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陳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他躺在床上,胸口紮著繃帶,鼻子裏插著輸氧管,手上掛著吊瓶,身上還綁了些亂七八糟的電線,連著滴滴叫喚的儀器。馮陳悠悠長舒一口氣,看來自己還活著。


    老雷站在床邊,低頭看著資料,聽見動靜抬了☆、下頭,打了個招呼,"醒了?"


    "嗯。"馮陳想點頭,頭卻動不了,脖子又僵又麻,像石頭一樣。


    "我睡了多久?"馮陳皺皺眉,問了一聲。


    "不長,三天半。"老雷揚揚手裏的資料,"知道這是什麽嗎?"


    "什麽?"馮陳又閉上了眼睛。


    "你的死亡證明、喪葬手續、火化證明、銷戶材料......全套的,都在這兒,從今天起,馮陳這個人就從世界上徹底消失了,恭喜!"


    擱誰聽見這話也得嚇一跳,馮陳立刻睜開了眼睛,"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你的任務結束了──確切地說,是你作為‘馮陳這個身份的任務,結束了。"老雷敲了敲馮陳的手,"從今天起,你恢複你本來的身份了,所以我說,恭喜。可惜的是你不能暴露身份,否則的話組織上連追悼會都替你開了──英勇犧牲的臥底警察,多光榮啊。說不定你還能應邀參加自己的追悼會,這種體驗一般人大概很難經曆哦......"


    "任務結束了,"馮陳喃喃地重複,頭有些疼。"都抓住了?那楚衛......"


    老雷搖了頭,"行動失敗了,雖然我們抓獲了大部分的人,可是,趙老四和楚衛,跑掉了。"


    "失敗了?怎麽會!"馮陳著急地要爬起來,"不是計劃得很周密的嗎?所有的路口都埋伏了人,你拍著胸脯跟我打包票說是萬無一失的啊!"


    "他們從水路跑了,楚衛在河汊裏藏了一條船,那種很小巧很輕便時速非常高的小快艇──藏得太tmd隱蔽了,水警那邊壓根兒就不知道那裏還有條小河汊!"老雷忽然話鋒一轉,矛頭直指過來──"這麽重要的情報,你事先怎麽一點沒掌握?你們不是搭檔嗎!"


    "是我失職,我檢討,給我什麽處分都行,我都接受。"馮陳抱住了腦袋,像一隻鴕鳥,楚衛,瞞了他這麽多!


    "唉,你這檢討還真得往深刻了寫,你知道上麵怎麽評價你的?說你──保密意識不強,感情用事,魯莽,衝動,還缺乏起碼的防範心和責任心......總之,一無是處,根本不具備做臥底的條件!"


    "我承認,是我錯了。"馮陳沒抬頭,仍然抱著腦袋。


    老雷不落忍了,歎了一口氣,"唉......你也別太往心裏去,我也不知道上麵怎麽會給了這麽個評價,我跟上頭匯報的時候把你誇得跟朵花兒似的,真的!"


    "我明白。"馮陳的態度很合作、很誠懇,怔怔地瞪著天花板,語氣平穩得像是念悼詞,"有個線索......也不知道用不用得上?楚衛的那兩把匕首,據說是他師父留給他的,也許能借此查到他的來曆。"


    "兩把匕首?我們在現場就隻找到一把啊──就是紮在你胸口的那把,技術科已經拿去鑒定了,聽說那匕首上還刻了楚衛的名字,cao!就好像生害怕別人不知道那一刀是他捅的!"


    那一刀,不偏不倚地正中胸口,馮陳疼得難以自製。


    "還好你小子命大,這一刀居然能避開了主要的血管和神經,連搶救你的大夫都說萬幸,簡直就是拿尺子量好了的......"


    拿尺子量好了的......那天晚上,楚衛曾經在他胸口畫了又畫,真的隻是隨便劃劃麽?馮陳自嘲地搖了搖頭,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都已經無所謂了。


    "不過你也別掉以輕心,大夫說你傷口發炎很嚴重,燒也退不☆、下來,還得多養幾天。"老雷同情地拍了拍馮陳的胳膊,"知道麽?你發燒的時候,一直在說胡話,唉。"


    老雷今天歎的氣,比過去這幾年裏馮陳見過的總和還要多。


    "我說什麽胡話了?"馮陳又闔上了眼睛,恨不得連耳朵也闔上。


    "亂七八糟的,也聽不清,算了,別想太多了。"老雷說得含糊,馮陳也懶得再問。


    隻是一個念頭忽然湧進腦子裏,馮陳努力克製著自己不要去想,終究還是克製不住,把那個念頭說了出來──"也不知道,死掉的那個‘馮陳,有沒有人給他收屍的......"


    老雷愣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明白了馮陳的意思,"有的!他媽媽,從老家趕來,一個普通的☆、下崗女工,哭得都暈過去了。"


    "那就好。"馮陳顯得很欣慰,"也是組織上安排的?"


    "是。"老雷有些尷尬,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接著說☆、下去,"不光這個,還有記者采訪通訊報導呢──關於‘一個滿是理想和抱負前途遠大光明的城市青年,是怎樣失足淪陷走上犯罪道路,從偷竊到販毒,最後死於同夥的內訌和自相殘殺......,嘖嘖!令人深省,發人深思啊!"


    馮陳苦笑了一聲,"謝謝,組織上考慮得真周到。"


    老雷說你還是別笑了,你笑得比哭還難看,讓人看著難受。


    "有那麽難看嗎?"馮陳皺皺眉。


    "有。"老雷肯定地點頭,又歎了一口氣,"唉,別難過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看開點兒吧,這事兒......怨不得誰,別鑽牛角尖了。"


    馮陳說我沒難過,真的,不難過,誰說我鑽牛角尖了?


    說著話馮陳拉上被子蓋住了頭,給老雷☆、下了逐客令,"你回去歇著吧,好不容易任務結束了,該休息一☆、下了。放心吧,我沒事兒。"


    "真沒事兒?"老雷探頭看了看,"那我真就走了哦?"


    "羅嗦!"馮陳不耐煩了,"你廢什麽話啊。"


    老雷啪地一拍枕頭,"放肆!居然敢這麽跟上司說話,你小子吃了豹子膽了!告訴你,給你三天時間,想哭哭想睡睡,想抹脖子上吊都隨便你。三天以後,你得活蹦亂跳地給我站起來,該幹什麽幹什麽,聽見沒有!"


    啪!老雷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枕頭,威風凜凜地調頭出了門,留☆、下馮陳躺在差點散架的床上發呆。


    馮陳在床上呆了很久,什麽也沒想,就是發呆,腦子空空的。慢慢地,一滴淚從眼角滑出來,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不停地滑出來,順著臉頰落在枕頭上,很快地,打濕了枕頭。


    沒有聲音,病房裏靜極了,沒有人知道,那個躺在床上蒙住了臉、安靜得像是睡著了的男人,是在哭。


    ......


    馮陳在三天後出了院,老雷開著破吉普來接的他。出了醫院的大門,馮陳才發覺不對勁,"這是哪兒?"


    老雷開著車,白了他一眼,"忘本了不是,連自己個兒的老窩都不認識了?這是m市啊!"


    m市是馮陳的原籍所在地,當初從警校畢業,馮陳一心一意地想回老家,卻被到警校來挑人的老雷一眼看中,直接挑走當了臥底──說起來馮陳也是實在人,就提了一個要求:任務完成後要回原籍。老雷也是個痛快人,一個字,行!


    好幾年過去了,馮陳早把這茬兒給忘了,沒想到老雷還記得。


    老雷說你受傷以後就直接轉到m市了,主要是為你的安全考慮,那個‘馮陳已經死了,如果讓趙四他們發現你的身份,肯定要報複──更何況,我早答應過你的,任務完成後,送你回原籍。


    馮陳說你怎麽不早告訴我?早知道我就回家養傷了,想死我娘的酸辣湯了。


    老雷又白了他一眼,"行!有精神了,知道想吃想喝了。你打算就這麽帶著傷回去看你爹媽?你不怕老太太心疼死!"


    馮陳摸摸鼻子,換了個話題,"那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去報到,組織上決定,任命你為楊柳區分局刑警大隊副隊長。"老雷拍拍方向盤,"我就不說恭喜高升了,加油吧,好好幹!"


    馮陳苦笑一聲,"您就別尋我開心了,再高升也輪不到我頭上啊,上麵不是把我批得一無是處麽。"


    "我也納悶啊,"老雷摸摸腦袋,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我說哪有這樣子的?一邊把人罵得狗血噴頭,一邊不聲不響地就提拔了,這叫我怎麽做工作!可是上麵說,你雖然幹臥底不合格,當警察還是一把好手,行動失敗了也怨不得你,正好分局刑警隊也缺人,所以就......"


    馮陳冷冷看著老雷越來越不能自圓其說、越來越尷尬的樣子,哼了一聲,"您就編吧,別著急,喝口水,慢慢編。"


    老雷急了,"什麽話這是!我編什麽編了?向毛主席保證我說的都是真話,你還信不過我嗎!"


    "信不過。"馮陳淡淡地搖頭,淡淡地看著窗外,淡淡地說,"我再也不相信了,任何人,任何話,都不信了。"


    老雷被噎得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悲天憫人地看了他很久,又歎了一口氣,"唉,你啊......"


    車子停☆、下來,楊柳區分局,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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