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等他真的傳達出什麽,融化已然推進到他的眼皮,蠟一般滴落下的油脂將他滿含絕望的目光迅速吞噬。  “樂樂?”近處傳來熟悉的低喚,“怎麽了?還不舒服?”  沈雍樂猛然回神。  剛剛的畫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莫覺擔心的目光,“你聽到我說什麽了嗎?怎麽突然不說話了?我剛剛把推測告訴了謝新筠他們……”  沈雍樂再也無法顧及傷口,猛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管家的話音停住了。  謝爾歪歪頭,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怎麽了?這位夫人……”  沈雍樂壓根沒心思聽他說話,他眼中的世界正閃現著來回切換,就好似兩個圖層的透明度正被人隨意撥動,城堡、大廳、舞台完美重合,屋裏的人物和房間裏的布置,卻出現了兩個重影,一會兒是現實壓過虛幻,一會兒是虛幻籠罩現實……  最可怕的是,兩個世界的夕陽都已然開始落山,而現實中被黑暗籠罩的部分,所有仍舊陷入虛幻的東西都開始融化。  沈雍樂一把拉過身側的樊毅,在他茫然的目光中一聲爆喝:“跑!跑出城堡!!我們不能陷在幻境裏,如果在太陽落山前不能出去,我們就會在現實裏消失!!”  莫覺是最先反應過來的,緊接著是台上的顧青岩。  爵爺抬手便將踉蹌的樂樂抱了起來,衝孫宸裕喊:“你們先走!去放出城的吊橋!”  孫宸裕滿臉懵逼:“吊橋?在哪裏?”  顧青岩已經拎著裙子幾步跑下了台:“我知道!在城門上麵,我過去……”  沈雍樂眼中,世界正宛如灰姑娘故事裏,十二點鍾聲響起時魔法逐一失效的樣子,嘈雜而絢爛,若非身在其中,當真稱得上是一場絕妙盛大的演出。  他被爵爺抱在懷裏,身後是暴走的npc。  也不知道是想留下他們,還是因為玩家擅自離開儀式被視為了崩人設,不論是謝爾、管家還是女仆,都一改之前的樣貌,像是徹底喪失理智般追在他們身後。  葉妍初跑在最後,沒留神摔倒,被女仆捉住了腳脖子,嚇得連聲慘叫,被咬牙回頭的孫宸裕奮力救下。  沈雍樂覺得自己腹部的傷口應該裂開了,高燒的眩暈感重新蠶食思維,然而他是目前唯一“破解”了魔術的人,絕對不能失去意識!  沈雍樂咬咬牙,將手伸向腹部,屈指抓向自己的傷口。  “唔!”  他的額頭上疼出一片細密的汗珠,意識卻驟然清明了。  所謂魔術,原本就是一場“觀眾願意相信的騙局”,觀看表演的人明知道世界上沒有穿牆魔法,卻都為成功欺騙了自己的魔術師熱烈喝彩。  你不一定要知道魔術師如何完成騙局,但一定要知道這個魔術巧妙在哪裏,管家所說的“欣賞”魔術,其實從一開始就暗指了玩家需要正確“識別”表演內容。  換言之,即便他們一開始誤打誤撞出了城堡,也隻能被視作崩人設,而非成功完成任務。  現在想來,管家那些看似翻譯古怪的話,其實每一個詞都異常準確,有些簡直像是在力所能及範圍內盡可能給予他們提示。  眾人在分析時,曾因謝爾突然黑化,短暫懷疑過管家這一角色的陣營,沈雍樂覺得哪怕管家不是有意在幫助玩家,也應該並不像妹妹、夫人及謝爾那般完全站在玩家的對立麵。  比如,他似乎並不期待看到玩家崩人設,也沒有在魔術沙龍時盡全力發現玩家的破綻……  就像忒修斯之船中的酒吧老板、長發女鬼等,在玩家自身不崩人設時,甚至可以巧妙成為某種助力。  沈雍樂努力讓自己保持思維清明。  他抬頭四顧,因為他們已經跑出了大廳,之前的現實場景變化為了他目之所及處現實中的樣子,那些黑衣人都看不到了。  幻覺中boss卻還追在身後,爵爺帶著眾人在城堡裏溜了兩圈boss,一直等到出城的吊橋落下,發出“轟”的一陣悶響,才浩浩蕩蕩改換路線,奔向吊橋,將一眾被繞暈的boss遠遠甩在身後。  夕陽隻在地平線上留了一個小小的紅色月牙。  莫覺加快速度穿過前坪,邊跑邊喊:“顧青岩!可以了!下來!!出城!!”  然而半晌卻沒有傳來顧青岩的回應。  莫覺在吊橋上停下步子,看著身側孫宸裕、謝新筠、葉妍初、樊毅一一衝過他的身側。  莫覺抬頭:“顧青岩!!”  顧青岩的聲音終於從頭頂傳來。  他似乎歎了口氣:“你走吧……我要是鬆手,這吊橋就會再次往下落,我跑不到下麵,門就要關上了。”  莫覺皺眉盯著山坡上逐漸跑近的管家,咬了咬牙:“你下來,你帶樂樂先出去,我來開門,我能直接跳下來……”  “不用了。”顧青岩的聲音很平靜,他笑了笑,道,“謝謝你,認識你們很高興。”  莫覺有些惱了:“你!……”  他的話被懷中的沈雍樂打斷。  沈雍樂的眼淚已經落了滿臉,哭得有些打嗝:“覺哥……”他哽咽道,“走吧……他沒說謊,我們走吧……”  在注意到npc們還追在身後時,沈雍樂因為好奇,特意留意了一下現實中管家、謝爾甚至女仆們的身影,卻發現他們一個都不在……  沒有在之前的大廳裏,也不在城堡的任何一個角落。  直到他發現了地上如蠟燭燃盡後留下的一個個痕跡,直到想起剛剛樊毅在黑暗中陷入融化的場景,沈雍樂才驟然醒悟。  他們早已成為了幻境的一部分,是隻屬於謝爾想象的那部分。  而真實中的顧青岩就站在樊毅的另一邊,比他更早地開始融化,消失在了現實中。  顧醫生已經不可能再出來了。  而沈雍樂其實早就有所預料他在高燒的那夜曾短暫清醒,沈雍樂以為自己無法堅持到最後了,決定將“法爾範倫鐵諾”留給尚在給他急救的醫生。  顧青岩卻輕輕搖了搖頭。  “你自己留著吧,你會沒事的……”他表情有些悵然,給他處理傷口的手卻依舊很穩,“我已經用不了了”  “我的人設卡,早在變成妹妹那天,就已經消失了。”  沈雍樂當時還不死心,總覺得一切還有救,總能想出別的辦法……  直到他透過那張道具卡,目睹了現實。  所有幸存的玩家在草地上狼狽躺了一地,謝新筠突然驚呼一聲。  其他人跟著支起上半身,才發現太陽已徹底被地平線吞沒,瑰麗的火燒雲在西方天幕繪出一片美不勝收的上帝之筆。  而城堡上的虛影恍若氣泡般驟然碎裂,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追至城門的管家、謝爾、女仆……  以及不知何時走下城門,正隔著重新升起的吊橋,平靜與他們揮手告別的顧青岩。  沈雍樂哭得幾乎喘不過氣。  “他……他還在嗎?”  “被通關的副本,還有可能再次開啟嗎?”  “顧醫生還活著對不對?”  莫覺輕輕摟住他,在他頭頂吻了吻,沒有回答。  大概除了阿克夏,也沒人能給出回答。第23章 利維坦(13)  沈雍樂哭得有些缺氧,加上傷口裂開,再次發起了燒。  他拚著最後的清明爬到樊毅身側,確認了他完整無缺,之前融化的部位也並未受到影響,才徹底放心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樂神已經躺在了醫院裏。  正常來說,全息遊戲裏受傷並不會影響現實,雖然在阿克夏的副本裏受傷,也會引發與現實中一樣的機體反應,比如虛弱、炎症、高燒……但隻要不死,從虛擬世界返回現實的瞬間,那些傷就都能完全愈合。  隻是沈雍樂現在才知道,那些“傷口”並非毫無代價。  他頭疼欲裂,渾身酸疼得厲害,仿佛夢遊的時候出門跑了十公裏,肌肉酸軟的同時大腦嚴重超負荷運轉,即便沒有外傷,也儼然一隻倍受蹂躪的小可憐。  仔細想想上次好像也有過類似的狀況,他通關“忒修斯之船”後直接睡了二十個小時,但大概因為受傷不算重,睡足了也就好了,並沒有出現如這次般的後遺症。  而且……他是怎麽出現在醫院的?  他不是應該在爵爺家嗎?  ……爵爺人呢?  沈雍樂突然有點慌,原本想出去找個人問問,好不容易從床上爬了起來,下床剛走了兩步,便膝蓋一軟,噗通一聲雙膝跪地。  剛巧有人推門進來,見這情況眼皮一跳:“哎呦,愛卿為何行此大禮?”  “愛卿你妹……”沈雍樂被磕得完全動不了了,那酸爽,明天膝蓋肯定要青一大塊。  他抬頭看了眼進來的孫宸裕,虛弱下令,“還不快扶朕起來!”  孫宸裕一秒完成從帝王到小太監的切換,毫無心理負擔上來攙他:“喳!”  沈雍樂齜牙咧嘴躺回床上,才有空開口詢問:“你怎麽在這?……我覺哥呢?”  “爵爺在隔壁呢,”孫宸裕遞給他一杯水,開始幫他削蘋果,“爵爺一人對付夫人和謝爾,其實受傷不輕,隻是一直忍著沒說,出來就進了icu,差點心源性猝死。”  他將蘋果遞給沈雍樂,“幸好你們有個叫煙寧的朋友,說是看到了你直播,連夜飛過來撬了爵爺的鎖,第一時間開全息艙搶救,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  沈雍樂覺得手裏的蘋果都不香了。  孫宸裕還在滔滔不絕講述經過,“你反正就在隔壁躺著,人家就順便一起撬出來了,不過一時沒辦法顧著你們兩個人,我當時剛醒,本來想打電話給你確認一下情況,就被召喚來當臨時看護了。”  “不過也好,你倆都因為受重傷從積分榜上掉下來了爵爺高瞻遠矚,在結算前把你的卡爾古加西亞拿走了,你倆現在評分差不多,都掉回e級了……哎,你幹嘛?!”  他匆忙伸手,撈住差點再次跪地的沈雍樂,“幹嘛?你又往哪裏跑?!醫生說了你要靜養……”  沈雍樂皺著鼻子:“我想去看看爵爺……”  明明自己傷得更重,還一直背著他,沈雍樂簡直不知道要感動還是要氣自己沒用了。  孫宸裕拿他沒辦法,到底還是找來台輪椅,將他推去看了爵爺。  莫覺已經從icu出來了,隻是人還沒醒。  沈雍樂將輪椅搖到貼著床,一眨不眨盯著床上的人。  孫宸裕被迫塞下這一口狗糧,噎得連喝了三杯水。  沈雍樂好半天才終於看夠了,道:“其他人呢?”  “什麽?”孫宸裕沒反應過來,“你們那個叫煙寧的朋友嗎?她昨天守了一天,看爵爺出icu,叫了個綠毛來守著,說是先回賓館換件衣服。”  沈雍樂:“不是,我是說謝新筠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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