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矗在一旁,餘光裏偏見夫人的眼神,忙上前斟了一杯茶。


    她又緩緩端起青瓷,以茶代水,舉止優雅又隱有英氣。


    「賀夫人的事,於情於理我應同她賠禮,是我顧慮不周,讓二位受累了。」


    飲盡杯中的茶水,又躬身行了一個大禮。


    盡顯誠意真摯。


    賀同章既是如此爽快,能夠明曉她的心思,也不扭捏。


    她自然也知趣,將應做的,都做全了。也保得雙方,因賀大人主動而殘存的這一絲情誼。


    白問月心誠意切地行了如此大禮,除卻魏央不動聲色地還繼續品著茶,屋內其餘人皆是始料未及。


    林雙玉更是一臉陰晴,有些無措。


    賀同章表示同意了聯姻的謀策,她心中也無任何可芥蒂之處了。


    夫唱婦隨,進退一體,本是應該。


    二人正欲出言客話,白問月緊接著又道:「既是過去之事,月兒的意思,便是從此時開始,就讓它過去吧。」


    「我們都莫要再深究這其中的是非明意了。」


    也不想再同誰逐一分析這其中的利弊。


    更不想強賦些什麽情誼,皆是無用雲煙,不提也罷。


    並非是不願釋懷,而是不願再生新情。


    話說的果斷幹脆,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聽她言辭內外間,透露的全是一股意正待客的禮義,而非姐妹血緣的親切。


    賀同章自然也聽得出,她不想同賀家與林家,產生太多親昵。


    此一時的正禮客親,非近亦非遠,於她而言可能恰到好處。


    是她舒服且所擅長應對的親係。


    「就依月兒之言,不再繼續深究。」賀同章正色沉聲,應下了她的話。


    白問月莞爾,感謝他的意會明了後的成全。


    理解不易。


    瞧著她這副不卑不亢,行不苟容的模樣,恍惚混沌間,突然讓賀同章憶起了她的母親,


    先師林承的麽女,老丞相府的八小姐。


    ——林思荷。


    若是讓賀同章說思荷姐有何獨特,那便是處處獨特。


    處處都與眾不同。


    五歲識字、十歲熟讀百書、十五歲時寫出的文章,就已經能讓林承讚不絕口引以為傲了。


    林思荷的出色,並非是因她博學多才,滿腹珠璣;而是,她雖同別人讀了一樣的書,可腦子裏所想的卻與別人並非是同一回事。


    不攀淩霄花,不依他人附。


    正是林思荷。


    在嫁於白慕石之前,她還曾壯誌淩雲地揚言,要開闢先河,入北紹朝堂做一名女官。


    盡她所能,展她心智,為國為民。


    她想要以一己之力,切身告知北紹這千千萬萬相夫教子,無德是為才的女子們。


    天生二性作陰陽,自是缺一不可,當為同重。


    修身齊家,戎裝治國,巾幗從不讓鬚眉。


    承德襲訓是不幸,自輕自賤更是哀。


    正是如此魄力,人人趨之若鶩的謝氏皇族、魏氏宗族、陳氏宗族。謝寧淵、魏榮延、陳幾山,這些達官貴族,天子榮寵的富貴男子,林思荷一個也看不上眼。


    她心心念念要嫁的,是不為名聲財力權勢,也不為世家榮華相貌,隻圖一個歡喜。


    隻要得她的心,讓她真心歡喜,雞狗皆嫁。


    後來,


    姻緣巧合,兜轉周折,她最後嫁於了還算頗有才幹的白慕石。


    林承終日擔驚受怕的緊懸著的一顆心,終得以放下。


    好在是白家的小子,在他門下學識過,若真是個阿貓阿狗,他這個女兒撞破南牆的性子,真不知要如何勸誘。


    至於後來的事,林思荷先是喪子、後又撇下白問月一個幼女早逝、白慕石再娶,龍鳳胎登門等等。


    這些眾人皆知的事,便無需再提了。


    賀同章對白太尉的態度,一直是作為同僚的中肯,無其他情愫。


    他不曾因著思荷姐這一層怨怪過什麽,也不曾深究這其中的對錯。


    這並非是因為他無心無肺,隻為勢力所倒,而是他認為,自己從始至終都一直是尊重思荷姐自己的選擇。


    她既選了白太尉,他也無需去質疑什麽。


    如他所想,林思荷到死也從未說過半句白慕石的不是,更不曾哀天怨地,咒罵過什麽。她也知曉他有心納妾,府外有兒有女,可她依然賭著一口氣,絕不允許這個女人進門。


    怨恨是有,可怨恨的隻有自己。


    有心無力。


    當然,這些東西白問月,並不清楚。


    ——


    又閑話了幾時,轉而到了午膳的時辰。


    宋書瞧著時辰,算到廚房此時定然已經準備妥善,趁茶桌上無人出聲,他俯身上前,稟問出聲:


    「將軍,午時四刻了,午膳是安置在這裏,還是前廳?」


    魏央冷聲吩咐:「前廳,同賀大人一起。」


    宋書頷首:「是。」


    說到這裏,賀同章倒是又想到一件事,他溫聲笑了笑,同魏央道:「在將軍府打擾了許久,也該回府了。」


    「朝堂那邊,至今仍未有個準確的說法。」


    關於他包庇的罪責,所要下的責罰。


    「賀大人想何時回去?」魏央問道。


    略作思索,答道:「兩日內。」


    望了一眼白問月,見她未有異色,他便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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