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考慮著該如何麵見到秦王子楚和太子,讓他們對自己刮目相看,進而重用的時候,嬴政也在思考著同樣的問題。


    事實上,從一開始秦子楚提出單獨讓李斯寫一份小篆呈上來的時候,嬴政就動了重新用李斯的心思。


    他決定磨一磨李斯的性子,讓他知道自己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因此,嬴政才會故意將這種消耗大量精力,還得不到什麽任何好處的事情交給李斯,然後,像是忘了還有這麽個人似的,根本不提召見他的事情。


    否則,就算是看在韓非的麵子上,哪怕提出要求麵見國主和太子的人是個從未聽說過的學子,嬴政也會見一麵看看他是否有真才實學。


    如果說上一輩子李斯對嬴政的了解非凡,那麽作為朝夕相對的君臣二人,嬴政對李斯的了解也非同一般。


    尤其現在的李斯隻是一個初涉政壇的愣頭青,以嬴政三十年的執政生涯,瞬間就可以拿捏住李斯。


    李斯此人一旦臣服,將會是最忠誠的臣子,盡心盡力完成君主的要求——隻要君王還能夠掌控權柄,他會是最好用的鷹犬。


    韓國已滅,趙國亦亡。


    可兩國留下的官員和貴族極多,絕不是簡單的看守起來就能解決問題的。


    哪怕秦子楚剝奪了他們的財產和地位,隻要這些人活著,就仍舊能夠凝聚起強大的人望,而且絕不會放棄奪回權利的妄想。


    嬴政可沒忘記自己上輩子統一天下之後,在第三次巡遊途中遭遇的刺殺。


    因此,哪怕嘴上告訴秦子楚不必擔憂此事,可他心中卻已經做好了私底下派人解決掉這群貴族的準備。


    而李斯,正是嬴政看中的人選。


    千辛萬苦獲得這樣一個機會,李斯可能不盡心盡力嗎?


    李斯當然會費盡心思將嬴政托付給他的事情辦得漂亮,而且無可挑剔。


    比起秦子楚帶著有色眼光對李斯的挑剔,嬴政反而看得很淡。


    用生不如用熟,李斯的才能卓越。


    嬴政活著的時候能夠把握住李斯不會私底下搞小動作,那麽,就比重新培養其他人手要強得多。


    君王對臣子的使用,注重的隻有兩點,一是才能,二是忠心,而身為君主對忠心的看中往往要比才能多得多。


    嬴政也不能免俗,確認了李斯的忠心之後,他始終認為李斯此人可用。


    秦子楚睡了整整一上午才清醒過來。


    他心中想:睜開眼的瞬間就能夠欣賞到愛人閃爍著笑意眼神,這感覺真是太美妙了。


    秦子楚自然的展開笑容。


    嬴政見他醒過來,立刻有些擔心的說:“朕把書簡扔開的時候,震動聲吵醒你了嗎?”


    秦子楚抓住他的手掌坐起身,順手從桌麵上取過被嬴政生氣而丟在一邊的書簡。


    從頭到尾看了一圈後,他輕笑道:“又為了這群遺民生氣?”


    嬴政本就是故意讓秦子楚看到擺放得顯眼的書簡,其中寫滿了韓國和趙國沒有被殺死的貴族,又做出了什麽阻撓他們推行政令的事情。


    眼看秦子楚被吸引了注意力,他直白道:“此事朕想派一人來管。”


    “什麽人?”秦子楚好脾氣的將書簡卷了一圈,整齊的碼放在嬴政手旁。


    嬴政看了秦子楚一眼後,開口道:“李斯。”


    秦子楚手上動作微微一頓,隨後,他卻出乎嬴政意料之外的說:“好。”


    秦子楚原本厭惡李斯的情緒表現得異常明顯,嬴政沒想到此時他竟然會這麽好說話,不由得將詫異的視線落在秦子楚身上。


    秦子楚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認真的說:“以前反對李斯是因為覺得他對你不忠心,可你能夠提拔他成為秦朝的丞相,還君臣相想得數十年,甚至互相結為兒女親家。可見在政務上,你們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而你執政期間所做的事情,與李斯有關的除了焚書坑儒這一件被後世扭曲的事情遭受了巨大詬病之外,他也算是名聲清白,可見李斯是個可用之人。所以,我不阻止你用他。”


    嬴政聽到秦子楚的分析,眼中閃爍出激動的目光,握住秦子楚的手說:“知我者,子楚也。”


    嬴政話落,看了看秦子楚,向他保證:“朕日後會選擇品行更加高尚的臣子,子楚你放心。”


    秦子楚原本平靜臉色顯出裂痕。


    他低低的喘了一聲,終於反握緊嬴政的手說:“阿正,我與你心意相通之後,做人的底線不斷降低。可無論如何,我不想再看到你死後,屍身在夏日腐爛著被馱回鹹陽城。這太讓人難過了。”


    嬴政閉上眼睛,低聲道:“……朕死後竟然有這樣的事情嗎?”


    秦子楚雖然也說過他死後沒多久秦朝就亡敗了,可對他的身後事卻總是避而不談的。


    嬴政猜到了他死後也許遭到了一些磨難,卻沒想到真正的結果竟然如此慘烈。


    難怪秦子楚對李斯抵觸的情緒如此嚴重!


    “阿正,我不該告訴你的。”秦子楚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他知道此話一出,哪怕嬴政在政務方麵與李斯再君臣相得,他們之間的裂痕也徹底產生了。


    嬴政心情有些疲憊的搖搖頭。


    忽然,他眯起眼睛,語調陰冷的說:“以李斯一人之力,絕無做到此事的能力,恐怕身為中車令的趙高也參與其中了吧?”


    趙高身為中車令除了掌握了君王的車馬行程之外,同時,他也掌控著嬴政的玉璽和詔書派發。


    可以說趙高才是真正的天子心腹。


    若是沒有趙高合力,李斯的能量根本做不到隻手遮天,相距千裏也能夠讓他屍身腐爛的送回鹹陽城。


    秦子楚沉重點點頭。


    他故意讓各國貴族窮困潦倒,永無翻身之力,甚至讓嬴政說出將其他滅國的貴族關押起來永不錄用的話,就是為了徹底斷絕嬴政任用趙高的機會。


    因為,趙高有一個比李斯更容易攻擊的身份——他是趙王遠親,趙國的貴族。


    嬴政冷靜的說:“不用便是,沒有朕,趙高不過是個廢人罷了。”


    兩人話到此處,不再提此事。


    遠在他鄉的樊於期卻覺得自己倒黴透了!


    “李牧將軍,請你相信末將絕沒有做過通敵叛國的事情,都是姚賈那個奸臣誣賴我的!”樊於期被兩個士兵死死壓在地上。


    身上明明五花大綁,可樊於期仍舊不甘心的用力掙紮,口中不停喊冤。


    李牧完全不為所動,甚至十分冷靜的點點頭。


    樊於期像是得到了希望似的用力點頭,高聲說:“李牧將軍請相信末將,我一定能夠將此事解釋清楚的——末將隻是對國主盡忠啊!末將怕你真的反叛了,讓國主失去千辛萬苦打下的疆域!”


    聽到樊於期的辯駁,李牧不好開口反駁,可這不代表其他人不能說話。


    “所以你就代替李牧將軍和趙王遷的手下連成一氣,在軍中收買人心,準備隨時殺死我這個國主的侍者了嗎?樊於期將軍還真是對我大秦忠心耿耿。姚賈真的感動得恨不得向你跪拜叩首。”姚賈冷笑一聲,張口吐出一連串的諷刺之語。


    樊於期立刻漲紅了臉。


    可他仍舊不死心的說:“姚上卿不明白,我這是故意借著趙王遷的力量,摸出軍中到底有多少心懷鬼胎之人,好將他們處置了!”


    姚賈臉上的笑容更顯嘲諷。


    他點點頭,笑意溫和的說:“沒想到樊於期將軍竟然是這麽忠心的臣子,看來是姚賈誤會你了。”


    可話音未落,姚賈已經狠狠一拳頭砸在樊於期臉上。


    他滿目怒色的高聲喝問:“國主將你們留在趙地,就是為了減輕趙境居民對我秦國的仇怨,徹底臣服。國主三令五申不可另起私心,不可疑心李牧將軍,凡事唯李牧將軍馬首是瞻——你聽從國主的吩咐了嗎?你口中忠心呢?如今證據確鑿,還膽敢再次狡辯。好!也好!國主英明,早已猜到奸細定會這麽說,姚賈此番前來隻是奉命將你帶回鹹陽城,聽後發落。”


    姚賈說完話,慢慢平靜下了語調。


    他看向李牧,麵露愧疚之色,單膝跪在李牧麵前,拱手道:“近來讓李牧將軍受委屈了,姚賈此番口出羞辱之語,還望將軍寬恕。”


    李牧扶起姚賈,以同樣鄭重的口吻說:“李牧擅自挪用糧草接濟趙地居民,犯有欺君之罪,國主聽到流言非但未曾懷疑我,還不斷送糧到前線,完全支持李牧的作為,並且為我正名。李牧愧疚,請姚上卿回到國都後,將李牧的請罪書上呈國主——李牧有負國主的信任。”


    “將軍過慮了。”姚賈笑著推開李牧親兵呈遞上前的書簡,笑言道,“李牧將軍每一次為百姓送糧,都表明了這是國主的恩賜。將軍替國主善待我大秦的百姓,國主隻有感激不盡,怎麽會埋怨將軍多此一舉呢?請李牧將軍收回請罪書,否則姚賈根本不敢回去鹹陽城了。”


    李牧卻仍舊搖頭拒絕了姚賈的好意。


    他無比認真的說:“國主對李牧信任非凡,可擅自挪用糧草卻是李牧的錯誤。哪怕是為了獲得更好的結果,卻不能夠掩飾李牧做法欠妥。若是國主不以此懲罰李牧,李牧良心難安。”


    “……好。”


    姚賈沉默了片刻,終於接過李牧的請罪書,踏上了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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