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天剛蒙亮,顧餘生已經用樹枝為劍,在後院之中練了一個時辰的劍,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水,這一切似乎與多年前桃花林初練劍時沒什麽不同,看起來每一劍都平平無奇,可隻有顧餘生自己明白,他刻意抑製內心躁動後刺出的每一劍,都是極致的將所有的力量收束在一起。


    如果說以前的每一劍是向世界出劍,那他現在刺出的每一劍,都是在克己。


    昔年。


    秦酒劍斬蒼穹,氣衝牛鬥,那一劍影響了顧餘生近十年的劍道,讓他斬開青萍山的樊籠,登頂青萍之巔,完成當年父親的心願,同樣是那一劍的影響,讓他在重樓山以劍為蒼生斬出一條生路,讓世人為之震撼。


    可當所有的劍芒如蒼穹繁星閃耀時,顧餘生終於突破到新的劍道領域,他在遊曆太虛和時間長河時,終於明白,看得見的光,是一個世界,看得見的星辰亦是大世界。


    可是,那些看上去黑暗的蒼穹,真的就空無一物嗎?


    並不是。


    那是受眼力所限。


    當年秦酒傳授他伏天劍訣,他以伏天劍訣中的天地渺渺破開蒼穹大地,讓真正的世界露出冰山一角,也讓顧餘生真正的意識到,天上繁星,隻是蒼穹之中微不足道的存在——黑暗空洞的宇宙,或許才是世界的主流。


    以劍向世界的確可以斬出屬於自己的劍道之路。


    但顧餘生並不想走這樣一條道。


    他以自己為世界,以劍問心。


    克己守心。


    追求極致的劍意,讓自己的肉身也如蒼穹那般浩瀚無邊。


    煉體是一環。


    求心是更艱難的追求。


    他從追求萬法為劍,到萬劍歸一,蛻變至萬法歸無,萬劍歸虛。


    雖然顧餘生心中有了這樣的覺悟,但問道之路,並不容易,這半月時間,他雖然有更多的領悟,可每一次的揮劍,總是差那麽一點點。


    “二十二,似乎也不是終點。”


    顧餘生已經領悟出了二十二,可他並未表現出太多的喜悅,因為劍之領悟越深,他越發現,前路未知也就越多,或許有二十三,二十四?


    如此這般,無窮無盡?


    “難道真的沒有極劍極意?所以做不到歸無歸虛?”


    顧餘生停止揮動手中樹枝,他凝望東方,太陽未升起,可他的心境早已達到‘太陽一定會升起’的地步,可顧餘生終究覺得不夠完美,總還差那麽一點點,而這一點點,或許是天淵般的距離,可跨過去,就是真正的星辰大海。


    書院外的路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小星兒如約而至,她一開始在跑,可快到書院時,停下腳步,反複的踱步,不知道在猶豫什麽。


    顧餘生現在雖然無靈力,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修行者,可他這些日子煉體之後,血氣旺盛,同樣能夠以氣血感知小星兒的一舉一動。


    小丫頭抿著嘴,抬起的手放在書院的門上,想要敲,又不敢敲。


    顧餘生默默走到書院樹下,也沒有主動開門。


    小丫頭舉起的手維持了半盞茶的功夫。


    顧餘生不知道她在猶豫什麽,但他能夠感受得到,或許這半盞茶的時間,對於蒼星樓來說,或許是一年,甚至是十年。


    “篤篤篤。”


    終於。


    蒼星樓還是叩下了大門上的鐵環。


    大門緩緩打開。


    蒼星樓站在門中間,她看見了站在樹下的顧餘生,一時之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小丫頭,你來了。”


    顧餘生隨手摘下身旁的一根樹枝,慢慢的折去上麵的樹葉樹杈。


    “先生。”


    蒼星樓瘦小的身子走上前來,主動伸出手,她嘴唇緊咬著,眼裏透著堅韌。


    “我買不起劍,你罰我吧。”


    “拿著。”


    顧餘生把手上的樹枝遞到小丫頭的手心。


    小丫頭握住樹枝,神色茫然。


    顧餘生神色平靜:“它就是劍。”


    顧餘生沒有再解釋,拿起剛才自己用的樹枝,“從現在開始,跟我學。”


    顧餘生身體微沉,以樹枝向前方的樹刺出一劍。


    小丫頭心中有太多疑惑,但她還是照著做。


    當一劍又一劍的刺出後,小丫頭的心終於定了下來。


    顧餘生從旁偶爾指點幾句,其餘時間,則讓小丫頭自己去摸索。


    後院。


    莫晚雲從打坐中醒來,她走到顧餘生身邊,默默觀察了小丫頭一會,回眸時,發現顧餘生雖然刻板著臉,可他的眼眸深處,卻浮現出前所未有的光亮,她知道這時的顧餘生,其實內心比任何時候都要富足且愉悅。


    她沒有開口打擾,隻是默默陪伴。


    當陽光照在顧餘生的臉龐上時,顧餘生收攏目光,側身對莫晚雲道:“娘子,我有些想喝酒了。”


    “知道你愛喝酒,所以前些日子我摘了不少桃花,今日倒也可以開壇了。”


    莫晚雲嫣然一笑,默默去給顧餘生取酒,她知道,自家的相公不是想喝酒了,而是想起教他劍的秦先生了。


    莫晚雲取來一壇桃花釀,給顧餘生倒了一碗,也給自己倒了一碗。


    院內泛著桃花酒香。


    顧餘生端著酒,並沒有暢飲。


    莫晚雲亦是低聲感歎:“餘生,我雖是夫子的學生,然而至今我都未曾與夫子他老人家謀麵,若說授業之恩,倒是讓我想起當年在青雲門時落塵峰的長老何紅念,隻可惜那時我在爺爺身邊,加之虛年之時,不諳世事,始終沒有尊她一聲師父,如今竟成一種遺憾。”


    顧餘生將酒一飲而盡,也不由地想起青雲門中的另外一人:“我找個時間,將俞青山長老的一字劍訣傳給他們,你要不要也教這丫頭一門劍訣?”


    “可以。”


    莫晚雲這一次沒有拒絕,或許以這種方式彌補心中遺憾,是最好的方式。


    說話間。


    書院的其他學生陸續來到書院,比往常早到了半個時辰 。


    看來對於修行一事,他們都很上心。


    墨河,姬岸,嶽濤,他們都從鐵匠鋪買了刀或者劍,皆未開刃。


    鐵匠鋪的兒子洛生應該是家裏的寵兒,他爹洛遠給他打了一把巨劍,背在身上,頗有架勢。


    向來自卑的狗兒,昨夜不知道去了哪裏,用一根妖骨為劍,掛在粗繩係著的腰帶上,披著散亂頭發的他,竟比洛生還要有氣勢,主要是那一根妖骨上,還散發出濃濃的血腥氣和妖氣。


    孤傲的他,往院子一站,其他人就自動的避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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