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花開遍地,柳絮飛揚。天就那樣突然的熱起來了。人們的衣衫換了又換,終於著上了薄薄的夏裝。


    從汴京舊城的舊鄭門出來,往金明池的方向,汴河岸北萬勝門內一帶,以前曾經人煙寥寥。但是這三十多年來,隨著汴河作為大宋交通樞紐中不可替代的一條水運行道,隨著南來北往的商船、客船的停留,隨著內城日益繁華,普通百姓逐漸向外城遷徙,這一帶竟也發展出一片繁華景象!雖然不能和內城州橋南岸的旅舍區,北岸圍繞著相國寺而生的商業區,馬行街的商業區,以及舊曹門和宣德門間的手工業區、桑家瓦子、朱家橋瓦子的繁華程度相比,但是總是有人相信,假以時日這裏必將獲得極大的發展。而趁著這一帶完全發展起來前,預先買下幾家鋪麵,無論是自己用來開店也好,或者日後轉手出售也好,都是一件有利可圖的事情。


    這種經濟行為,在後世被叫做地產投資,依靠地產的升值賺取利益。


    但是生活在一千年的人們可完全沒聽說過這些經濟學的東西,他門完全憑著他多年經商的眼光和他對錢之一物的靈敏嗅覺,決定開展這樣的行為的。現在,在一棟臨街的略顯破舊的二層建築外麵,一個橫豎尺寸差不多的人,正在盤算著如果拆掉現在的破樓,重蓋一座富麗唐璜的酒樓究竟有多少賺頭。


    遠遠的看見這個人的身材尺寸,就不難猜出這人的身份。沒錯,正是那位因為身為“大宋朝首位因慈善捐款而受皇帝陛下接見”的汴京商人陳有富。


    陳有富心中盤算良久,終於有了數,正待向一旁陪同的原房產主人出價時,卻有一陣悠揚哀淒的樂聲傳來。


    “晦氣!”聽到這樂聲,陳有福和那房主人都暗道一聲。那房主道:“陳老板,咱們且去樓上避避,喝杯茶吧。”


    兩人便避入樓中,才在窗邊落座不久,就見樓下一支好長的出殯隊伍!靈柩前四個批麻戴孝的“孝子”,大的已經三十多歲,小的才十來歲,皆是神情悲淒,讓人望之心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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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誰家的喪事?”陳有富咋吧著嘴說。


    “您老不知道?金氏綢緞莊的金老爺子沒了!”


    陳有富驚訝道:“是那老爺子?他身子骨硬朗著呢,聽說還半夜裏爬到屋頂看星星。怎麽說沒就沒了?”


    “唉……誰知道呢……人生苦短啊……”


    這話似是觸動了陳胖子。是啊,這就是人生啊,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事情,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


    於是陳有富忽然憂鬱了。


    他想,人生苦短啊,我怎麽樣才能賺到更多的錢哪?剛才擬的那個價錢太高啦,不行,我得給他落落……


    ……


    金老爺子是在蘇覽月拜訪過他後的第六天過世的。


    聽說,金家老爺是病根已深,京城名醫俱都無力回天,是病逝的。


    這是外人所知道的,也是金家人自己對外宣稱的。嚴格的講,這是正確的信息。隻是,是正確但不完全的信息。有一件事情,外人不可能知道,而金家人自己也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在去世前,金老爺瘋了。


    很多年後,金老爺子的二兒子都有一個不能證實的懷疑。因為不能證實,所以他也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但是他在自己的筆記裏這樣寫道:“那位小蘇小姐送來的那個東西,我始終認為父親最後幾天的癲狂和那東西脫不了幹係。但這僅僅是我的一種感覺,我沒有任何可以去證明的方式。”在筆記後麵,金家二少爺還畫下那東西的樣子。


    那究竟是一個什麽東西呢?


    小蘇小姐向金老爺承諾會送他一樣東西,至於能不能解開他心中的困惑,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本著對科學的執著,金老爺撐住一口氣,護著那燃燒欲盡的生命之火,讓它散發出最後一點點光芒。他等到了小蘇小姐送來的東西。事實上,那東西在第二天的傍晚就送來了。


    看著那東西,金老爺困惑了。


    那是三個球形的燈籠般的東西,它的質地也像燈籠一樣是用紙糊的。最大的一個球,是紅色的。中間的一個球,是土黃色的。最小的一個球,是白色的。


    金老爺伸出幹枯的手指輕輕一碰,支撐著三個球的支架原來是像走馬燈的底托一樣可以轉動底。他撥動白色的小球,小球可以圍繞黃色的中球轉動。他撥動中球,中球可以圍繞紅色的大球轉動。他***著三個球,發現大紅球和小白球都是固定的,隻有土黃色的中球自己還可以自轉。


    金老爺撥弄著,轉著,轉著,轉著……


    誰也不知道那三個不知所謂的紙球究竟有什麽奧秘,金老爺竟然癡了一般,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吃,就隻是撥動著那三個紙球讓它們旋轉。金老爺甚至連藥都不肯喝,病入膏肓,醫藥何用?他還把兒子們都從房裏轟了出去。


    那三個奇怪的球,仿佛勾走了老爺子的魂。


    在蘇覽月拜訪過後的第五天夜裏。在房中侍侯但是因為太累倚著床頭睡著了的金石頭,忽然被什麽聲音驚醒。金石頭抬眼一看,床上竟然空空如也,而院中卻傳來的金老爺的喊叫聲。


    金石頭三步並作兩步躥到院中,駭然看到金老爺竟癲狂般的伸開雙臂在院中轉圈,口中同時不知所雲的喊叫著。


    被驚動的金家三個少爺連同幾個小廝一起才將癲狂的老人製住抬屋中,老人口中兀自狂喊狂叫著。金石頭聽著,依稀是“不可能!不可能!”“轉啊轉啊轉”“荒謬!騙子!不……這是真的!不對!是騙子!”“我不相信!”等等,還混雜著更多聽不清楚是什麽的話語。


    為了不使他傷害自己,兒子們無奈隻能用布帶將老人綁在床上。而老人顯然神智已經不清了,嘴裏顛三倒四的就隻重複著那些沒有意義的話長達數個時辰之久,終於在天亮時分耗盡了力氣,昏迷過去。


    大夫來給把了脈,搖搖頭:“怕就在今天了……”


    金家的三個兒子衣不解帶,寸步不離的守在父親身旁。


    終於在傍晚,金老爺醒了過來。隻是再也沒有昨夜那回光返照的力氣,仿佛燃盡了的蠟燭,幹涸的雙眼,呆滯無光。許久許久,那凝固了似的眼珠終於動了一下,無光的眼神漸漸聚焦,嘴唇翕動幾下。


    兒子們知道這是父親最後的遺言了,大氣也不敢出。


    每每回想起這一段的時候,金家大少爺都難言的傷心,因為父親在臨終前沒有留下任何遺言,甚至沒有詢問他最心愛的小兒子是否在從求學的書院趕往家裏的路上。


    他那儒雅了一生的父親,在臨終前用極其粗俗的與男性身體某個部位有關的市井穢語否定了他自己追求一生的學問!


    金老爺說:


    “球!”


    “太陽是個球!”


    “月亮是個球!”


    “大地是個球!”


    “都是……球……”


    屋外,天上,一顆流星隕落。


    在他最小的在外地求學的兒子快馬加鞭趕回家中之前,金老爺在說出這幾句“髒話”之後,終於耗盡了所有的生命力,闔然長逝。


    金家的四少爺終於沒能趕上見父親最後一麵。而他的三個哥哥,為了父親的名聲,誰也沒有將父親臨終前講的“穢語”透露出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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