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知道自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趙國周圍隻有匈奴、燕國和秦國三個選擇。


    但他與匈奴對戰多年,坑殺掉的匈奴人口不下二十萬,其中甚至包括婦女幼童,這有這般深厚的血海深仇,匈奴人無論如何不會接納他。


    燕王喜昏庸無能,耳根綿軟到誰說的話都信,並且暴躁易怒,逃往燕國也許能夠獲得燕王喜一時的重視,但是若燕王喜讓他時時刻刻出兵與趙國對戰,絕無常勝的期望。


    因此,李牧的選擇隻剩下一個秦國。


    曆代秦王都異常看中戰將。


    秦國強盛,哪怕他投靠秦國之後不會受到重用,但也絕對不會隨便被推出來殺了泄憤。


    這是曆代秦王和現如今趙王本質上的區別,而且最重要的是,既然秦國將領秦初來救他,這已經足夠表情新一任秦王的態度。


    秦王希望重用他!


    哪怕反間計是秦王做的,他也絕非想要趁機除掉自己這個心腹大患,而是盼著他給秦王開疆擴土。


    從老秦王寧可得罪魏、趙、韓三國也要給範睢相國報仇就能夠看出,若是秦王誌在得到某個人的時候,此人是沒有資格拒絕的。


    他自己已經變成其中之一。


    李牧苦笑正是因為如此。


    從大牢之中出來的道路出奇簡單,他們沒有遇見任何一個守衛。


    一見如此,李牧心中更是如明鏡一般——可他自問自己此去秦國會後悔嗎?


    李牧眼神漸漸轉冷,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一丁點都不後悔。


    趙王遷不是第一次撤銷他將軍之位,懷疑他與匈奴勾結了!


    一次懷疑尚可接受,但他每每為趙國傳來大勝,國主竟然還要懷疑他對趙國的忠心,李牧怎麽可能忍了一次、兩次,還繼續忍耐第三次、第四次?


    來到秦國的使團之中,李牧近乎詫異的看著原本神色直爽的小將眼神變得深邃了不少。


    他臉上露出笑容,不由得開口道:“原來老夫上當了。後生可畏啊!”


    秦初繃著臉向他一拱手,鄭重其事的行禮一番,認真的說:“之前欺騙了李牧將軍,多有得罪,請將軍贖罪。”


    李牧既然看透了自己的處境,就不會再做出故意得罪秦王派遣親信的舉動。


    他笑著說:“無妨,趙王原本對我就是心存懷疑。否則他不會僅僅聽憑一麵之詞就不顧邊關的戰事,直接派人將我捉拿回來、投入大牢之中拷問。”


    此時,姚賈推門而入,秦子楚立刻讓開位置,將說話的工作讓給姚賈。


    姚賈風度翩翩的向李牧行禮,微笑著說:“李牧將軍無需多慮。昨日,秦楚將軍已經派五十騎兵護送您的父母妻兒提前動身,往鹹陽去了。”


    不給李牧說話的機會,姚賈向他叩拜,正色道:“子楚公子曾經私下對我交代過,若是將軍願意隨秦初將軍來此,讓我一定要對李牧將軍言明他的歉意——子楚公子欣賞將軍,認為將軍日後成就絕不會下於武安君,因此,他不希望日後我大秦統一華夏的時候,用反間計讓將軍死在趙王刀下。但子楚公子知道他此時的做法不夠光明磊落,也會讓將軍的名聲蒙上陰影,他為此向將軍致歉。”


    李牧這時候才徹底正視起秦國此番的作為來,但……


    “為何是子楚公子,而不是秦王出此計謀?”李牧一直身在邊關,對秦國內部的消息並不清楚。


    他覺得一個國家做出這樣冒險決定的不是國主而是一名公子,情況十分奇怪。


    姚賈尷尬一笑,用一股略有些羞恥的口吻說:“昭襄王天年已盡,年初的時候薨了,十月孝文王繼位,三日而亡。若是子楚公子登基,需要等到明年十月了。”


    李牧點點頭,心中道:前一任國主登基三日而亡,繼任者不能登基,秦國可謂群龍無首。


    可秦國非但沒有任何亂象,還能夠趁著趙王召回縹公主的機會,一舉布置出這套反間計,並且迅速實施成功。


    秦國確實已經有了橫掃剩餘無國的能力了。


    一掃天下,這絕非秦國狂妄自大的吹噓之詞!


    姚賈再次向李牧叩首,真誠的看著他說:“請李牧將軍相信子楚公子的誠意。我大秦隻待公子孝期一過,繼承大位,立刻就會有將軍施展才華的時機。”


    李牧明白其中的意義。


    他冷靜的說:“不知姚卿準備何時動身?”


    姚賈微笑著說:“將軍不必擔憂,在下已經將一切都布置妥當,路上絕不會有任何意外,今天下午動身即可。但要委屈將軍換上大秦戰士的衣衫,混入士兵之中了。”


    李牧不在乎的擺擺手:“無妨,老夫能夠跟著你們平安離開就行了。”


    他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須,笑著說:“老夫去將胡須刮掉,否則秦軍中絕對不會有我這般年歲的士兵。”


    話落,李牧對一個士兵抬了抬下巴。


    對上他的眼神,對麵的士兵忍不住晃動了一下身體,可最終他卻看向秦初。


    秦初點點頭,士兵才動身為李牧帶路。


    李牧回頭對秦初誇獎道:“好,這樣的士兵才是能上戰場的兵!”


    眼見李牧跟著士兵離開,秦初轉頭對姚賈說:“你把事情對他說得這麽清楚。李牧還會忠心為公子做事麽?”


    姚賈斜睨了秦初一眼,招手輕笑。


    他低聲說:“秦小將軍若是今晚肯與我同塌而眠,姚賈就把事情為你解釋清楚。”


    “好。”秦初想也不想的回答。


    他臉上露出興致勃勃的笑容,眼睛閃亮亮的催促,“那你快說。”


    姚賈被秦初明豔的笑容晃得頭腦有些發脹,脫口而出:“子楚公子說過,能用同一個計策守衛趙國邊疆不被匈奴侵犯,十幾年不變的將領絕不會是駑鈍之人。見到李牧將軍第一麵就要表現得坦蕩,與他有話實說。我見李牧將軍神色猶疑,心中似有疑問,立刻懷疑他想到了反間計——趙國因此被我大秦弄下來的將領太多了,他想到這個不稀奇。”


    說到此處,姚賈眯起眼睛笑了起來:“想起子楚公子的話,我當然要把事情解釋的清楚好看。子楚公子的計劃本就是陽謀,比起趙王遷,公子清白無辜得很。李牧是個識時務的人,他既然當初聽說你是秦將還與你回來了,此後就不會再中途反悔的。”


    秦初聽了這番話,臉上透出了然的神情。


    然後,他遠遠離開了姚賈,冷淡的說:“多謝姚卿指點,否則秦初就要回去報告公子你隨意散播他的秘密了。”


    姚賈臉上的迷茫被這句話震得霎時消退的一幹二淨。


    看著瀟灑離去的高大身影,姚賈猛然抬手扇了自己自己一巴掌:“色令智昏。”


    語畢,姚賈麵上帶著通紅的巴掌印子,毫不在乎的掛起了虛偽的和善笑臉。


    有了郭開的放行,秦國使團回國的路途走得異常順利。


    從趙國往回走的一路甚至沒人詢問,守衛通通開門放行。


    李牧坐在馬車之中,眼神興奮的緊緊盯在車外護衛的騎兵身上,雙手緊抓著衣袍。


    他忍不住側臉向姚賈詢問:“這些馬具都是秦國新做出來的?”


    姚賈自豪的仰起頭,笑道:“這是子楚公子和小公子一同想出來的,用著還不錯。”


    李牧擺擺手,不讚同的說:“姚卿自謙了。老夫在趙國的時候專門和匈奴對戰,對騎兵是最有研究的人了。但騎兵之前直接坐在馬背上,隻能做一些輔助性的工作,真打起來的話,我們是根本沒辦法和匈奴人相比的。但要是騎兵人人都能有這樣整套的馬具,馬上開弓射箭再也不用擔心被摔下去,真是太好了!”


    姚賈趁機說:“李牧將軍想要訓練一支鐵騎嗎?我大秦目前正好沒有擅長此事的人才。”


    李牧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下巴,但掌下微刺的觸感立刻讓他想起自己將一把美須刮得溜幹淨。


    他領悟到姚賈話中的意思,壓低聲音道:“子楚公子打算對趙國用兵了?”


    姚賈笑而不語,李牧也隻好收起疑問。


    秦初坐在馬背上,豎起耳朵偷聽著車廂之中的談話。


    他心中道:姚賈還算是嘴巴緊的人,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一旦進入秦國的疆域,不必再隱藏身影後,李牧立刻搶過一匹戰馬騎上去感受著馬具的新奇和強大的力量。


    他深吸了一口氣,對秦初道:“有這樣一支騎兵,九州之內,秦國的軍隊再無對手。”


    秦初看了李牧一眼,忽然提議:“李牧將軍若是覺得咱們這樣緩慢行進不過癮,不如讓秦初留下三百戰士護衛使團,由我帶隊領著將軍策馬疾馳回鹹陽。”


    李牧臉上霎時顯出喜色,高聲道:“好,多謝秦小將!”


    不給姚賈任何反對的時間,秦初已經直接揮手下令道:“兩百騎兵隨我前行,剩下的人保護使團!”


    話音未落,秦子楚和李牧已經策馬疾馳而出,甩了鑽出車廂的姚賈一頭黃土。


    姚賈伸手狠狠拍在車廂之上。


    他轉頭對車夫吩咐:“加速,不可距離秦初太遠了。”


    幾個月的道路,硬生生被他們一行人月餘就趕回鹹陽城。


    得到李牧一同歸秦的消息後,秦子楚早已經敞開城門,與嬴政一同等待他們歸來。


    “阿正,看到老對手成了秦國的將領,感覺怎麽樣?”秦子楚微笑著抬眼看向嬴政。


    “等到他跪在朕麵前,朕才知道到底是什麽感覺。”嬴政卷起嘴角,露出淺淺的笑容,借著衣袍的掩飾掌握住秦子楚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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