時,心裏那份難以名狀的悸動,還是因為沉溺在他的溫柔裏難以自拔。


    冥姬說,不賭一把,你又怎能知道是贏是輸?


    扇子自手中滑落,瀾淵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直到近得不能再近,墨中透藍的眸中閃閃地映了一片金。


    指,勾起他略尖的下巴,唇迫不及待地貼上去,舌尖撬開他的牙關,長驅而入纏上他軟滑的舌。察覺他的默然,吻得更深。唇齒相交,眼還死死地盯著他無情無欲的燦金瞳,壓著他一再靠近,直把他逼到牆角。齒在唇上重重一咬,滿意地看到他鎖起了眉頭才甘心地合上自己的眼睛,任由情欲沒頂。


    放開時,連喘息都糾纏到了一起,伸出舌來舔,相連的銀絲斷了,沿著嘴角淌下。


    「好。那我就要個夠......我......」啞著嗓子把半句話說出口,後半句吞沒在籬清主動欺上來的齒間。


    感覺到他的舌自他的嘴角掠過,在唇上流連勾勒卻偏不進來。耐不住了,便伸了舌來催,你來我往,糾纏到恨不能把對方吃拆入肚。


    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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