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美景不僅吸引了我這修行人的目光,連你這千年道行的白蛇…也不選擇在此落腳?」


    回應也冷冷的,那語調與發話者有著難以抹滅的雷同。


    勾起嘴角,嘲諷似地微笑。白夙真看著那以黑紗蒙麵的人。


    「那麽…我可否將居士的行動解為純粹被這風光所惑?」


    沈默了一會兒,那人再次開口中卻帶著勸誡意味。


    「白蛇,你千年的道行實屬不易。登科仙位的榮耀也處不遠,怎麽此時竟還對這世間有所留戀?甚至與凡人談起情來?」


    白夙真並未馬上做出反駁,他瞥了一眼在船尾偷聽的人,然後又回到眼前的狀況。


    「嗬嗬,名列仙班這件事…我已多久沒想過了?好像是在戀上那人至今吧!」


    「那又如何,如今我隻願與他相伴一生。」


    看著白夙真不知想起什麽而軟化的表情,這人的語氣中有著些許不穩。


    「你我相識千年,對於彼此的性子也有相當程度的了解。我本以為你在這西湖開館隻是因為對於人世有著些許的好奇,但沒想到你竟然是作了如此的盤算…」


    「法海!就如同你所敘述,我對於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了。你以為我不清楚你的想法嗎?」


    「什麽時候你這該普渡眾人的謫仙也有興致來管我這事了?就算上麵派人來引渡我,也決不會是你!我可還記得你被謫的源由呢!我們是二靈同出,你就別說這些場麵話了!」


    一陣狂風直襲白夙真的顏麵,他輕鬆地撥去那人的憤怒。


    從聲音已可知這名為法海的居士年紀應是不大,而從剛剛白夙真與他的對話中也不難發現,這兩人竟是舊識,或者說,白夙真口中的「二靈同出」確有他額外的意義?


    「那我也就直說了!我要他!」


    毫無修行人的氣度,這人一開口便是要人。


    在那人霸道的命令下,再冷淡的性子也會因此而被激怒,更何況白夙真從未害怕過對方。


    「怎麽?現在又想跟我同歸其源了嗎?不可能!他是我先發現的,也隻能是我一個人的!」


    「我跟你…已經注定是一分為二!當年就算是菩薩也無法改變這般情勢!你如今是以什麽身分來跟我要人?」


    氣氛十分僵硬,對峙的雙方已是蓄勢待發,隨時都可出手的樣子。


    「第一眼看見他,我就知道我要他!你以為你這小小的白蛇能有力量跟我對抗?」


    語氣中帶著些許憤恨,法海想到那人竟是被這白蛇給先發現,他心中就有滿腔的嫉妒。自己一定要那個人,就算要對上「他」也一樣。


    彷佛這千年在人世間的流浪都有了代價。


    一直認為自己與「他」是個錯誤,本為一體卻因為上天的捉弄而分為我你,甚至,在際遇上也是這麽的不同,自己為仙、他為妖。


    彼此都在追尋著失去的那一部分,因此自己被謫,而他致力修行。這些動作,隻是想證明自己是一個單純的個體。


    沒有他,我也是一個完整的個體!


    但,這些都不再重要,因為那個人出現了。


    為什麽白蛇會如此幸運?他隻不過是下山一遊,那人竟就這樣歸屬於他?而自己在塵世間流浪千年,哪一處地方沒有印上自己的足跡?卻在這丁點兒大的西湖,那個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溜過。


    一直以來,這一蛇一人都在避免著彼此的碰麵。


    雖然在最初的時候,彼此已經知道了對方的存在。但不同的成長環境讓他們並不想要有所交集。


    千年前,一次難以避免的會麵,成就了今天的兩人。


    這狀況讓諸佛菩薩感歎至今。一個擁有大千智慧卻在紅塵中打滾;另一個持有無上力量卻沒有適當的理性可駕馭。


    若智慧與力量合為一體,會是多麽完美呀!但事實卻是他…已經一分為二,成了他「們」!


    法海摘下紗帽,襯著黑衣而顯得蒼白無比的是一張與白夙真如初一轍的長相。


    眼、耳、鼻…在細看到五官、四肢、身型,這兩人就像是同胞兄弟般神似,或許,按照事實來說他們原本就是同一個人,除了先天上內在的不平等之外,他們在外貌上毫無差別。


    一白一黑的兩人,一個是千年白蛇,一個是千歲謫仙。


    除了那相同的精致外表之外,這一蛇一人其實根本沒有什麽共通點。


    如今,讓他們必須麵對麵接觸的關鍵點—許仙。對於白蛇來說是久生情愫、對於法海來說卻是一見必得。


    為了那人,他們的爭鬥無可避免!


    「我不會傷害他!」


    對於即將麵臨的衝突,法海這樣誓言著。


    「當然!」


    無論用什麽手段,這一蛇一人共同的規定便是不得傷害那人。


    「那麽…就各憑本事了!」


    白夙真將話丟下,然後便從這小船上消失了。他語氣中有著滿滿自信。


    看來,這白蛇的千年也沒有虛度…。我不會輸他的!不可能輸!


    握拳的黑衣人臉上有著明顯的嘲諷,雖然他知道那人現在在白蛇的懷抱中,但很快地,那人會隻屬於自己!


    一場詭異的風雨,即將襲卷這個駱唯以為的單純白蛇傳世界。


    68


    著急地左右踱步著,駱唯又是怨恨地看了青兒一眼,不管自己怎麽求、怎麽問,那條青蛇就像是報複自己一般將嘴巴閉得緊緊的。


    青兒根本沒注意到駱唯的怨氣,他一直想著公子與那人的事情。這件事情從不是秘密,自己小時候便已經從長老的口中得知了。後來跟著公子修行的幾百年裏,他也看過公子與那人的會麵。


    他說不出是種什麽感覺,但他總覺得那人非常不喜歡公子的存在。


    為什麽呢?他們不是明明就是同一個人嗎?對方那種樣子就好像我的右手討厭我的左手一樣,好沒道理呀!


    熟悉的味道傳來,駱唯站在門口的那人壞中跑去。他不停地上下察看著白夙真,深怕情人出了什麽事情。


    「夙!你沒事吧?你有沒有怎樣?剛剛是怎麽回事?」


    看見白夙真那毫無勉強意味的笑容,駱唯拉著他走到一旁的軟布沙發上坐下。


    這房子裏有許多駱唯來自現代的創意,例如這偏廳的沙發就是一樣。這隻是把古代的蠶絲棉被加厚許多,然後稍微用竹架固定形狀,就成了一個可以躺在上麵的軟軟沙發。


    這沙發可是白夙真與青兒的最愛,他們沒事的時候便像個懶骨頭似地躺在上麵。


    「我沒事,隻是遇到個…老朋友而已!」


    白夙真避重就輕地回答,他不想要徒增情人的困擾。


    但他這種善意的謊言卻立刻被戳破,駱唯根本不相信白夙真的話語。


    若是個老朋友…你跟青兒的反應會這麽緊張嗎?


    難道…是他?!


    馬上想到白蛇傳接下來的情節,駱唯猜想應該是另一個主角登場了。但他不能很直接坦白地告訴白夙真這件事,所以駱唯用了比較迂回的方式探問。


    「夙…你記得我說過我知道我命中會遇見你跟青兒吧!」


    「嗯?」


    對方閃爍的眼神中分明暗示了什麽,白夙真等待著駱唯的下一句話。


    「其實並不隻這樣而已,我還知道…我們之間會有一個叫做『法海』的人出現!他應該是個和尚或是…有修行的人?」


    這麽明顯,駱唯眼睛眨的幾乎要抽筋了,他想對方應該能了解自己的這番意思吧!


    笑了笑,白夙真輕擁著情人。


    或許…讓他知道這件事情,會對我更有利!不管如何,我是絕對不會放棄他的!就算要耍點小計謀…我也一定要留下他!


    「唯…你果然很特別呀!早已預先知道那個人的出現了!」


    白夙真的話語聽起來雲淡風清,但駱唯卻是因為猜中事實而心跳漏跳了一拍。


    察覺到情人的緊張,白夙真安撫似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雖然我已經跟你說過我過去千年的修行,但還沒說到我的出生吧!其實…我的出生是諸佛菩薩至今的一項遺憾呢!」


    金光掩日、慈眉善目的諸佛菩薩將自己團團圍住,每張唇邊都溢著歎息。那時自己才多小,還不知道這些人可是精怪們修個千年、萬年卻也許還見不到的人物,他隻覺得…這些人擋了他的陽光、打擾了他的日曬。


    在這之後,自己便沒有了最初的那種自由生活。


    被帶到道行高深的長老麵前,自己很小就踏上修行之路。


    然後是千年前與那人的相會,這才知曉原來為什麽眾人看著自己的眼神都是惋惜。


    傳說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於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頑石三萬六千五十零一塊,但那媧皇隻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補天,單單剩下一塊未用,棄在青埂峰下。


    而這塊靈石在久經日月精華之薰陶,竟生成了自我的意識與生命。諸佛菩薩與妖魔鬼怪無不注意這塊靈石,他們守在它一旁,等待它棄離本貌、達到更高境界—轉化型態的時刻。


    因為在雙方的爭執下,靈石的形體脫出並不順利,原本靈石的數量單純為一,但卻在脫出的同時分裂成二靈。


    其中一靈被菩薩收服,另一靈卻不知所蹤。然後十幾年過去,諸佛菩薩才在某個山腳找到已經化為蛇胎的另一靈。


    「菩薩帶走的是靈石的力量;而後來才找到的是靈石經過千年,通曉萬物的慧根,也就是智慧。」


    「可能是那時還不夠成熟吧,我很不喜歡別人加諸在我身上的遺憾眼光。所以我致力修行,想要證明隻有我這一個個體仍有力量飛天。而他則是在千年前便被遣下紅塵,菩薩希望他能在這人海中練得智慧光芒。」


    即使白夙真說得再有條理,駱唯還是感到一個頭兩個大。


    怎麽回事?白蛇傳還混了…紅樓夢?


    又是女媧又是補天石…這怎麽搞的呀!白蛇跟法海是同一塊石頭?


    駱唯的視線沒有焦聚,他滿腦子的白蛇、法海、雅納爾、石頭…。


    混來混去,他們是同一人?!


    駱唯驚訝自己的結論。


    他很快地提出心中的疑問。


    「夙!那麽說,法海跟你…是同一個人嗎?」


    白夙真十分果斷地否認,對他而言,自己跟那人早就是分開的個體了,更何況如今要與他爭奪這人,他們已經完全沒有同歸的可能了。


    「不!他是他!我是我!我們就算是同一塊靈石所化,也是兩個不同的個體!」


    「你會因為這樣而選擇他嗎?」


    白夙真不明白為什麽情人的語氣中帶著疑惑與選擇意味,難道那個人真得會成為他們之間的阻礙,白夙真原本滿滿的自信開始有了動搖。


    飛快地搖頭,駱唯看出來白夙真的難過。


    「當然不會!與我相處的是你、相戀的也是你。我怎麽會去選擇別人!」


    沒錯,就是這樣。


    就算他們是同一靈又如何?夙就是夙、法海就是法海,我怎麽會弄不清楚!這不過是白蛇傳又混了點紅樓夢的情節而已嘛,沒什麽的!


    駱唯此時隻把法海單純地當作是與白夙真同胎的兄弟而已,他並沒想到太多。在他的想法中,他還是直覺地把法海冠上傳統白蛇傳中那和尚的樣貌。


    「可是…我有點擔心!或許是終於厭倦了我們之間的默默較量,他決定從我這兒把你搶走…。他說他隻看了你一眼,就知道你是他要的人!」


    使點小手段,白夙真要將自己的影像滿滿地刻在情人心底。排除那些曖昧的因素,他要對方心裏隻有自己一個,沒有容下其他人的可能!


    「唔…這好像小孩子搶奪玩具,隻是個意氣之爭而已。」


    「嗬嗬…夙不要對我這麽沒信心嘛!要說一眼,我也是一眼就知道我要夙啦!我不會理會法海的挑撥離間的。」


    駱唯親親那人涼涼的手背,然後再蹭蹭對方的脖子撒嬌。


    唉呀,都怪我的態度不夠堅決,這才會讓夙這麽擔心!


    放心!夙…雅納爾,這次,我一定會握緊你的、再不放手!


    69


    究竟是…怎麽回事?怎麽會有現在這樣的狀況?


    駱唯拉緊身上破碎的衣服,在一尊尊佛像中穿梭,他躲著那些頭點戒疤的和尚們,以免給那人找到。


    他知道白夙真一定會來找自己的,在這之前,自己要做的便是盡量拖延時間。


    好聽一點是拖延時間,但駱唯知道,他再不跑,很可能就會什麽都還沒搞清楚,就被那人直接抓上床!


    到底是…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駱唯再次哀怨他此刻的狼狽。


    這陣子,為了調養自己剛恢複的身子,白夙真可以說是藥補、食補樣樣都端上桌,各式的菜色、種類都是他精心挑選過的。


    最近幾日,自己都在考慮不要讓那人這麽辛苦了,畢竟已經離被青兒壓死的那日過了半個多月。


    趁著白天,自己拿了幾吊錢便往市場的方向過去。


    人群中,自己好像看見應該在齋裏看病的白夙真,以為是家裏出了事情,他很快地跟上前麵那身影的腳步。然後…迷迷糊糊地,自己再次清醒後,便是已經處在一個奇怪的狀況下了。


    駱唯靠著一個大鍾喘息著,他繼續回想著自己清醒後經曆至今的一切。


    ※t※※※


    自己躺在一個充滿檀香味道的房間,身下是單色儉樸的床鋪,而一旁的小桌上,也僅僅隻放了一個插著單朵白花的瓷瓶。


    這房裏似乎沒有什麽個人物品,簡簡單單地,就是一個很乾淨的房間。


    駱唯有些疑惑,他記得自己正在追逐白夙真的腳步,怎麽才一晃眼,自己就變成在這房裏了。


    是怎麽來的?又是如何來到這兒的?駱唯沒有一絲頭緒。


    隨著開門的聲音駱唯抬頭,他欣喜看見那個熟悉的麵孔。


    「夙…」


    才對上那人的眼睛,駱唯舉手的動作便僵在原地了。他猛然發現,眼前的這個人…不是白夙真。


    應該說,他以為自己見到了藍胡子中發狂的雅納爾。


    眼中滿滿的顛、狂、占有、霸氣…這些都是駱唯在白夙真身上不曾看見的情緒。


    「你…你是誰?你不是夙?」


    但是這人也給自己一股強烈的熟悉感,彷佛他已經和這人相識了很久一般。就跟自己第一眼看見白夙真時感覺到的衝動一樣,駱唯也從這人身上發現屬於雅納爾的氣息。


    一身黑衣的那人走向前來,和眼中的情感不同,他觸摸駱唯的力道是如此輕柔,像是怕碰碎了這人一樣。


    「是的…是你…就是你!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我要你!」


    與白夙真一模一樣的嗓音響起,駱唯沒有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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