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墨根本不相信秦子楚的話。


    無論沙盤的出現,還是秦子楚連最佳配比成分都一清二楚的火藥,在他看來都是為了戰爭而準備的。


    秦軍貪得無厭,對中原大地垂涎三尺的事情更是九州之內,人盡皆知。


    墨家一向崇尚非攻,換句話說,都是徹頭徹尾的反戰人士。


    他們連墨者組織之中的人若是犯下了殺人的錯誤,都覺得罪無可恕,從不放過。


    若非秦王子楚看起來就是個溫柔好溝通的人,登基之後也一改過去坑殺投降戰俘的惡行,繼墨肯定會立刻帶著門下子弟全部離開,而不是處於眼前進退兩難的境地。


    繼墨緊繃著臉,衝秦子楚隨便一拱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他絕不會與秦軍那群殺人如麻的將士站在一塊!


    比起隨軍而行看到可能是專門表演給他看的虛假場麵,有著一身好功夫,而且根本不擔心自己安危的繼墨決定獨自前往趙境。


    他要親自去看看邊境上的百姓到底遭到了多麽可怕的蹂躪。


    一旦碰上匈奴人,他一定要給這群禽獸顏色看看。


    繼墨一離開,秦子楚撐起的笑容馬上消失無蹤。


    他再也不願意壓抑憤怒,轉頭對上嬴政的眼睛,恨聲道:“匈奴人未免太過分了!趙境幹旱、顆粒不收,匈奴人分明一清二楚,可他們竟然還不斷南下侵襲,將百姓最後一丁點賴以為生的口糧都奪走!如此,如此還嫌不夠,三個村子,整整三個村子!!!裏麵有多少老弱婦孺?他們竟然把人都殺光了!禽獸,我要讓他們有命來,沒命走!”


    秦子楚的呼吸聲異常明顯,雙手緊握成拳,忍不住狠狠砸在桌麵上。


    他怒不可竭的瞪視著北方,眼眶紅了起來。


    “……阿正,你說得對,我果然是太天真了。原本還覺得沒有修建長城是正確的,因為它太過浪費人力財力,讓百姓民不聊生。眼前看來,將長城連綴起來變成抵禦匈奴的防禦工事才是最需要的。”秦子楚忍不住歎了一聲。


    若不是親身處在這個時空,他絕對不會讚同嬴政修建長城,以致滿地屍骨的行為。


    但眼前的情況卻讓秦子楚清清楚楚的意識到,沒有這一道堅實的壁壘,他的臣民根本無法安居樂業!


    嬴政從身後攬住秦子楚像被壓彎的脊背,輕輕摩挲著。


    他神色十分平靜,口氣卻顯得很認真:“子楚,朕當初敢於修建長城是因為除了匈奴,整個天下已經盡在朕手中。可眼下鄭國渠還差一些才能夠收尾,剩餘四國未滅,趙國剛剛打敗,未曾徹底收複民心——眼前就去修建長城,也許會造成你所說徭役過重的情況,導致民怨沸騰。你想好了,真的決定要這麽做嗎?”


    秦子楚眼神閃過一片茫然。


    統一和保護國內的百姓,哪一個更加重要?


    秦子楚沉默了許久,終於堅定的眼神終於漸漸顯露。


    他低聲說:“阿正,統一中華大地真的是一件充滿了誘惑力的事情。可我希望我的臣民能夠在任何地方都不被人侵擾、劫掠、殘殺,我更希望秦國百姓能夠在任何時候都挺起胸膛高聲說‘我的國家是我最安全的壁壘,它受到我的供養,現在也能夠保護我’。”


    嬴政露出傲慢的笑容。


    他箍緊懷中情不自禁顫抖的身體,充滿信心的說:“子楚,有我大秦軍隊在的地方,絕不給匈奴機會南下牧馬——不光中原大地,匈奴今日敢殺我大秦境內百姓,明日朕必定要讓匈奴人無家可歸!”


    “阿正,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秦子楚聽到嬴政的承諾卻眼眶一紅,緊緊握住嬴政的手掌不停表達的歉疚。


    往日秦子楚能夠妙語連珠,可今日他卻笨拙的找不到任何語言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秦子楚清清楚楚的知道,與匈奴開戰注定會打破他和嬴政之前推演了千百遍的計劃。


    他一時衝動之下所做的決定甚至可能導致秦國軍隊真的疲憊不堪,徹底拖垮秦國境內的經濟,導致秦國一蹶不振,再無爭霸的實力。


    但若是讓他眼睜睜看了百姓經曆這麽可怕的生活,秦子楚的良知根本過不去。


    若是嬴政反對他的決定,也許秦子楚會覺得惱怒甚至對嬴政失望,可他既然知道嬴政的曆史使命,在情緒過去之後,也會任命的接受嬴政安排。


    可秦子楚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嬴政竟然想也不想的開口讚同了他的做法!


    嬴政一直將秦子楚攬在自己懷中,輕輕拍打著他的脊背。


    直到秦子楚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他才開口說:“這一次你做的已經比朕要好太多了。”


    嬴政說著勾起嘴角,眼中滿是與有榮焉的得意之色。


    他貼著秦子楚的耳朵輕聲說:“哪怕你決定從燕國開戰,朕也有信心一統天下。不過是區區匈奴,又有何懼?”


    秦子楚聽了嬴政傲慢至極的話,忍不住煩惱全消。


    他低笑一聲,輕聲道:“這麽自信?你就不怕這輩子沒等你統一華夏就亡國麽。”


    嬴政牽住秦子楚的手掌抵在自己唇邊,對著他的眼睛緩緩露出笑容,口中卻故意說:“這天下是朕的,隻要朕想要,隨時都會回到朕手中,而你卻不可再得——一定要選的話,朕要有你的天下。”


    “真是會說話,你哪有什麽損失。”秦子楚聞言徹底放開心中的忐忑,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當日兩封詔令分別傳到了李牧和蒙驁手中。


    蒙驁看著手上這卷書信,發現自己完全無法理解國主的做法到底有什麽目的。


    他茫然的看向對麵的王翦和李牧,語氣發飄的說:“國主,竟然要重修長城?”


    李牧聽了蒙驁的話,臉上卻也是一片相似的茫然。


    他遞出自己接到的書簡,空蕩蕩的眼神顯示出他比蒙驁對此事更加沒有頭緒。


    李牧說:“國主讓我從俘虜的二十七萬趙軍之中挑選出十五萬最佳的,編成軍隊駐守邊境——剩下的十二萬人交給李牧將軍,由他主持修建長城。”


    “長城?可無論秦境還是趙境,原本都有長城。國主到底要讓我帶著十二萬人修什麽呢?”蒙驁的視線落在平攤在桌麵上的地圖上,緊緊擰起眉頭。


    他的兩個兒子從小跟隨在蒙驁身邊,因為嘴巴嚴,從來沒把聽到的消息泄露過一個字,王翦也當做看不到,任由他們時時刻刻跟進蒙驁進出帥帳。


    此時站在蒙驁身後的長子蒙恬,眼睛緊緊盯著地圖,忽然麵色一變。


    “蒙恬,你有什麽要說的?”王翦立刻發現了蒙恬不同以往的神情,立刻追問。


    蒙恬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走上前,手指落在地圖上,將秦長城、趙長城和燕長城連綴了起來。


    隨後,他的視線在帥帳轉了一圈,略有些靦腆的說:“王翦將軍,你說國主是不是有意攻打下了燕國之後,徹底把三國之間的長城連綴起來。若是如此,軍隊從長城而過,雖無天險也會擁有‘天險’,可以據此隨意對匈奴的進犯反擊。”


    蒙恬說著,臉上的稚嫩和靦腆消失無蹤,一股從小接觸軍事而培養出的戰鬥敏感從他眼中映射而出。


    他的手指忽然沿著地圖從趙境直指匈奴領地,驚呼道:“父親你看!這裏是趙國旱災最嚴重的地方,匈奴與趙國這一片平原相連。若是趙國大旱,匈奴肯定也會缺水牧馬養羊,餓死不少牲畜的!”


    蒙驁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他衝上前,眼睛緊緊盯著地圖。


    可這些日子為了攻打趙國,他們早就將眼前的地圖背得滾瓜爛熟,哪怕一眼不看蒙驁清楚知道地圖上畫的是什麽。


    蒙驁鬆開地圖,愧疚的看向王翦,“嘭——!”的一聲單膝跪在地麵上說:“蒙驁大意了,忽略了匈奴往年都會南侵,因而有百姓上報的事情。時至今日還沒有任何消息,恐怕、恐怕與匈奴相近的村落裏麵,人都被那群畜生殺光了。”


    李牧知道他們近日忙成了什麽樣子,因此恨恨的一咬牙說不出話來。


    近日急著攻下趙國全境,抓住自立為趙王的太子,他們三人都忽略了趙境之中百姓的安危,給了匈奴人可乘之機。


    王翦立刻道:“李牧立刻去點兵,十日之內一定趕到雁門關排兵布陣,讓匈奴再也沒辦法隨意攻入。”


    蒙驁一刻不停的跟著開口說:“將軍,我也去,剩下的趙國士兵我都帶走,被燒殺捋掠的都是他們的親人,甚至可能是他們的家小。眼見到這一幕,就算之前對我大秦有很多抱怨,我想這群趙國士兵也會非常願意盡快將長城連綴起來以保家人平安的。”


    王翦點點頭,神色認真的說:“二位辛苦了。隻有十二萬人肯定無法盡快完成任務,秦軍之中尚有八萬戰鬥力不足之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現在將他們也挪給蒙驁。你們一定要盡快對匈奴還以顏色,決不能讓他們再得意下去了!”


    李牧與蒙驁同時向王翦一拱手,一前一後走出帥帳,相伴調集士兵解決此事。


    嬴政生性喜歡熱鬧,是個精力旺盛閑不住的人。


    看到鄭國上書鄭國渠徹底竣工後,他立刻拉著秦子楚往河道邊散心。


    兩人從一條小路疾馳而過,一個穿著華服的少年猛然從旁邊翻牆而過,一時失手,直接摔在了秦子楚背上。


    “啊啊啊——!!!”少年慘叫著。


    秦子楚被從天而降的“東西”砸得眼前一黑,直接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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