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秦》全集


    作者:金鈴子


    ☆、喜當爹


    秋日的陽光暖融融的照在咖啡館的落地窗上,透過擦得一塵不染的玻璃,直接落在原色的木質桌麵上。


    一個男人緊張的蹙著眉頭,端起服務生送來的咖啡,看也不看就往口中送。


    立刻,他目露厭惡的瞪著咖啡,趕忙把附贈的整杯牛奶都倒進杯子裏,隨即又向杯中用力丟進七八顆方糖。


    深棕色的咖啡立刻翻滾著泛出一層層黏膩的奶油色,男人看著這種香甜溫馨的色彩眼中厭惡神色更甚。


    他急切的望著窗外,過了大概十分鍾,路口終於出現另一個年輕男人的身影。


    男人看起來很高大,他相貌出眾、氣質溫和,帶著一股超過年齡的沉穩。


    年輕男人穿著白藍相間的條紋襯衫,領口的兩顆扣子自然散開,露出一截鎖骨,身下套著米色的休閑長褲,一條寸寬的細皮帶勾勒出漂亮有力的腰線,讓長腿在邁動之間更顯筆直修長。


    他對上咖啡館內男人的眼睛,立刻露出溫柔的笑容,對他招招手,腳下加快步伐,走進店中。


    跟熟悉的咖啡店老板寒暄幾句,年輕男人走到桌子對麵坐好。


    “急著叫我出來,又出什麽事情需要我幫著解決?幸好快下課了。”秦子楚語調輕聲抱怨了一句,可眼中的笑意卻止不住,寵溺的敲了敲對麵男友的額頭,但他顯然對男子急吼吼的把自己自己找過來甘之如飴。


    早先在咖啡館中等著秦子楚的男人對上他的眼睛,跟著自然而然露出笑容,可下一瞬笑容卻僵在臉上,停頓片刻後,幹巴巴的開口:“……娜娜懷孕了,五個多月。”


    秦子楚聽了這話,跟著一愣,臉上顯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郭娜是他一表三千裏的表妹,以他這一代獨生子女的情況,甚至沒辦法迅速解釋清楚女孩和自己的親屬關係,但她在這座城市讀書、工作,也漸漸熟悉起來了。


    郭娜畢竟是個女孩子,身在他鄉討生活,殊為不易,秦子楚父母總是叮囑他盡量照顧。


    女孩一直表現得開朗大方,懂事聽話,可秦子楚努力回想許久,記憶始終停留下在一年多之前,郭娜和男朋友分手的畫麵。


    就他所知,郭娜之後一直沒談戀愛。


    她是不是遇見了什麽不好的事情,所以孩子都五個月了,還不敢對他們一家人提起?


    不等秦子楚提問,孟良已經飛快的說:“你不在,娜娜叫我今天陪她去做的產檢。我頭一次知道女性懷孕期是40周,正好280天,今天真是長知識了!原來預產期的計算方法是這樣的——末次月經第一天算起,她末次月經是4月24,預產期是月份4+9=13,24+7=31,孕產期剛好在1月31日。明年的正月初一,是個好日子呐。哈哈哈哈,看《紅樓夢》賈府不是都說元春正月初一是有大造化嗎?不過b超看出來是個男孩,下麵已經很清楚了。”


    秦子楚被孟連一連串的話打岔,也忘記了剛剛要說的話,關心詢問:“娜娜現在身體怎麽樣?母子身體都還健康吧?需不需要用些補品什麽的?”


    “孩子挺好的。大夫說他們母子身體都很好,就是月份大了之後需要親屬好好照顧,沒有其他問題。”孟良很高興的說,似乎在秦子楚過來之前的緊張消失一空,他跟著說,“娜娜肚子裏孩子的爸爸已經打算和她結婚、共同養育這個孩子了。”


    秦子楚點點頭,忍不住說:“娜娜也願意嫁給他嗎?孩子畢竟還沒生出來,打胎雖然傷身體也總比嫁給個不可靠的男人強,她不委屈到自己才行。”


    孟良一愣,含混說:“啊、還行,嗯,我是說娜娜挺願意的,畢竟有房有車有人帶孩子。孩子的父親也很高興,娜娜肚子裏的畢竟是個男孩。”


    秦子楚聽了這話歎了口氣,想到自己和孟良的關係心情有些黯然,他知道孟良很喜歡孩子,希望能夠擁有一個他血脈的孩子的,可惜兩人都是大男人,這輩子一起生沒指忘了,而且國內法律也不支持代孕的業務。


    “都願意就好。娜娜父母不在這裏,我得去見見她孩子的父親,結婚的事情總要提前商量好,決不能因為她懷著孕就被委屈了。”秦子楚態度自然的說完一個好哥哥應該說的話。


    他一抬頭,正對上孟良的眼睛,孟良心虛的撇開臉不敢對上秦子楚的視線。


    秦子楚心頭一沉,終於意識到打從他進入咖啡館之後孟良誇張得像是中了五百萬的反應,臉上的笑容淡去,直勾勾的看著孟良。


    孟良和他在一起五年多了,他們對彼此的了解都很深刻。


    發現秦子楚的眼神,孟良趕忙拉扯住他的手腕,死死壓住秦子楚的手掌,語速飛快的說:“子楚,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樣,你不是隻能喜歡男人的。咱們兩個在一起是我主動的,平時在床上我也從來不敢要求進入你的身體,你爸媽對你日後結婚生孩子的事情還沒放棄。可就這一次,就這一次!行嗎?!娜娜知道咱倆的關係,那天晚上隻是個意外,真的是意外!你知道我不喜歡女人的!我沒想過她會懷孕!我跟她說好了形婚,咱倆還和以前一樣,我求求你。”


    秦子楚看著孟良哀求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他拍了拍孟良的頭頂,低聲笑起來。


    孟良盯著他的臉,看到秦子楚放鬆神情,臉上跟著恢複了血色,姿態擺得極低,卻得寸進尺的說:“咱倆平時住在一起,我也沒花錢的地方。這幾年工作攢下些存款,我父母一聽說有孫子,已經決定買房安置他們母子了。日後她帶孩子跟著我爸媽過,我們倆還在一起,沒有我父母追著趕著,咱倆能更舒坦。”


    秦子楚一根根掰開孟良的手指,站起身,像是聽到了什麽特別可笑的內容似的笑得停不下來。


    過了半晌後,他嘲諷的瞥了孟良一眼,溫和的說:“既然你也知道我的房子裏麵你的任何東西都是我出錢買的,那麽你千萬不要再踏入我的地方。至於郭娜,你們兩個願意好好過日還是形婚都隨便。不要再來打擾我和我家人的生活。”


    語畢,秦子楚神色平靜的離開咖啡館,把臉色蒼白的孟良獨自留下。


    自己照顧有加的表妹和自己號稱“對著女人站不起來”的男朋友搞在一起什麽感覺?


    別人的,他不清楚;但輪到自己身上,秦子楚除了難過之外,隻覺得可笑。


    打電話將事情對父母交代清楚後,他有些茫然的站在路口捏了捏鼻梁。


    該說幸好今天沒課了,不用再麵對許多調皮搗蛋的學生了嗎?否則真容易控製不住情緒。


    站在浴室中,將涼水從頭淋下,秦子楚爽快的洗了一場刺骨的冷水澡後,麵無表情的躺進床鋪。


    渾身酸楚疼痛的感覺傳來,他心裏說:禍不單行,剛被劈腿,竟然還發起高燒了。


    可他一點都不想動彈。


    太累了,讓他休息一下,一會就好,希望醒過來的時候,能有些好消息。


    晨光輕輕灑在房中,一雙嬌嫩細滑的手掌摩挲著秦子楚的臉頰,他猛然睜開眼,一把用力扯住撫在臉上的手腕,猛然坐起身,轉頭怒瞪過去。


    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滿臉驚恐的看向他,失去血色的臉顯示出她受到極大驚嚇。


    “公子,妾、妾隻是得到個好消息想告訴你。”年輕女孩說著,臉上恢複血色,露出一抹淡笑,絕美的臉蛋上滿是喜悅,她手掌托在纖細的腰腹部,兩頰羞紅的說,“大夫剛剛來給公子診病的時候,見妾麵有異象,強拉著妾診脈一番。他診斷說,妾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秦子楚麵無表情的視線下移,落在女子不盈一握的細腰上。


    他伸出手向前探,女孩立刻笑著抱住他的手臂,主動上前解開衣襟,拉著他的手掌平放在一點都看不出懷孕跡象的平坦腹部,來回摩挲,臉上已經透出淡淡的母性光輝。


    ……我想,自己麵對的情況大概是穿越……


    不過,別的男人穿過來是為了稱王稱霸,為什麽到我這裏,一睜眼就是“喜當爹”?


    ☆、綠帽王


    女子抬頭看向子楚,見他臉上神色不明,心中一顫,一雙明眸之中淚珠滾動,更顯如泣如訴。


    她鬆開子楚的手掌,垂眸拭淚,低聲道:“公子不願與妾有子嗎?”


    子楚這才移過眼神,對上女子哀婉的神色,他心中一陣歎息。


    或許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很高興前麵的女人懷孕——子楚實在分不出古代女子自稱“妾”的時候,是男人的妻子,還是妾室——但對他個人而言,一個也許非常熟悉這具身體生活習慣的女人陪伴在身邊絕對不是一件好事兒。


    萬一被她看出什麽破綻,當成妖邪附體,麻煩就大了。


    但眼前女子懷孕了,這對他來說是個好機會,隻要表現得溫柔體貼,女子就會認為他高興孩子的到來,而不在意其他問題。


    懷孕的女人精神頭不好是公認的。


    子楚立刻展開笑容,專注的凝視著女子的眼睛,主動為她抹去眼角的淚珠,握住女子柔荑放在唇邊輕吻,語調溫和的說:“沒有的事情,我是太高興了,一時反應不過來。隻是……你年紀這麽小,會不會……?”


    女子馬上轉憂為喜,嬌嗔的睨了他一眼:“妾已年十八,該有孩子了。”


    子楚主動貼近女子的肚子,帶著點調笑的說:“再讓我摸摸。”


    女子俏臉生暈,竟然不如一開始主動,反而避讓子楚的動作,急忙說:“哎呀,公子,別~”


    子楚也就順水推舟的放開女子細滑的手掌,扶著她的肩膀靠向自己,溫和道:“剛剛怎麽會覺得我不高興你有身孕了呢?”


    美女嬌顏閃過一絲黯然的神色,一翻身,埋首鑽進子楚懷中,悶聲低吟:“公子又在妾心上戳刀子了,定是還很介意妾曾經委身呂不韋。可呂不韋不過是一介粗鄙商人,怎能和公子相比。公子忘記當日您向呂不韋討要妾的時候,妾是心甘情願的嗎?妾、妾對公子一見鍾情,還望公子憐惜,不要再提起過去之事了。”


    秦子楚:“…………”


    呂、呂不韋?


    美女柔韌的嬌軀仍舊伏在秦子楚懷中,挺拔的雙峰輕輕搖晃撞在胸口,是個男人就把持不住,但他現在卻對懷中的美女一丁點想法都沒有,完全被驟然聽到的消息打得頭昏腦脹。


    呂不韋是什麽人?


    秦子楚雖然是個地地道道的工科男,可男人哪有不喜歡曆史和政治的?而且國內受過九年義務教育,就沒人不知道呂不韋是誰。


    呂不韋發現在趙國做人質的嬴異人,花了大把大把的金子加上三寸不爛之舌,遊說了當時的太子妃華陽夫人認贏異人做嫡子,還把愛妾趙姬送給了贏異人做老婆。後來贏異人繼位,他和趙姬的兒子嬴政就是後來的秦始皇,呂不韋還在異人死後竊取幼帝的權威,權傾朝野,養了三千門客寫下傳世巨著《呂氏春秋》。


    當然,呂不韋的這些曆史功績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嬴政”到底是異人兒子,還是呂不韋兒子,直到現代也沒有公論!


    既然懷中的美人是“自己”從呂不韋手中主動要來的,她的身份是趙姬無疑,而她肚子裏麵的那個胎兒……嬴政嗎?或者是呂政?


    秦子楚望著床幃無聲冷笑,沒想到之前以一種特別諷刺的理由學會的預產期算法,接下來就要為他證明趙姬肚子裏麵的孩子到底是誰的了。


    至於“自己”,一定是流傳千古的綠帽王——贏異人!


    現代男朋友給自己戴綠帽子,現在可好,不但要帶著綠帽子,還要一口氣戴幾十年摘不掉。


    秦子楚挑高長眉,忍不住抓過一把披散滿肩頭的長發,很好,仍舊是黑色的,沒有反射出充滿希望的綠光。


    美人還趴在秦子楚懷中嬌啼,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襟,可秦子楚實在鼓不起哄她的情緒了。


    隨手推開趙姬,秦子楚披頭散發的下床,匆匆丟下一句“我去走走。”就逃得不見蹤影,他現在需要考慮清楚自己的處境。


    如果隻是普通人家的“公子”還好,可身在戰國時期,“公子”可不僅僅是個稱謂了,那是龍子鳳孫專屬。


    他現在的身份大概是秦國太子的嫡子,而比較糟糕的是,他仍舊在趙國做人質,性命沒有任何保障。


    秦子楚停在庭院一角,梧桐樹寬闊的樹葉遮住了初夏耀眼的陽光,隻在樹葉間留下稀疏的光斑,照射在身上,暖融融的讓人非常舒服。


    “公子可有事吩咐?”一名年紀約莫十四、五的侍女紅著臉湊到子楚麵前小聲說。


    回廊外另有三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孩等著她,見秦子楚含笑的視線移過來,都覺得這雙含情目是在看著自己,女孩們不由得紛紛雙頰生暈的垂眸淺笑。


    秦子楚含笑摘下麵前女孩發間簪著的一串鮮花,托著她的下顎將花朵重新插進耳鬢的之中,柔聲說:“可惜是盛開了的,若是花骨朵更適合你。”


    侍女臉上的紅暈更深,垂著頭呐呐說不出話來。


    子楚鬆開手,見火候差不多了,終於說:“你來得正好,把我的鋪蓋挪去書房吧。夫人有孕,該小心一點。”


    “公子真是體貼。”侍女目露羨慕的神情,顯得十分向往,她猶豫片刻,繼續說,“奴婢叫綠翹。公子想把鋪蓋放在書房哪個位置?”


    秦子楚神色自然的回答:“不如,綠翹姑娘帶我過去親眼看看吧。”


    太好了,終於知道書房在哪裏了!


    秦子楚心中感歎一聲,抬腳跟在綠翹身後,由她引路向書房走去。


    雖然是自己家中,可眼前雕梁畫棟並不讓秦子楚感到自在。


    守衛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包圍著整座院落,他們視線掃過自己的時候透出一股陰冷的防備和審視,似乎有著許多仇怨。


    轉過一道回廊,就是書房。


    呂不韋買來的房子非常寬敞,最難得的是房間都朝陽——這個年代的的房屋大多窗戶狹小,采光非常差勁,向陽的房間無論采光還是保暖都要比一般的屋子更好些——可他幾乎是進屋的瞬間就皺起眉頭。


    書房中未免太空曠,怎麽什麽都沒有?!


    不等秦子楚表達自己的不滿,綠翹已經回身快嘴解釋:“公子,你平時不讀書,書簡價格昂貴又占地方,呂大商人就沒添置。書房是空了點,現在改成臥室正好。”


    秦子楚聽到“呂不韋”的名字,心中一陣厭煩,可他沒表現出一丁點自己的真實情緒,一如既往的溫和微笑,點點頭,十分讚同似的開口:“確實,我身在他鄉殊為不易,幸虧有太傅幫我打點,否則還不知日子如何。”


    “這裏陽光很好,我看就把鋪蓋放在這裏吧。”秦子楚收起有些低沉的表情,指著陽光散落的地方,興致勃勃提議。


    “哈哈,異人,原來你在這裏!讓我好找!”一道洪亮的男中音從身後傳來,隻聽聲音就給人極大的好感。


    秦子楚站在原地,趕忙轉過身麵向來人,展顏一笑。


    他身邊的侍女綠翹已經俯下身行禮道:“呂太傅。”


    來人的身份已經沒有任何疑慮,分明是秦子楚心頭那塊沉重的大石——呂不韋。


    呂不韋擺手讓綠翹退下,像是受不了耀眼的陽光似的眯著眼看向秦子楚,年輕人今天給他的感覺很不同。異人相貌明明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邋遢的披頭散發,可不知道為什麽,呂不韋卻覺得內裏像是換了個人,挺直的脊背再沒有過去的虛張聲勢,他淡定從容,仿佛將一切都掌握在手,站在空蕩蕩的書房中也像一幅美好的畫卷。


    不等呂不韋開口,秦子楚已經主動走到他麵前,直愣愣的說:“多謝太傅讓美,趙姬有孕,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哈哈哈,他肯定是個男孩!”


    這是高興傻了,還是在對他炫耀?


    呂不韋剛剛的懷疑如鏡花水月版消散,異人就是個繡花枕頭,明知道他對趙姬戀戀不舍,卻三番兩次提起趙姬,真是心胸狹窄、不堪造就!


    “這是好事兒啊。”呂不韋口不對心的笑著恭喜,做出很關心的模樣坐在秦子楚麵前,拉著他的手說,“孩子幾個月了?”


    秦子楚露出驚詫的神色,好半晌之後才尷尬的說:“月份還小呢,才兩個月。一聽說夫人有了,我忙不迭就搬來書房睡。”


    “公子對夫人真是一片癡心。”呂不韋笑著說,然後壓低聲音在他耳邊悄聲道,“我此番從鹹陽回來,公子的嫡母華陽夫人讓我帶回數千金給公子應酬,不知道公子對這筆錢有什麽打算?”


    秦子楚滿不在乎的擺擺手,指著空蕩蕩的書房說:“夫人生產之前,我就住在這裏了,平日招待客人,沒書不好看。太傅買些書簡把書架填滿吧。”


    呂不韋一瞧秦子楚的樣子,就知道他說話根本沒過腦子,但這樣的廢物更好控製和利用。


    呂不韋爽快的說:“不韋不會讓公子失望的,定會將公子衣食起居安排得妥妥當當。”


    秦子楚心中嘲諷,卻露出純真熱情眼神看向呂不韋,跟著他點頭。


    斜飛過來的一眼讓呂不韋心中一跳,頓時覺得今天的秦子楚出奇俊美。


    ☆、後院起火


    呂不韋不動聲色的注視著秦子楚,半晌後仍未移開視線。


    秦子楚心中怪異,但他清楚對待眼光老辣的人,與其偽裝自己,不如用更加明顯的麵部表情迷惑對方。


    他馬上放大了自己的情緒,在呂不韋的注視下越來越手足無措、坐立不安。


    “呂太傅,學生身上有什麽不妥?”秦子楚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神清澈溫和,幹淨得像是剛剛出生的小鹿。


    他的眼神滿是信任和依賴,與以往並沒有任何不同。


    呂不韋立刻收起高深莫測的神情,將心底驀然產生的怪異想法壓下,拍著子楚的肩膀仰頭大笑:“公子經常出去走動,終於懂事了,不韋是驚喜公子的成長。”


    秦子楚馬上跟著露出笑容,眼角眉梢堆滿被人誇獎的喜悅,他一把握住呂不韋放在自己肩膀的手,興奮的說:“藺上卿是趙國出名的賢士,雖然秦趙不合,異人仍舊十分仰慕藺上卿的賢能,希望能夠拜見他一麵。太傅能不能從中牽線,讓異人一嚐心願。”


    呂不韋笑嗬嗬的收回手,卻拒絕了他的提議,和藹的勸說:“公子想岔了。秦趙之間衝突不斷,不韋聽聞近日秦國要對趙國用兵。公子不將自己隱藏的更深,怎麽還想去見曾經屢次冒犯國君的藺相如呢?此事不可。”


    秦子楚露出失望的眼神,低聲哀求:“太傅,異人聽說藺上卿病入膏肓,真的期望能在他油盡燈枯之前見一麵,了去一樁心事。”


    “公子不必再說了!”呂不韋終於收起笑容,表情嚴肅的看著秦子楚,直到對麵的青年瑟縮得移開目光,他才放軟語氣,拍了拍秦子楚的手背道,“公子年輕,不懂人心險惡。你一心仰慕藺相如,趙國人卻千方百計想要置你於死地。這座宅子裏麵,隻有綠翹可靠,你可以與她多親近。”


    秦子楚臉色霎時變得蒼白一片,他無助的睜大眼睛看著呂不韋,抓緊他的手掌,哆嗦著嘴唇話都不會說了。


    呂不韋凝視著眼前這張俊臉,不由得心中一軟,頓時覺得異人宛如驚弓之鳥的模樣十分惹人憐惜,他將空著的手覆在青年手背上,直到掌下骨節柔軟的手掌回溫,才異常溫和的說:“有不韋在,公子不必擔心。不韋會把你平安送回華陽夫人和太子身邊,享盡榮華富貴的。”


    “嗯,異人都聽太傅的。”秦子楚垂下眼眸,乖巧應承。


    呂不韋見秦子楚這幅模樣,覺得自己徹底打消了對方不切實際的想法,可又怕他平日表情露出不妥當的地方被守衛發現,趕忙安撫:“公子既然住書房,不韋馬上讓人送些書簡過來,公子雖然不喜歡這些,好歹也能打發時間用。”


    秦子楚點點頭,無精打采的陪著呂不韋聊了幾句,顯得對書簡毫無興趣。


    呂不韋見他不堪造就的樣子,也有些心煩,幹脆托詞還有生意要做,起身告辭了。


    “太傅!”送到門口時,秦子楚猛然一扯呂不韋的衣袖,有點遲疑的說,“勞煩太傅轉告與我有約的人,趙姬有身孕了,我在家陪伴夫人,就不跟他們瞎混了。”


    呂不韋本來以為異人受到驚嚇,更要四處亂跑散心,此時一聽到他閉門謝客的決定,不由得展開舒心的笑容,滿意道:“不韋一定把公子的話帶到。”


    他四處看了幾眼,確定沒人注意後,小聲說:“平日跟隨公子出門的幾個趙國士兵,我都打點過了。公子若是在家住得無趣,不妨出門逛逛——不韋再給公子留下三百金做平時花用。”


    “太傅,你真是太好了。”秦子楚頭一次真心誠意的對呂不韋發出好人卡,毫不客氣的接下三百金,密密實實的收進衣袖的暗袋中。


    隨後,他恭敬的將呂不韋送出門外。


    呂不韋看著大門被趙國士兵合攏,不由得發出一聲歎息。


    他既然是走南闖北的商人,自然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事,最近秦國頻頻調運糧草的事情,雖然趙國上下沒有反應,卻不得不讓他多想。


    呂不韋知道若秦國此時興兵攻打趙國,勝利與否且放在一旁不提,異人的性命必將不保。


    若隻是這樣,他就是傾家蕩產也會買通各處守衛,帶異人一同逃回秦國,可事情偏偏更麻煩,趙姬懷著身孕呢!


    趙姬從他手中轉到異人那,滿打滿算也不會超過兩個半月,這“兩個月身孕”的話一出,他自己都說不清楚趙姬肚子裏麵的到底是誰的。


    更糟糕的是,異人今日剛一發現趙姬懷孕就急忙搬出布置奢華的寢房,寧可去睡空無一物的書房的模樣,誰都能明白異人對趙姬情根深種。


    非跑不可的時候,他呂不韋就算是手中錢財再多,也不能帶著行動不便的孕婦同行拖累自己;真到那時,異人不肯單獨隨他先逃命,該怎麽辦?


    想到此,呂不韋不由皺起眉頭,竟然對過去的寵妾趙姬產生一絲厭惡——他的身家性命和前程富貴都牽掛在異人身上,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趙姬破壞了。


    ……要是真的到了不得不選擇的一步……呂不韋眯起眼睛做出狠辣的決定:剖腹取子!


    他腳下步伐猛然一頓,不由得為自己所做的決定而感到疑惑。


    呂不韋清楚自己並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在他眼中任何人都可以成為待價而沽的“商品”,而異人很喜歡趙姬,隨著趙姬肚子大起來,他隻會越來越喜歡那個女人;若是僅僅為了逃命就殺母取子,恐怕異人從此會對自己解下極深的心結。


    可他為什麽偏偏在情況還沒到這一步的時候,就想要這麽做了呢?


    呂不韋麵色一沉,回頭再看質子府的心情瞬間變得複雜起來。


    美色惑人,古人誠不欺我。


    不提呂不韋已經想到日後幾年的安排,秦子楚等呂不韋一離開,臉上的笑容就真誠了好幾倍。


    裝柔弱真是個百試百靈的好辦法!


    他隨便嚐試一番,竟然就讓呂不韋吐口說出了好多他急於知道的秘密——宅邸中誰是可靠的。


    不過真是沒想到,綠翹小小年紀竟然是隱藏的那麽深的間諜。


    但比起知道誰是“自己人”,或者誰可以變成“自己人”,秦子楚覺得那一大波將要到達的書簡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他是個現代人,而現代人不把篆刻或者書法當興趣培養的話,沒人認識篆字——很不幸,秦子楚就是“不認識篆字”的其中一員。


    換句話說,秦子楚現在是個文盲。


    多麽痛的領悟。


    不過一旦有了書簡再找一兩名識字的美人紅袖添香,無論趙姬還是呂不韋都隻會覺得他是孕期偷腥。


    年輕男人貪花好色是個非常好用的借口,他就能夠盡快學習文字,看懂書籍信函,明白更多生存在這個時代需要的信息。


    更有用的是,從嫡母華陽夫人認他做兒子,他就是嫡子的現實看起來,“嫡子”這個身份是一個對專業素養要求很高的職業。


    他顯然不是太子妃華陽夫人唯一的選擇。


    秦子楚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哪怕沒有出口成章的天才本領,也絕對不能是個目不識丁的睜眼瞎子。


    不然,若是哪天他的父親心血來潮想要考校自己,恐怕“嫡子”的位置,就要換一個人來做了。


    “公子。”綠翹俏生生的站在門口看向秦子楚,一雙靈動的眼睛專注的凝在他身上,令人心醉。


    秦子楚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欣賞眼神,很自然的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招呼道:“綠翹,過來陪我坐一會。”


    綠翹雖然本就是有意討好秦子楚,可沒想到平日裏總是排場十足、癡迷眼神全落在夫人身上的公子真會如此溫和的對待她,臉上紅暈深染,更添三分嬌俏。


    她踩著細碎的蓮步走來,緊挨著秦子楚身邊坐下,一時之間竟然垂首不好意思開口了。


    姑娘不開口,但他總不能讓兩人之間冷場。


    身為未來的國主,秦子楚可不打算將自己的河山托付給呂不韋,而呂不韋既然把他“奇貨可居”了,當然不會是做慈善事業,而是為了日後分疆裂土,做一方豪強,所以,他和呂不韋遲早要分道揚鑣。


    呂不韋既然對他吐露了綠翹的身份,那麽綠翹除了在宅院中可靠之外,還會事無巨細的將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轉告呂不韋,這樣的人若是不能殺掉,就隻能拉攏。


    因此,他對待綠翹的態度自然是拉攏為主,要是能夠挖呂不韋的牆角,讓綠翹對自己死心塌地的將假消息傳給呂不韋,就更妙了。


    秦子楚抬起手托起綠翹小巧的下巴,眼含關心的看著女孩,柔聲說:“怎麽臉這麽紅,不舒服嗎?”


    綠翹羞得一手捂住發燙的臉頰,一手提起裙擺向屋外跑。


    “——啊!夫人!”綠翹驟然停住腳步,驚愕不已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秦子楚一驚,馬上衝出門,正好看到趙姬滿臉淚水的看著自己,眼中清楚寫著“負心漢”三個大字。


    ……這就是傳說中的“後院起火”了吧?


    可哪一個我都沒碰過啊!


    ☆、周旋


    秦子楚在門口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先將嚇得麵無血色的綠翹抱在懷中,輕聲哄道:“別怕,夫人隻是一時氣急,她是個溫柔大度的好女人。”


    綠翹淚珠掛在眼眶裏,可憐楚楚的說:“公子,都是奴婢惹怒了夫人,奴婢該死。”


    “別想太多,乖,在這裏休息一下,等我回來。我去寢房看夫人,她有身孕,平日還要靠你們照顧。”秦子楚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話中惡意似的,溫和的微笑著擦去女孩眼中的淚水,轉身快步向寢房追去。


    期末考試題:


    問:懷孕的老婆和剛剛勾搭的女傭哪個重要?


    答:同樣重要。


    正常人看到這個答案一定想要抽死回答問題的人,可是對秦子楚而言這個答案是最好的選擇了。


    無論趙姬肚子裏麵的孩子是誰的,曆史而言,都是“秦始皇”!


    現代有誰見過活的秦始皇?秦子楚八個月後就能見到這個孩子。


    何況,有“秦始皇”統一中華大地有了保障,才會有中華的第一個封建王朝,才會有後世使用到封建王朝崩解的三省六部製。


    哪怕是綠帽子,秦子楚也認了,他是真的舍不得趙姬肚子裏麵這個孩子,當太上皇沒什麽不好的。


    大中華全民的男神,我願意做你爹!


    至於綠翹,既然連和自己栓在一條繩上的呂不韋都說整個宅院之中唯一可靠的人是她,那麽綠翹的作用絕對不僅僅在於傳遞消息。


    她肯定是個很有手腕的人,說不定另外掌握了一些呂不韋不得不重用她的消息,否則綠翹絕不會再被呂不韋買通的眾多守衛侍女之中脫穎而出。


    所以,為了活命,討好一個情竇初開、有意同自己眉來眼去的女孩難度係數很大嗎?


    秦子楚可以拍著胸膛表示以自己的下限,不就是賣笑、賣色、賣溫柔嘛,妥妥沒問題。


    他記憶力一向不錯,方向感也很好,隻要走過一次,從庭院回到書房的路秦子楚就能記得清清楚楚。


    男人運動再渣,在體力上對於女性仍舊有著天然優勢。


    趙姬懷孕兩個月,哪怕她生氣也清楚保住肚子裏的孩子比起鬧脾氣重要,雖然轉身離開了,可走得並不快,秦子楚沒幾步就在院中追上她了。


    他從身後一把將趙姬橫抱在懷,擔憂的眼神落在趙姬混雜著失落、傷感和憤怒的臉上,輕輕歎息一聲。


    秦子楚走上前將嘴唇貼在趙姬飽滿圓潤的額頭上,柔聲道:“小壞蛋,別瞎想。”


    或許是孕期情緒不穩,趙姬扭過臉,擺出一副根本不想搭理秦子楚的模樣,他也不生氣,好聲好氣的解釋:“夫人,事情若是同你想的一樣,我又怎麽會才注意到綠翹,有些事情你不懂,我也不敢告訴你。你隻需要知道,咱們夫妻一體,我對那個小丫頭沒有那種想法就行了,她還是個孩子呢。”


    “孩子?十五及笄,她還是孩子?你就會騙我!”趙姬忍不住推開秦子楚的臉,掙紮著又對他推搡起來,把寢房內的侍女們嚇得趕忙躲到屋外。


    跨過門檻,秦子楚小心翼翼的將趙姬安置在鋪蓋之中,像是要親吻她側臉似的,緊貼著趙姬耳鬢輕聲說:“呂太傅說,恐怕國君要對趙國興兵了,綠翹是他的人,可靠。”


    趙姬臉上驚訝的神色一閃而逝,眼中卻燃氣怒火,心想:呂不韋你這死男人,當初對我千依百順的,結果為了榮華富貴把我推給贏異人,好不容易我控製住熱情的年輕人了,你又把一個千嬌百媚的小妖精弄到他身邊!


    趙姬並不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她也不會偽裝,此時心中埋怨呂不韋,臉上就自然而然的帶出了痕跡,對著秦子楚的態度也不由得軟化。


    埋首依偎進他懷中,趙姬嬌嗔道:“公子日後不要再嚇唬妾了。剛剛見到公子親近那個丫鬟,妾傷心欲絕。”


    秦子楚在她掌心輕輕拍了一下,笑著親了親她的側臉,手掌搭在趙姬平坦的肚子上溫柔道:“我要是在乎那麽多,怎麽會娶你為妻。下次生氣之前,先想想咱們兒子,我要帶你們回去秦國共享榮華富貴,給你吃最好的美食,戴最美的首飾,穿最華麗的錦帛,讓我們兒子做太子,日後接掌這片錦繡江山。”


    女人都是聽覺動物,趙姬也不能免俗,麵對秦子楚這樣秀美俊俏的年輕男人專注深情的眼神,她情不自禁的迷醉在秦子楚描繪的美好未來之中,軟綿綿的說:“公子說的是,都是妾不懂事。妾日後不會了。”


    秦子楚俯下身,在她肚子上親了親,調笑道:“你鬧脾氣我也高興。”


    男人之美在於將謊話說得白日見鬼,以此而論,秦子楚無疑是個絕色美男。


    趙姬為了他最後一句話徹底屈服了,沒多一會就趴在他懷中,用手指來回撫摸著秦子楚的胸口往衣襟裏鑽,意思十分明顯。


    秦子楚身體一僵,不由得產生一股抵觸的情緒,他知道自己無論把謊話說得多麽悅耳動聽,但其實對趙姬這個孕婦並沒有欲♂求。


    誰能對懷著秦始皇胎兒的母體有欲望啊?


    想象一下就萎了好麽?!


    他趕忙壓住趙姬在自己胸口亂摸的手掌,笑著露出不讚同的神色,指尖在她額頭一點:“快鬆手,女子孕期,夫婦親近,對肚子裏的孩子有損。”


    趙姬露出一片茫然之色,顯然對孕期保養沒有任何了解,這下子終於讓秦子楚找到了可以打發時間的話題。


    他坐起身讓趙姬枕著自己的大腿,像是平常講課一樣,溫和又認真的忽悠她:“懷孕時候動作太大了,肚子裏麵的孩子嬌弱就受傷了,所以有的婦人不明原因的出血流掉孩子,另外一些哪怕當時沒有什麽反應,孩子出生後也體弱多病,壽數不長。”


    說完這話,像是還沒嚇唬夠趙姬似的,他特意低下眼眸看著趙姬詢問:“你也見過不少吧?”


    趙姬臉上一白,情不自禁點頭道:“公子說的是,趙氏在邯鄲也算有些頭臉的人家了。我從小確實見過不少下麵流血落胎和生下之後沒幾天就死了孩子的女人,原來、原來竟然是這樣的原因……?”


    秦子楚毫不猶豫的點頭加深趙姬的印象:“是啊,否則夫人以為我為何一聽說你有身孕了,馬上就要搬出去,我怕衝撞了咱們的孩子啊。對了,我還沒告訴你,昨天夜裏我夢見許多祥雲,這一胎肯定是個男孩。”


    聽到秦子楚這麽興致勃勃的和她聊孩子,趙姬對於秦子楚偷腥的不安終於消退於無形。


    懷孕前期身體總是疲憊,她沒多一會就睡著了,做戲做全套,秦子楚像個真正體貼的好丈夫一樣,輕手輕腳的扶著趙姬躺回鋪蓋之中,為她蓋上被子掖了掖被角,才悄無聲息的離開。


    走到門外,秦子楚低聲吩咐幾名守在門外的侍女:“好好注意夫人的身體,不可怠慢!現在府中再沒有比夫人的肚子更重要的了。”


    “是,公子。”侍女們趕忙應下。


    重新回到充作臥室的書房中,他看到綠翹表情忐忑的坐在窗下,神情確實惹人憐愛,但秦子楚幾乎能夠確定女孩臉上的表情並非出自真心,而是同他一樣,都是偽裝出來的。


    見到秦子楚出現,綠翹幾乎是跳起來,衝到麵前的,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活靈活現的表達出內心的想法——夫人沒打算把我扔出去吧?


    秦子楚張開雙臂接住女孩撲來的柔軟身體,溫暖的手掌在她細瘦的脊背上輕輕摩挲,溫和的說:“別擔心,夫人剛剛懷孕,心裏害怕,情緒不穩定。我已經哄著她休息了,沒生你的氣。”


    話落,秦子楚仿佛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多麽不合時宜,他趕忙推開綠翹,自己也向後退了幾步,在兩人之間拉開長長的距離,背過身冷漠的說:“你下去吧。”


    秦子楚暗中豎起耳朵聽著書房中的聲響,可退出房間的腳步聲卻遲遲未曾響起,一雙小手猛然扯住他的後擺,綠翹從後抱住秦子楚勁瘦的腰。


    “公子,綠翹、綠翹……請讓我一輩子照顧公子起居……”少女聲音細細軟軟的伏在他背後哽咽。


    秦子楚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完全沒有回應,心中冷笑一聲。


    果然,他很快就感覺到外袍和內衫都被淚水沁濕了,心中默默道:這功力,不服不行。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欠我三生三世,你現在要把一世淚水都還給我報恩呢,可咱倆認識的時間分明還沒超過一頓午飯。


    綠翹姑娘,你不覺得自己哭得有點賣力過分了嗎?


    一聲沉重的歎息從身體相貼之處震動著綠翹的臉頰,秦子楚溫柔又壓抑的聲音已經回響在空蕩蕩的房間中:“綠翹,你值得更好的男人嗬護疼愛你一輩子,這個人不應該是我。異人身在趙國朝不保夕,還有了妻室,我不能委屈你!”


    “綠翹不在乎!公子,我真的一點都不在乎!”眼見秦子楚轉過身,綠翹的情緒完全被調動了起來,滾圓的淚珠霎時從眼眶跌落,真是一枝梨花春帶雨。


    ……這句話真是戳痛點。


    我最討厭小三了好嗎?


    身為穿越之前剛剛被劈腿的人,簡直想要代表月亮消滅你!


    ☆、筆直?


    秦子楚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十分克製的掙脫綠翹的手臂,低聲說:“綠翹別再說了,我舍不得……”


    綠翹紅著眼睛站在他麵前,抬手不斷抹著滾落的淚珠,秦子楚站在原地沉默不語的看著女孩哭泣,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將綠翹抱入懷中,手掌按在女孩後腦上,柔聲道:“傻丫頭,別再哭了,我的心都被你哭碎了。”


    “公子、公子……”綠翹哭聲驟然提高,像是受盡委屈的孩子似的死死扯著秦子楚前襟不放。


    秦子楚不再說話,一下下輕拍著綠翹的後背,無聲的給她安慰,讓她盡情釋放痛苦。


    近半個時辰後,綠翹才終於收住哭聲,但她仍舊趴在秦子楚懷裏不肯離開。


    秦子楚握住女孩肩膀將她拉出自己懷抱,笑著說:“小花貓,終於哭夠了?我都餓壞了。”


    綠翹臉上一紅,嬌羞的在地上一跺腳,埋怨道:“公子怎麽不早說。”匆匆轉身跑出書房。


    秦子楚微笑著凝視綠翹離去的纖細身影,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於無形。


    他對自己身處的環境感到巨大的危機。


    這個綠翹確實非常有心計,完全把一個初陷情網少女不知所措的一麵表現出來,可就因為太完美了,反而讓人完全沒有真實感。


    愛情和嫉妒一是對雙生子。


    如果綠翹真的喜歡自己,那麽在男人可以隨意擁有無數女人、並且喜歡哪個女人就可以給她權力地位的戰國男權時代,綠翹對待趙姬的態度絕對不會是驚慌失措、心虛膽怯,而應該是隱隱透出敵意,甚至公然將敵對的心理表達出來,像個女鬥士要把戰利品搶回家。


    秦子楚站在門口,手指輕輕敲打著門框,烏木發出一聲聲沉悶的聲響,他心說:趙姬和自己在一起,如果是為了鞏固他和呂不韋之間的政治聯盟;那麽綠翹對他圖謀的又是什麽呢?


    不等秦子楚多想,門外已經另有探頭探腦的丫鬟出現。


    他習慣性的掛起笑容掩飾情緒,丫鬟已經端著一疊造型美觀的點心往他懷裏一塞,紅著臉跑出門去了。


    驚訝在他臉上一閃而逝,秦子楚瞬間就明白自己想得太多了!


    綠翹還能圖謀什麽呢?


    她有著無法改變的出身,她是一個奴婢!


    這個年代女人往上爬除了無法控製的出身之外,隻有依仗自己的年輕、美貌和聰慧,綠翹是呂不韋在宅院中的心腹,所以她一定知道呂不韋將他帶回秦國的打算,隻要能夠成為他的女人,那麽綠翹就會從一個奴婢變成秦國公子的姬妾。


    這筆買賣簡直太劃算了!


    秦子楚自己問自己:他身邊需要這樣的女人嗎?


    答案是悲傷的:需要。


    功利心如此濃重的綠翹對別的男人來說避之唯恐不及,可秦子楚身邊除了把他當成肥肉、隨時準備割下好處榨油吃的呂不韋和隻會對男人撒嬌賣癡的趙姬之外,一個能用的人手都沒有。


    綠翹從他這裏索要的榮華富貴,顯然隻限於衣食住用,比起要求官位、爵位和封地的呂不韋來說,需要付出的代價小得多。


    隻要秦子楚接受了綠翹,那麽綠翹的作用就遠比她所要求獲得的大得多,比如,她可以為秦子楚隱瞞不希望呂不韋知道的內容,並且將虛假的消息傳遞給回去。


    秦子楚隻猶豫了一秒鍾,立刻就接受了這個交易,將綠翹劃分到後院供起來的女人之中。


    在現代他還可以欣賞女人、愛慕女人,但在這個年代,連共同語言都沒有的情況下,他能喜歡女人的還剩下什麽呢?年輕的肉體嗎?


    秦子楚心中自嘲,臉上笑容仍舊一派溫柔和煦,指尖微動,撚起一塊點心送入口中,微酸的味道很開胃,所以,秦子楚卻越吃越餓。


    綠翹沒多一會就端著飯菜回到書房,秦子楚笑眯眯的主動從她手中接過托盤,又攆著一枚點心送進她口中。


    兩人交換了一個飽含情誼的眼神,綠翹羞紅著臉頰,一筷子一筷子的伺候秦子楚用餐。


    ……讓我覺得自己是個殘廢。


    這個年代的烹飪方式還是分簡陋,基本就是煮和燉,調味料也比現代能夠見到的少得多,但食材天然豐富的口感足以彌補調料的欠缺。


    哪怕綠翹非要喂他吃飯,秦子楚這一餐還是吃的很愉快,但秦子楚還是知道不能讓綠翹覺得自己好上手——無論男女,在情感拉鋸戰的時候若即若離的態度都是最讓人心癢的。


    秦子楚搶過綠翹手中的筷子,笑著夾了一小塊的肉抵到綠翹嘴邊,溫柔的說:“別光顧著我,你也沒用呢。”


    綠翹張嘴含住肉塊,捂著嘴遮住咀嚼時不雅的模樣,含混的催促:“公子別管奴婢。”


    “好。”秦子楚用寫著“我知道你沒吃,隻是擔心我,所以我聽你的話,別操心了”的愉悅的眼神睨了綠翹一眼,終於拿著筷子自己吃起來。


    綠翹在他身邊,總是忍不住想要和他爭搶筷子喂飯刷好感度,每當這時候,秦子楚臉上就掛上體貼親昵的笑容,把最肥的肉塞進綠翹口中。


    幾次下來,盤中將近一半的肉食竟然都進了綠翹嘴裏,綠翹看著剩下那點可憐兮兮的飯菜,趕忙說:“奴婢還有活要做,公子自己用飯吧,奴婢一會回來收拾。”飛快的離開書房。


    秦子楚看著終於沒有肥肉的飯菜,心裏也很滿意。


    綠翹要是準備每頓飯都來打擾他,秦子楚發誓一定要用肥肉把綠翹養出滿臉青春痘加上水桶腰!


    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不怕醜的女人!


    結束一餐飯食,秦子楚決定起身到院子裏散散步,“順便”熟悉這座宅院的格局,也好清楚日後從哪裏逃命最容易。


    守衛的趙國兵士對秦子楚虎視眈眈,眼中流動著惡意,他溫和的垂下眼眸,緩步在宅院中閑逛。


    呂不韋確實對他用心了,秦子楚心中一歎。


    院落不是他能夠選擇的,但這座庭院之中擺設許多都異常精美,甚至篆刻了花紋和文字,可惜他沒有當傀儡的想法,不然把一切都扔給呂不韋籌劃,未嚐不是輕鬆愉快的事情。


    秦子楚自嘲的笑了笑,他其實是很有掌控欲的人。


    現在需要依靠呂不韋逃回秦國,他尚可對呂不韋退讓,可日後呂不韋若是想要從他手中攫取權力,那麽兩人之間的紛爭注定不可避免。


    秦子楚正想著呂不韋,正門外已經吵吵鬧鬧的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心下詫異,秦子楚抬腳向門口走去,正好見到呂不韋正站在門口,笑嗬嗬的將一把銅幣塞進守衛的兵士袖子裏。


    “呂大商人,行了,我們檢查過了,都是普通的東西,讓他們抬進去吧。”領頭的士兵手掌在袖口一抓,隨即收起一張臭臉,大方的擺擺手,終於讓擠在門口轉身都費勁兒的奴仆重新抬起擔架,把成堆的書簡送進院子裏。


    “公子還要靠你們多照顧。”呂不韋十分好脾氣,和和氣氣的對趙國兵說。


    他擺出這幅模樣,趙國兵也不好多為難,哼哼哈哈的應了幾聲,回到門口擺出目不斜視的模樣,隻當沒見到許多人在門口走來走去。


    呂不韋這才轉身朝秦子楚走過來,一見他的模樣就笑了起來:“公子怎麽仍舊披散著頭發,不束起來?”


    秦子楚抬手摸了摸漆黑順滑的長發,有感而發:“這樣的好頭發,束起來太浪費了。”


    呂不韋一向重視“昂貴商品”的保養,秦子楚說出口的話再幼稚無趣,他也認真聽。


    因此,秦子楚的話此時一入耳,呂不韋視線馬上落在了他肩頭,如墨般的濃密長發服帖在男子肩頭,順著子楚抱臂的姿勢蜿蜒而下,反射出太陽的金光,秦國以玄色為尊,襯著長發簡直像是流淌在富饒土地中的黃金。


    呂不韋最喜歡金子,看秦子楚的模樣不由讚同道:“公子所言極是。公子的一頭秀發,束成發髻確實糟蹋了。”


    秦子楚勾唇輕笑,濃密的睫毛在眼下遮出一片暗影,勾起的紅潤嘴唇為他平添三分豔色。


    贏異人的母親夏姬年輕時也是個出色的美人,否則絕不可能在後宮脫穎而出,與太子春風一度生下異人,可惜夏姬不會討好男人,漸漸被太子遺忘,但秦子楚現在所占用的這具身體相貌卻完全遺傳了夏姬的美貌,麵無表情的時候隻是個美人,隻要微微一笑,便令人如沐春風,有了傾城之色。


    呂不韋心中又是一跳,忍不住說:“公子真是好相貌,一笑難忘。”


    秦子楚一愣,沒想到呂不韋竟然能說出近乎調戲的話,可口中卻像是什麽都沒意識到似的,熱情的說:“異人見太傅,心裏就高興,當然能笑出來。太傅若是喜歡異人,不妨多來宅邸走動。”


    論起裝模作樣的調情,這時代怕是沒人比跟男人勾搭過的秦子楚更擅長,他表情自如的說出上麵一番曖昧的話,呂不韋臉上的表情果然已經變得尷尬無比。


    秦子楚沒想到呂不韋竟然感覺到他話中的內涵,心中詫異不已。


    真是沒想到,名流千古的呂相國竟然也不是筆直筆直的!


    ☆、疑惑


    不是直男更好對付!


    秦子楚瞬間明白自己可以利用的資源比原本認為的還要多,至少這具身體俊美的皮相能在呂不韋還沒明白過來的時候,為自己謀得到更多好處。


    呂不韋不自然的垂眸扯了扯衣袖才重新抬起頭,露出熟悉的笑容說:“好啊,公子不介意不韋叨擾,不韋一定常來。哈哈,公子和夫人新婚燕爾,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怎麽會喜歡不韋常來呢……”


    呂不韋說到此處,不由自主停下將要出口的話,抿緊嘴唇、眉心顯出一道褶皺。


    隨即,呂不韋狀若無事的笑起來,走上前拍拍秦子楚肩膀,與他並肩而立,故作溫和的說:“公子與公孫乾有些日子未曾一起宴飲遊樂了,不如明晚由不韋做東,我們好好暢飲一番,也好祝賀夫人有孕。”


    秦子楚雖然不知道“公孫乾”是什麽人,但既然呂不韋提起,那麽必定是他們一同在趙國結實的,因此,他馬上露出傻爸爸似的笑容,不住點頭:“好啊,有子之喜,異人定當按時赴約!”


    呂不韋壓住秦子楚抬起的手臂,盯著他的眼睛說:“公子何必與不韋見外,不如讓不韋來接你,乘我的馬車去。”


    秦子楚露出為難的神色,遲疑道:“可去太傅家中飲酒,還要太傅派車親自來接我……”


    呂不韋順勢握住秦子楚的手掌,拉著他走進房中,緊貼著坐在一處,笑眯眯的說:“上午過來的時候,我把一件事情忙忘了,公子的嫡母華陽夫人聽說公子在趙國日日思念故土,每逢國君、太子和太子妃壽誕,都會齋戒沐浴,焚香向西故國方向跪拜遙祝。因此,太子妃感動不已,親自帶領宮女為宮女縫製了一箱衣服。既然明晚公子赴宴,就讓不韋的奴仆們明日中午把太子妃的心意送來,公子挑選一番,晚宴換上太子妃親手做的新衣給公孫乾看看,也好讓他知道公子今非昔比,絕不是一個看守能夠怠慢的。啊,還有一件事情忘記跟公子提起了,趙姬的母親,我已經按照公子的意思接出來,安置在隔壁街上的小房子裏。”


    公孫乾原來是這座宅院的看守!


    ……可宅院管理的分明很寬鬆。


    秦子楚腦筋微微一轉,已經明白其中的原因,呂不韋提起公孫乾既然口吻如此熟稔,那麽他必定是早就用錢買通了公孫乾,才進入此處與自己認識的。


    他相通了公孫乾的身份,臉上自然而然的露出驚訝,開口道:“華陽夫人竟然帶著宮女一起親手為我縫製衣袍?這、這……好!明晚我就換上太子妃所做的衣裳!”


    呂不韋這才放開秦子楚的手掌,笑道:“不韋明晚恭候公子駕臨。”


    秦子楚像個真正的年輕似的露出熱情的笑容:“不醉不歸!”


    “去看看我選的書簡吧,公子最近既然說了不願出門遊玩,看看更喜歡哪一種,不韋多為公子送些過來。”呂不韋站起身有一次主動拉起秦子楚的手掌,表現得十分主動。


    秦子楚也不抽出被他攥在手裏的手掌,乖順的任由呂不韋牽著自己,往書架走去。


    午後的陽光傾瀉而下,在地麵上清晰的映出兩道緊密相貼的影子,呂不韋看著地麵上相伴而行的身影,神色滿足,臉上笑容更熱切三分。


    他感受著手中細滑的手掌,隻覺得擁有過的美人都不過爾爾——秦子楚是秦國王孫,哪怕他並不受太子重視,可從小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十指不沾陽春水,養得比大戶人家的女兒用心多了。


    秦子楚的一雙手掌白皙細膩,手指修長、骨節小巧、指骨柔軟,全然不曾吃過一丁點風霜的樣子對一心一意向往貴族生活的呂不韋而言,真是太誘人了!


    他新以滿足的牽著秦子楚,恨不得回廊長一點、再長一點。


    可被趙國士兵看守的院落又能有多大呢?十幾步路的功夫,兩人已經走到書架邊了。


    秦子楚一抬眼,驚訝的神色立刻暴露在他臉上——中午還空蕩蕩沒有一本書的書架竟然塞滿了書卷,清一色的翠竹簡用鞣製過的牛筋細致的串在一起,仍舊散發著一股竹子特有的清新氣味。


    難道都是新的?!


    呂不韋下巴微揚,指著滿書架的竹簡自豪道:“我花大價錢召集人手,剛剛製成的,竹簡都打磨過,十分光滑,不會有竹刺紮傷公子手指。”


    說完話,呂不韋轉身麵向秦子楚,眼中閃爍得光輝讓秦子楚暗道不好。


    他低估呂不韋了!


    呂不韋是個膽大包天,甚至敢謀國的人,他有什麽想法都會想方設法變成現實——無論是權利、地位,還是美人。


    秦子楚發現自己就快要挖坑把自己埋了。


    幸虧呂不韋現在把全部身家都掛在自己身上,不敢對他做什麽,隻能采取懷柔政策,否則在把趙姬送給贏異人做妻子之後,呂不韋下一步就是要讓他自己做償還了!


    秦子楚極艱難的維持著臉上的驚訝神情,與呂不韋錯身而過。


    他走到書架前,興致勃勃的一卷竹簡看起來,呂不韋手掌懸在半空,他身體僵了片刻,凝視著秦子楚優美的背影,終於垂下臂膀,衣袍掩蓋下,手掌緊攥成拳。


    秦子楚手捧著新刻成的竹簡,發出一聲讚歎,回過頭用感激的目光籠罩著呂不韋,真誠的說:“太傅,你的用心異人無以為報。”


    呂不韋剛剛還晦澀難明的眼神立刻恢複自信,他鼓勵的看著秦子楚等待他將話說下去。


    秦子楚深吸一口氣,終於道:“異人一定用心學習,不會綴了太傅的名聲。”


    呂不韋盯著秦子楚半晌,忽然搖著頭笑出聲,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樂不可支的說:“好,公子說的真好!請您一定要用心學習,別辜負不韋的一番心意。”


    語畢,呂不韋直接告辭,頭也不回的邁開大步走出看守秦子楚的宅院。


    呂不韋登上馬車,坐在車廂內看著漸漸變小的質子宅邸,心情越發複雜。


    他回想起第一次見到贏異人的樣子——異人被送來趙國為質子已經不少年頭,無論出入都被一群趙國士兵監視,負責看守他的公孫乾雖然是有官爵,卻是個貪得無厭、見錢眼開的人,眼見秦國不曾派人關心異人生活,甚至敢公然克扣他的廩祿,導致異人生活窘迫,衣衫陳舊、出入行走連馬車都坐不起了。


    呂不韋當時恰巧在邯鄲,他初涉商途,眼光獨到,把本就興旺的家業又擴大不少,乘著華麗的馬車招搖過市時,異人隻是個徒步走在路邊神色消沉的年輕人。


    可驚鴻一瞥,卻讓呂不韋瞬間注意到了異人的存在。


    他當時還是少年模樣,身量未成,五官也不如現在深刻,哪怕身著男裝,仍舊麵如傅粉、唇若塗丹、美目流轉之間宛如好女!


    呂不韋與父親做生意,經常在各國遊走,家資千金甚至供養得起邯鄲名門富戶的庶女趙姬做妾,哪怕異人落魄至斯,他驚人的姿容和周身縈繞的氣度仍舊讓呂不韋忍不住停下馬車,向路人打聽了異人的身份——恐怕自己那時候就對秦子楚起過色心。


    呂不韋當時完全沒想到這個相貌出眾的年輕人真的是個少年,而且他的身份竟然是送到趙國為質的王孫公子。


    心中的失落轉身而逝,呂不韋立刻抓住機會,意識到他可以借助這個貌美少年的身份爬上高位,擺脫商人低賤卻富有的尷尬身份。


    呂不韋再看質子府一眼,失落的笑著搖搖頭,收回視線。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看到從府中追出來的秦子楚,呂不韋不由得心中自嘲:這些時日的交往,讓他越來越因為秦子楚毫無才能而輕視他,進而產生不該有的綺念,可偏偏忘記了秦子楚再無能也已經是秦國太子妃收養成了嫡子!


    秦子楚能邀請他成為入幕之賓,可自己是絕沒有資格染指秦子楚的。


    送走呂不韋,秦子楚累得像是剛了一場敗仗,不僅身體疲憊,精神也同樣萎靡,時時刻刻對身邊人演戲讓他消耗的精力遠遠超過承受限度的。


    秦子楚抬手捏了捏發脹的額頭,發誓自己日後絕不會在如此輕浮的逗弄任何人。


    他回想著自己剛才說出的對話和神情、動作,略一沉思,隨意從書架上抽出一卷竹簡,抬步向趙姬的寢房走去。


    剛剛門外的動靜那麽大,哪怕趙姬再疲憊也該被吵醒了,此時,她正靠坐在在鋪蓋中,神情寂寥的盯著窗外的梧桐枝葉,一見到秦子楚的身影,驚喜得馬上笑出來。


    秦子楚雖然對趙姬稱不上喜歡,無論任何人對自己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心裏都會暖洋洋的。


    他快步走到趙姬身邊坐下,將書簡放在被單上,轉而握住趙姬的手掌,在上麵輕輕一吻:“呂不韋剛剛送了幾擔竹簡給我,讓我學習其中的道理。我早就聽說夫人是大家之女,特地來向夫人討教,希望夫人能夠教導我。”


    趙姬接過竹簡,平攤在被單上,看了幾眼後將其卷回原樣,開口道:“竹簡上的字,妾都識得,但公子要想跟著妾讀書識字,要讓妾開心才行。”


    秦子楚湊上前在趙姬發鬢輕吻一下,笑著說:“這有何難?夫人更衣,我去叫馬車,今晚就給你一個驚喜。”


    趙姬拉住子楚的衣袖,忍不住追問:“公子要做什麽?”


    秦子楚單眼輕輕一眨:“秘密,夫人隨我去便知道了。”


    趙姬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在侍女的服侍下飛快穿好衣服,正要出門,沒想到子楚用一條細布蒙住她的眼睛,一把將她打橫抱在懷中坐進馬車,惹得趙姬笑得停不下聲音。


    馬車咕嚕嚕的在邯鄲街道中穿行,沒多一會就停下了,趙姬又被秦子楚抱在懷中走了許久,她感覺到秦子楚的呼吸都開始變得沉重時,他終於停下腳步。


    熟悉的香味縈繞在趙姬鼻尖上,她驚訝的扯下眼睛上蒙著的細布,果然見到眼中滿是熱淚的中年女人。


    女人一把將趙姬抱在懷中,哽咽道:“女兒,你在外受苦了!”


    趙姬含著淚水拚命搖頭,卻說不出一句話,秦子楚溫柔的注視著她輕聲道:“夫人,如何?”


    她用力點頭,早已泣不成聲。


    “哐當——”一聲脆響,秦子楚抬眼向門外看去,一名男仆對上秦子楚的眼睛臉上血色消退無蹤。


    他直接跪在地上,竟然站不起來了!


    ☆、學以致用


    秦子楚心中疑惑這名男仆的舉動,覺得他就像是故意讓自己發現不對勁似的。


    因此,秦子楚故意保持著微笑,像是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兒似的直接走上前將男仆扶起,溫和道:“你沒受傷吧?”


    男仆渾身抖如篩糠,死命垂頭,不敢說話,用力掙脫了秦子楚的手掌,狠狠推了他一把,竟擺出向門外衝去的姿勢。


    這下子就連趙姬母子都看出不對勁兒的地方了,趙姬的母親被嚇得麵色蒼白,她護在趙姬身前,突然指著帶來的家仆尖叫:“你們還在等什麽?快把他按住!”


    死命強壯的奴隸瞬間就將之前打碎端來酒水的男仆抓住,狠狠按在地上,沒想到這名男仆被抓到後竟然像是失去了生存意誌似的,趴在地上大聲喘息著,動也不動一下,完全沒掙紮。


    趙姬與她母親都是沒有主見的女人,此時院落中隻有秦子楚一個成年男人,目光自然落在他身上,等待秦子楚發落。


    秦子楚露出安撫的笑容,輕聲說:“夫人不要怕,我看他不像是有惡意,否則也不會一見到我就轉身奪路而逃,而不是衝上來攻擊我我們了。就算有惡意,這幅無力的模樣,也不像是能傷到人的。”


    趙姬和她母親聽到這番話立刻鬆懈下來,可趙姬之前見到生母的喜悅之情也被衝散得七七八八,再沒有閑聊的心情了。


    秦子楚衝她們母女看了看,沉吟片刻後,溫和的說:“老夫人既然失寵於趙大夫,可否隨我回宅邸照顧趙姬一段時日。您知道我一個年輕男子,再體貼細致也有許多考慮不周全的地方,把趙姬交給別人,異人放心不下。”


    中年女人激動得漲紅臉,不斷用力點頭,毫不遲疑的說:“公子對妾的女兒有心了,妾年老色衰,夫家早就把妾忘在腦後了。既然公子不嫌棄,老婦馬上就隨公子回去,肯定把女兒照顧得妥妥當當,讓她平安產下這一胎。”


    秦子楚躬身向趙姬之母行了一禮,真誠的感激道:“多謝老夫人。”


    趙姬之母趕忙避開,溫和的說:“公子稱呼我趙宋氏就行了,老婦本來也不是什麽金貴人,更不是趙大夫的妻室。日後甘願做夫人身邊的一名仆婦,不會讓公子為難。”


    秦子楚再次向老婦人行了一禮,轉身看著已經被男仆們壓製住的男人,沉吟片刻後,對男仆們擺手說:“你們先服侍夫人上馬車,我有些話要詢問他。”


    男仆們相視一眼,與院落中的仆婦們一同幫著將趙宋氏的行李都抬上車,趕忙騰出院子。


    趙姬和她母親也有些好奇的往秦子楚這裏看了幾眼,在他笑著對她們擺擺手,趙姬迎著他溫暖包容的目光,臉色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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