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顧清惜微微點頭,「皇祖母思慮周全,」


    的確是如此,一朝天子受傷在外不得不說是十分危險的,驪山狩獵所帶人手並不甚多,萬一有異國來使趁機發亂或皇子謀逆,那後果都是不可想像的……


    顧清惜略微沉吟,試探性問道:「不知宸王世子現在如何了,他也要跟隨著我們先走麽?」


    「卿兒傷勢嚴重,在這荒郊密林裏,缺醫少藥,哀家覺得該是盡快抬回到京城去療養,他至今還昏迷,也不知能撐多久,若是真有個萬一不測,也還是在城中比較方便一些……」


    聽的這話的意思,是說顧長卿能熬過這一劫的機會很渺小了麽……


    顧清惜心神一晃,心尖澀苦。


    「惜兒知道了,這便回去收拾東西。」


    顧清惜眼眸低垂,看著自己青蓮繡花的軟履,聲音低靡。


    太後未曾看到她那一低頭時眼神中閃過的悽然,拉了她的手又是拍了拍,「馬上就要啟程了,你的細軟留給丫鬟們去收拾吧,你且隨我再去看一眼你舅舅,便跟著哀家共乘一輛馬車,回去吧,路上也好陪著哀家說說話……」


    「好,惜兒都聽皇祖母的……」顧清惜輕聲的說著。


    「唉,我們走吧……」


    太後嘆息一聲,捏了捏她的掌心,目光中蕩漾著隱晦的滄桑與不安……


    入了大殿,顧清惜陪著太後一道看了衛皇最後一眼,隨後便有宮人與四王一起將衛皇連同他身下的龍床一塊轉移到了寬大無比的馬車之上,金沙銀帳重重遮擋,鐵甲侍衛前後擁簇,刀劍出鞘,威嚴無比!


    四王跨馬分居兩側護行,烏沉的天際下,軍隊浩浩湯湯,沉寂冷凝,整齊化一的步伐散發出一股子無形的壓抑。


    太後見護送衛皇的隊伍整裝待發,等待開拔,她臨走之前,特意看望了顧長卿,見他還依然沉睡,見顧明語與宸王妃為他熬紅哭腫了眼睛,太後麵容上忍不住浮現一抹惋惜來,嘆道:「這孩子怎麽還沒有醒來,這是打算要睡多久……」


    這一聲輕嘆,令宸王妃的麵容又是閃現了悲傷,顧明語的眼睛亦潮濕起來。


    顧清惜站在太後身旁,與顧長卿相隔甚遠,為了不惹猜疑,隻能用眼角的餘光去看他的麵容。


    他的麵容依舊是蒼白無血色,看上去氣息虛弱到了極點……


    顧清惜的心跟著揪了揪,眼看著就要啟程返京,相見困難,她忍不住再多看他兩眼,脫口道:「吉人自有天相,皇祖母放心,世子他一定會安然無恙挺過來的……」


    這話是說給太後聽,也是說給顧長卿與自己聽,不論情況多麽的糟糕,她都始終相信,他會好起來的,他是一個重諾的人,不會這樣輕易的捨棄她而去,捨棄他的親人而去,他一定會安然無恙的,她相信,也堅信著,心懷希望之翼,永不放棄……


    「但願如此……」


    太後憐憫的目光在顧長卿的身上遊走一圈,緩慢的說道:「時辰也是不早了,卿兒也是該準備上路了,你們這些人都小心謹慎點,別動了他身上傷口!」


    這話落,守在外麵抬移床位的宮人個個都謹遵教誨點了點頭。


    「好了,動身吧……」


    太後說罷,便是轉臉看向了顧清惜,道:「我們也該是走了……」


    顧清惜上前,挽住了太後的手臂,低眉順眼的扶著太後身子,一步一步踏出了宮殿,顧長卿緊隨在後。


    待顧清惜停在太後鑾駕前時,嬤嬤侍奉著太後先行上了車,她則是站在車前轉身回望,此刻的顧長卿正是經過自己身旁。


    等回了京城,入了宸王府,她便幾乎是沒有機會再見到她了,所以,她想再看他一眼……


    看他的被抬架著緩慢經過,顧清惜眸子幾乎是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的容顏,似是要將他此刻的憔悴與虛弱都印入腦海裏,她望著他,眼睛眨也不眨,這時,她凝望著看他的眸眼忽然見與她擦身而過的顧長卿眼睫顫了顫,緊閉的眼睛開啟了一道狹長的縫隙,她見到那縫隙中閃動著黑亮的瞳仁,那瞳仁似隱隱帶笑……


    轟——


    這一刻,顧清惜腦子裏轟然炸開!


    她呼吸一緊!


    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忙用手揉了揉眼睛,睜眼再去看,見顧長卿的眸子依然是半張開,裏麵烏玉的瞳仁望向自己,帶著溫軟的笑意……


    天!


    他醒了!


    她沒有看錯!


    他真的醒了!


    無以言表的歡喜,瞬間湧上心頭!


    顧清惜以手掩嘴,一時間,喜極而泣!


    她想,醒了,醒了,他終於是醒了,這是一件多麽多麽令人開心到想要蹦跳起來的好消息!


    若不是礙於眼下情的情況,她一定會撲過去,緊緊的抱住他,慶祝他安然醒來!


    然而,現在的她滿心歡喜,滿腔的激動,卻是不得不老老實實的站在這裏,掩飾著內心的興奮與慶幸……


    眼眶,在這一刻濕潤。


    眼淚,在這一刻滾落。


    顧清惜努力的擠了擠掉出來的眼淚,她覺得此刻不該哭應該是笑才對,他醒了第一眼見到自己哭他又是要該擔心了,於是她抿唇笑了笑,這笑還染著眼淚,看上去應該是極其醜的,她幾乎是有點傻楞的笑著,笑著笑著也不知怎麽了又是想要哭,眼淚便咕嚕咕嚕的滾落個不停……


    這一副,欲哭還笑,欲笑還哭的模樣落入顧長卿的眸底,他的心都是要被溫暖化了……


    「傻瓜……」


    他虛白的唇動了動,無聲的說出兩個字來。


    顧清惜看到他那無音的唇形,意會到他說的話時,她又哭又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樣才好……


    她站在那裏又是抹眼淚又是偷笑的樣子,可愛又令人憐惜,就像個孩子,顧長卿望著他,此刻,他真的很想擁她入懷,輕柔著她的發,吻上她的麵頰,告訴她,不要怕,不要哭,他沒事……


    顧長卿如何不知,自己昏睡的時間裏,她多麽的擔心害怕,她不過是外表堅強內心脆弱,自己一定是把她嚇壞了……


    顧長卿深深的自責,虛弱的眼眸眨了眨,凝望著她的方向,將左手掌心攤開,露出裏麵的那枚戒指……


    顧清惜見到那牡丹戒,隻覺得喉頭一哽,眼淚婆娑……


    顧長卿掌心張開,他虛白幹裂的唇動了動,她看著他那喃喃無聲的唇形,聽他說道:「等我……」


    等我,等我再為你帶上它……


    兩個字,淚濕眼眶。


    顧清惜就像個孩子一樣,吸了吸鼻尖,狂點頭……


    他的手指慢慢收攏,掌心將戒指包裹,他該是極其疲累的,眼睛緩慢的閉上,似是睡了過去……


    他的身影漸行漸遠,直到看不見,顧清惜才伸手抹幹淨了臉上的淚痕,拍打拍打了臉頰,嘴角抿了絲絲的笑,躬身上了馬車。


    車廂內太後閉著眼睛,疲倦的依靠在車壁上,開口問道:「怎麽才上來?是哪裏不舒服麽?」


    顧清惜努力的平復著自己的聲音,道:「方才飛蟲眯了眼睛,耽誤了些時間……」


    「嗯,入宮還有一段好長的路要走,你一夜未睡累了就先眯一會吧……」


    「嗯……」


    車廂內在無聲音,隊伍啟程返京。


    太後年事已高,禁不起一夜勞累,不多時便睡了過去,顧清惜小心的抖開毛毯為她老人家蓋上……


    望著太後那眼角刻滿滄桑歲月的皺紋,顧清惜心中隱隱的擔憂,回京後,必當是風起雲湧,爭儲激烈,不知她老人家眼看著子孫爭鬥,該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馬蹄噠噠,駛出驪山,顧清惜的身子隨著顛簸起伏,心中思緒萬千……


    此次狩獵,盡興而來,敗興而歸,在衛皇與太後先行撤離驪山之後,諸國使者隨後也緊接離開,一路上有兵馬重重保護,明麵上說辭是保護貴賓安危,但那擦亮的刀劍,其中的暗喻確是十分的明顯。


    保護,不過是種監視罷了……


    最後離開驪山的便是剩下的一幹朝臣女眷,一路上大家眾說紛紜,隻覺得今年狩獵十分的稀奇古怪,似都隱隱意識到這京都的天是要徹底的變了……


    驪山狩獵,衛皇重傷昏迷不醒的消息早就在出事的那一刻就被下令封鎖,已防民心動盪,帝京的百姓渾噩不知,長安街上依然圍著皇家兵馬又說又笑,渾然不知他們的王,他們的天子,依舊是躺在龍床上不曾睜眼。


    入宮,太醫忙著為衛皇續醫延藥,禦林軍守衛寢殿,三步一兵五步一崗,戒備森嚴,皇城徹夜燈火不熄。


    顧長卿則是被送回宸王府,十幾名太醫跟隨查看傷情,宸王府上下人心惶惶,皆是惴惴不安。


    顧清惜隨行進宮等待一起安排妥當,辭別了太後,才連夜趕回了公主府。


    偌大的公主府靜悄悄,回來後身心俱疲的顧清惜便倒頭大睡,一覺天明。


    翌日醒來,顧清惜還未洗漱,便有丫鬟來請人,說是老夫人有急事!


    顧清惜隻是在腳上敷了藥,飯也來不及吃,便跟隨著去了,現在的公主府裏該除的人都除掉了,老夫人不安安穩穩的度過餘生,這般火急火燎的又是為了那般?


    「不知祖母找孫兒來何事?」棉簾挑開,顧清惜見到坐在太師椅上的老夫人,微微笑著開口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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