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惜轉眼瞧了顧明語那紅撲撲的臉蛋,柔聲笑道:「你醉了,不要說話了,趴在桌子上休息一會吧……」


    「我……嘔……」


    顧明語想要說自己還清醒著呢,然而一張口突覺得自己胃液上湧想要嘔吐,她慌忙捂住嘴起身離席,奔著庭殿出口去了……


    顧清惜搖頭失笑,這丫頭沒什麽酒量還喝,這下好了,要吐了……


    緩慢的收回了視線,顧清惜輕聲道:「風小姐若是準備好了,那我們就開始吧!」


    「好!」風清嫻也不拖泥帶水。


    一個好字落下,風清嫻立刻拋出了上句,隻見得她身形站的筆直,脫口道:「掬水月在手!」


    顧清惜飲下一口酒,酒如肚而對句出,隻聽的她聲音清脆明亮道:「弄花香滿衣!」


    「春雨絲絲潤萬物。」風清嫻聽聞顧清惜對的工整,立刻想也不想拋出下一句,她這話說的極快,像是不加思考一般就這樣如水流瀉而出。


    顧清惜將身子懶散的後靠在椅背上,信手拈來,笑對:「紅梅點點秀千山!」


    她的下句承接風清嫻的下句,速度也是同樣之快,快的也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風清嫻出,「一彈流水一彈月。」


    顧清惜對,「半入江風半入雲!」


    出,「白鳥忘機,看天外雲捲雲舒。」


    對,「青山不老,任庭前花開花落!」


    「好!」


    四句過後,庭殿之內已有人按耐不住拍手叫好了,兩人出句之快,快的令人簡直是咋舌,而對出的聯句還這樣的工整,完美,這如何不令人拍手叫絕?


    然而,這場對弈相對於這兩個女子而言才不過是剛剛拉開了序幕。


    短句不成來數對!


    「一掌擎天,五指三長兩短。」


    「六合插地,七層四麵八方!」


    「課演六爻,內卦三爻,外卦三爻。」


    「棒長八尺,隨身四尺,離身四尺!」


    「取二川,排八陣,六出七擒,五丈原明燈四十九盞,一心隻為酬三願。」


    「平西蜀,定南蠻,東和北拒,中軍帳變卦土木金爻,水麵偏能用火攻!」


    「……」


    一連串的數對,兩女一氣嗬成,隻聽得滿棚賓客大呼妙哉!妙哉!這等巔峰的對決聽的人簡直是血脈噴張!雖風清嫻久負盛名,然而顧清惜的對句卻也是不居人後,大有比風清嫻更勝一籌的勢頭!


    風清嫻造詣頗深,自是也能感知到顧清惜的下對優勝與自己,這種許久不曾棋逢對手的快感,激盪的她心潮澎湃,她暗暗發誓一定要壓製住顧清惜!


    那廂賓客聽得津津樂道,這廂兩女鬥的是不可開交!空曠的大殿響徹的滿是她們慷慨激昂的聲音!


    數對拚完,來長對!


    「風聲水聲蟲聲鳥聲梵唄聲,總合三百六十天擊鍾聲,無聲不寂!」


    「月色山色草色樹色雲霞色,更兼四萬八千六峰巒色,有色皆空!」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英雄,問樓外青山,山外白雲,何處是唐宮漢闕?」


    「小苑西回,鶯喚起一庭佳麗,看池邊綠樹,樹邊紅雨,此間有舜日堯天!」


    「滄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峽雲、洞庭月、彭蠡煙、瀟湘雨、武夷峰、廬山瀑布,合宇宙奇觀,繪吾齋壁!」


    ?


    「少陵詩、摩詰畫、左傳文、司馬史、薛濤箋、右軍帖、南華經、相如賦、屈子離騷,收古今絕藝,置我山窗!」


    「……」


    句式越來越長,越來越難,風清嫻額角上已布上層層細汗,越往下對顧清惜的勢頭沒想到越是厲害,堪堪有難以對付的危機感,而在觀之顧清惜,見她依然是悠哉悠哉仿,臉上掛著仿似閑庭信步一樣般舒適爽朗的笑意,風清嫻心中忐忑,難道今日就要敗在顧清惜手下了麽?


    她不甘!真的不甘!


    顧清惜恣意的晃動著手中的酒杯,臉不紅,氣不喘,眉眼笑盈盈,道:「風小姐還要比麽?」


    風清嫻下意識的捏了捏手掌,然而這一捏卻是冷不防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這一痛,令有些躊躇的她立刻神誌清醒過來,這場比試,她不想輸,也不能輸!


    風清嫻眸光柔軟的看了一眼對麵的顧長卿,心下一橫,雙眸轉而盯著姿態閑情愜意的顧清惜,聲音幾近留戀癡迷,低吟道:「得意扁舟尋舊約……」


    尋舊約?


    顧清惜淺淺一笑,風清嫻看來是對她的表哥癡情滿滿呢,嗬……


    紅唇一抿,顧清惜毫不客氣道:「無情驟雨打新荷!」


    妾有情郎無意,一味糾纏傷的總是自己!顧清惜表示自己絕對是出於好心,隻是想要暗示風清嫻,情愛兩字勉強不得,強扭的瓜不會甜……


    聞言,風清嫻一怔,暗道顧清惜居潑自己冷水?!


    她薄怒,奮起反擊,道:「蝶蝶鶼鶼,生生世世願有情人都成眷屬,長此朝朝暮暮,喜喜歡歡!」她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時間久了,長卿表哥會了解她的好……


    顧清惜又笑了,然而這笑卻是帶了冷意,風清嫻看來還是不死心,那她隻好在下一劑猛藥,吟道:「花花葉葉,翠翠紅紅,惟司香尉著意扶持,不教雨雨風風,清清冷冷!」


    風清嫻喉頭一緊,咬牙,諷刺顧清惜,「清風醉月,獨自操弦對酒吟!」


    你與長卿表哥可是亂倫,還指望著能恩愛白頭麽?真是笑話!


    「霏霧迷花,孤單度日攜誰老?」


    即便是我來日獨自彈琴也是有清風明月相伴不覺寂寞,而你呢?芳心暗許給他人,往後打算攜誰的手孤獨終老?


    這對句中飽含著口舌之爭,風清嫻一路走來,步步跌,顧清惜的話總是能一語中的,陰狠的捏住她的軟肋將她的血肉刺的鮮血直流!


    孤單度日攜誰老?


    嗬嗬,風清嫻眸光有些黯淡的瞥向顧長卿的方向,良人就在眼前,卻無法攜手,顧清惜的話總是這樣的狠厲!這樣的嘲笑與她!


    然而這嘲笑卻是令她突然悲從中來,心口發澀,眼眶發熱……


    「他鄉逢七夕,惆悵佳期又一年,願天上人間,占得歡娛,年年今夜!」即便是不曾長相廝守,哪怕是片刻歡愉她也是心滿意足,她真的不奢望太多……


    這般癡,到底有何用?


    顧清惜垂眸淡淡斟酒,道:「離人傷兩地,繾綣柔情直半載,待夢裏水鄉,偷取浮生,日日良宵。」你那片刻歡愉,怕也隻能是在夢裏水鄉而過……


    風清嫻被逼的身形忽地一個踉蹌,倒退一步,沒想到顧清惜居拋出這樣的決絕章句,難道她這一生真的就這樣獨孤終老,無人相伴麽!


    風清嫻緩慢轉頭,眼神幾近癡迷的望向顧長卿,這一刻她多麽期盼長卿表哥能看她一眼,隻一眼就好,然而她卻是失望了,他隻是低頭斟酒,隨後一飲而盡,那鳳眸可以隨意的看向別處卻始終是不肯吝嗇的看她一眼……


    他,竟是這般嫌棄與她麽……


    眼角發酸,瞳仁濛霧,忍了許久得淚就這樣在它的冷漠絕情中濕了眼眶,冰涼的淚沖刷下麵龐……


    顧清惜看她一眼,嘆息一聲,「所為執念,進一步山窮水盡,退一步柳暗花明,本郡主聊以兩句短詩送與風小姐,還希望你喜歡……」


    「前程託夢,笑當年坐井如宮,望著天上,往事隨風,傷此際飛紅似海,換了人間……」


    前程託夢?


    往事隨風?


    顧清惜這是要讓自己撒手麽?


    風清嫻心神忽的恍惚起來,身子發軟,一時間像失了所有力氣,跌跌撞撞的坐了下來,任由清淚蜿蜒,她死死的抿唇一言不發……


    氣氛有些古怪,大家麵麵相覷,不知風清嫻不過是鬥個詩對輸了而已為何還落下淚來?顧清惜坐在桌前,唇角含了一絲憐惜,風清嫻這大抵是死心了吧……她給予她的打擊不過是不值一提的輸贏,而顧長卿那眉眼不抬的淡漠才是給予她致命的一劍,可憐她破釜沉舟一心想要證明自己還有可取之地,然而他卻是看也不看一眼,落敗了,他連表兄妹的一縷關懷也不曾給,他就這樣冷的冰封千裏不容她近身……


    多情總被無情傷……


    顧清惜心中輕嘆一聲,端起杯中酒一飲而盡。


    坐在後麵的風流景,儒雅如玉的容顏上浮現著一層淡淡的憂傷,作為哥哥見到妹妹無聲哭泣如何的不心疼?這世間最難熬的悲楚應該是莫過於你喜歡的人明明近在咫尺他卻對你視如空物吧……


    他染了憂傷的眸子輕抬,望著那道遠不可及的身影,他瞳孔微暗,將桌上酒杯擎起,垂眸抿了一口,這』琉璃醉』本該是入口軟綿純香,然而酒入喉卻是那樣的苦澀難已下咽……


    這晚宴,顧清惜瀟灑劍舞,卓然詩對,已是博得滿堂彩,德陽郡主的賢明相信從今晚起便會傳遍帝京的大街小巷,為她蒙上一層神秘之色,畢竟在這半年的時光裏,顧清惜從一個無人問津的落魄少女轉眼成為炙手可熱,光芒萬丈的郡主,關於她的事跡堪稱是個傳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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