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就說了偶然遇見的事:“聞侍衛倒是熱心,他怕我出事,就陪著我去找你了。”


    小葉趕緊道:“聞大哥的確是個又熱心,又光明磊落的男子,最難得的是他出身還好,像是他這樣出身官宦世家卻沒有變成紈絝子弟的已經很難得了。”


    程嘉本以為她閑話,聽到這裏才覺出幾分不對。


    小葉見她沒反應,便又故意的補上一句:“他又長的相貌堂堂的,我要是女孩,早就喜歡上他了。”


    程嘉聞言卻笑了,道:“幸好你不是女孩,不然的話,我們這些人都不活了。”


    小葉還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正要問,就聽到門外有急促的腳步聲。


    卻是笙兒著急忙慌地又來了:“掌案,大事不妙了,剛剛看管那兩隻暹羅貓的小福子來說,那兩隻貓晚上就沒吃過食兒,有一隻不知怎麽還直抽抽,叫起來跟小孩子哭似的,叫您快點過去看看。”


    小葉這一驚非同小可,趕緊拿了帽子出門,程嘉急得道:“你還沒吃完呢!”


    “我吃飽了!”小葉焦急要走,出門口的時候還不忘說:“姐姐別隻等我,你自己吃些東西,累了就休息,別隻管等我!”丟下這句才匆匆地跟著小福子去了。


    這晚上,小葉幾乎沒合眼,都在圍著那兩隻暹羅貓打轉了,次日天不亮就催著小太監快些領牌出宮,去找一個暹羅本地看護貓的人過來。


    又過了兩個時辰,才總算是找了個暹羅人來,看看這貓的情形,說道:“大概是初來貴地的原因,吉吉跟泰泰吃的東西有些少,但幸好不是真的病了。除了有一點,這種貓是我們暹羅最名貴的純種貓,以前都是養在皇宮裏,民間見不到的,這種貓不能單獨養,一定要主人陪著,不然就會孤獨的死掉。”


    小葉怔怔聽著,這個人說的雖是官話,但是聲調也仍帶著暹羅的明顯特點,有一點軟綿綿的,尾音繚繞,倒是跟昨兒那兩隻暹羅貓說話的語調極其類似。


    那暹羅人繼續道:“你們可以特製一種遛貓的皮帶,這樣就不怕它們亂跑了,它們是很喜歡親近主人的,主人跟它們越親,就越康健活潑。”


    正在虛心求教,忽然間老喬從外走進來:“掌案,掌案!”


    小葉回頭:“什麽事?等會兒再說。”


    “等不了。”老喬滿麵焦急,一邊臉上還塗著藥,上前在小葉耳畔低低說了一句話。


    小葉的臉色陡然變了:“什麽?”


    老喬道:“這幾個都是上頭的,看著來者不善,如今等在百鳥園那邊廳內,催著叫你快去。”


    小葉回頭看了看跟笙兒說話的暹羅人,又瞧瞧那兩隻貓,想要吩咐兩句,最終隻道:“好好照看著。”說完後便跟老喬一起往外去了。


    百鳥園素來空閑的明廳之中,如今卻站滿了人,外頭是跟隨的小太監,並珍禽園的張公公等幾位早趕到的。


    至於裏頭的三位,卻更是有頭有臉的大太監們。


    為首的竟是內務司的掌事太監潘公公,他身邊跟著的兩位卻是西苑這邊執事太監,珍禽園因也在西苑方位,所以這兩位也算是小葉的頂頭上司了。


    而事情一旦有內務司的人出現,那就代表不是尋常之事。


    小葉看到這個架勢,心頭一沉。


    當下急忙入內躬身行禮,笑容可掬道:“今兒是那陣香風,竟把幾位公公一塊兒吹來了?奴婢迎接來遲,還請恕罪。”


    內務司的潘公公是頭一回見小葉,雖然她低著頭,但那天生麗質的容光自然難以遮蔽,頓時眼神就有些異樣,隻管看著小葉,嘖嘖稱奇並沒言語。


    旁邊西苑的兩位執事見狀,其中一位副執事太監道:“葉掌案,今日有內務司的潘公公一並前來,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麽事?”


    小葉道:“這個……奴婢豈敢亂猜,想必是有什麽訓示嗎?奴婢洗耳恭聽。”


    那公公道:“哼,你還要什麽訓示,這若不是有人捅破天,你隻怕就要反了天了。”


    小葉聽這話越發不好,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倒是另一個西苑的曾太監道:“直接說就是了,問問真假,倒是不必恐嚇他。”


    這會兒,潘公公才開了口:“葉掌案,聽說你在這珍禽園裏鬧出很多新花樣,當著曾公公的麵兒,你倒也跟我們都說說,讓我們聽個新鮮,也學一學啊。”


    小葉的心七上八下,知道必然是有哪件事情發作了。


    可是就算她想說,畢竟她做的事兒太多,要從何說起?倘若對方知道的跟自己所說的不一樣,豈不是自投羅網?


    “這,奴婢也沒敢做什麽,或者奴婢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公公慈悲指點一二,我改了就是了。”隻得陪笑,投石問路。


    潘太監也不是個傻子,哼道:“你倒是巧,寧死不招是不是?”


    曾公公是個耿直的性子,見他們都陰陽怪氣的,便不耐煩地皺眉道:“葉掌案,你隻管實話實說,有沒有私自放宮外的人進珍禽園?有的話你就承認,沒有的話你就說明白,潘公公跟我們自然不會為難你。”


    還是曾公公,一語就點破了玄機。


    而小葉聽了這個,臉色也變了。


    曾公公看她這個反應,也跟著心裏一沉。


    潘公公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道:“看這個模樣,像是有的了?你倒也不用狡辯,我既然都來了,當然有你的把柄,你索性痛快了說明白才是乖覺的。”


    曾公公站起身來:“葉掌案,這是真的?”


    小葉不知的是,這個潘公公,跟她的義父許謹是有些嫌隙的,隻是許謹的為人自然叫他捉不到任何把柄,隻有一個小葉跟他親近,偏離的遠,而且是在珍禽園這個沒有前途的地方,所以潘公公也不願意費心理會。


    沒想到今兒現成的有個事兒撞到手裏來,他當然的要趕緊為難一番。


    而就在廳內劍拔弩張的時候,門外,趕來的老喬側著耳朵聽了會兒:“他們、他們怎麽都知道了?”


    突然他看到旁邊的王公公,畢竟是二三十年的同僚了,老喬盯著王公公,眼神漸漸變了。


    已經是事到臨頭臨門一腳了,倒也沒必要瞞著,王太監道:“之前或許還可以瞞著,但如今慶王殿下都知道了,難道咱們就什麽也不做,等著上頭降罪法辦嗎?倒不如先說了,至少還是丟卒保車,顧全了大局。”


    老喬親耳聽了這幾句,氣的臉都變成了豬肝色,他瞪著王公公道:“王大春!”


    王大春是王公公的本名,很久沒有人這麽叫他了,可見老喬是氣急了。


    “你小聲點!我這也是為了咱們好……”王公公還試圖辯解。


    “為了咱們好?你隻是為了你罷了!”老喬的眼神是憤怒跟不解的,他上前一步,壓低嗓子說道:“你的眼睛也不瞎,你難道沒看見?葉掌案救了我的命!”


    王公公道:“就算這樣,咱們也不能再跟著他胡鬧下去了。”


    “什麽叫胡鬧,”老喬氣得發抖,頓了頓才又繼續說道:“葉掌案是接了別人不要的爛攤子,他在拚盡一切的護著這些鳥獸,護著這個園子!不管他用了什麽法子,我隻看見沒有鳥獸再餓死了!這園子裏人也不再像是先前一樣死氣沉沉的!而你做了什麽?整天不是眼紅就是嫉妒,唧唧歪歪娘們似的的抱怨嘀咕,甚至暗地裏下絆子,我受夠了!告訴你,我受夠了!”


    老喬氣的唾沫橫飛,說著伸出手指在王大春的胸口戳點了兩下:“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真的是為了大家好嗎?咱們多少年了,誰不知道誰,不要往你那狗臉上貼金了!貼再多也沒有用,遮不住你那黑心!”


    王公公給罵呆了,老半天才回過神來:“你……你為了他罵我……”


    倒有幾分委屈。


    他們的動靜委實太大了,這時侯裏頭也聽見了,那副執事向門口走過來幾步:“外頭吵鬧什麽?!”


    王太監還沒開口,老喬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扭身向裏走了進去。


    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老喬上前,稍微調整了一下心情,含笑說道:“潘公公,曾公公,有勞幾位還親自來跑一趟,其實很不用這麽大費周章的,我早就想親自去投案自首了。”


    大家都震驚了,堂下一時鴉默雀靜,門口的王太監滿臉愕然:“喬易!”


    老喬卻仍是笑的泰然自若:“放人進來,其實是我的主意,我是窮極了,也見不得那些鳥獸給餓死,所以才想了這個法兒,又攛掇著我們葉掌案幹這個事兒,葉掌案初來乍到,他年紀又小資曆也淺,管不了事兒拿不了主意,也經不住我的威逼利誘,就答應了。如今既然事發了,我也沒什麽可說的,隻是事情是我引起的,倒是別連累旁人。潘公公,曾公公,你們就處置我吧!”


    王太監的唇動了幾次,終於忍不住:“老喬,你別犯糊塗!”


    喬公公回頭,瞥著他笑道:“糊塗?什麽叫糊塗,我一輩子稀裏糊塗的混日子呢,就是現在最清醒!”


    王太監完全的給他鎮住了,隻管盯著他,也不知說什麽。


    這會兒內務司的首領太監潘公公皺皺眉:“這是怎麽回事?是你一個呢,還是兩人合謀?”


    旁邊的副執事道:“老喬,你向來謹慎膽小,不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別胡亂兜攬!何況再怎麽樣葉青蟬也是這珍禽園的掌案,就算不是他的主意,也跟他脫不了幹係!”


    曾公公忍無可忍:“行了你少說兩句!我還沒死呢!”


    副執事隻好訕訕地停了口。


    這會兒潘公公盯著小葉:“葉掌案,你表個態,真的是喬公公一手策劃指使的?”


    從老喬衝進來坦白開始,小葉也著實意外。


    她看著老喬那有些胖而扁平、平平無奇的臉,眼圈忽然發紅了。


    小葉長歎了口氣,說道:“喬公公,你這可不對,我雖年紀小卻不是可糊弄的,若不是我願意的,誰能左右我?而且……你的確是個膽小謹慎的人,當初我想這麽幹的時候,你還極力反對,為此還跟我大吵了一架,這件事王公公可以證明。”


    老喬焦急地叫道:“掌案!”他顧不得了,走到小葉身旁:“這園子可以沒有我,不能沒有你……你知道的。”


    小葉說道:“原本我也這麽想,但是從剛才開始,我改變主意了。”


    她看著老喬笑了笑,原本她也對於老喬的為人有所保留,但從老喬挺身而出替她頂罪開始,小葉就知道,老喬是一個可信可倚靠的,就算沒了她,這會兒的老喬,也一定可以替她把珍禽園頂起來。


    小葉回頭,笑說道:“是案子就有個首犯,又叫罪魁,我如今就是那個罪魁,畢竟我是珍禽園的掌案,除了我沒人有資格論這個罪。”


    “你……是認了?”潘公公有些好奇。


    小葉道:“當然認,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她說了這句又看向曾公公,這個曾公公雖是上司,她卻沒見過幾次,印象裏是個嚴肅刻板的人,可從方才表現看來,倒是他最正直,小葉有些愧疚道:“是我惹了禍,對不住您。”


    曾公公肩頭一沉,皺著眉沉聲道:“真是聰明麵孔糊塗心腸!許謹白教了你!”


    潘公公在旁聽見“許謹”二字,精神一振,笑道:“是啊,這可稀罕了,許謹是個滴水不漏的人,怎麽他的幹兒子卻是這麽八麵漏風的呢,真是白瞎了這張漂亮的臉蛋子!好了,別在這兒耽擱時間了,把這個膽大妄為的家夥拿……”


    一句“拿下”還沒說完,就聽到門外有個聲音四平八穩的響起:“嘖,有人真是好大的威風啊。”


    第27章


    他們在這裏左一個“許謹”右一個“許謹”的,卻不知白天不可說人,夜晚不可說鬼的道理,何況許公公乃非常人。


    潘公公還沒聒噪完,正主兒就已經到場了。


    門口處人影一晃,許謹已經閑庭信步地走了進來。


    明廳之中除了潘公公外,另一位曾公公跟副執事雙雙起身迎接。


    許謹掌管鍾鼓司,品級上雖然跟曾太監差不多,但實則比曾太監更舉足輕重,不能同日而語。


    畢竟許謹是皇太後跟前的紅人,就算是內務司的人也不敢輕易得罪他,也隻有潘公公因為跟他是“宿敵”,所以才樂得在這件事上出頭。


    “許公公好。”曾太監跟副執事兩人行了禮。


    許謹也拱手回禮:“曾公公,大家平起平坐,客氣了。”


    曾太監笑道:“禮多人不怪嘛。您請坐。”


    許謹道了謝,卻並不落座,隻看向麵前的潘太監。


    潘公公早等著他了,見他瞧著自己,便樂不可支地笑了:“許公公瞪著我做什麽?我可沒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兒啊。”


    許謹道:“我一個字兒也沒說,潘公公何必先表明表明,難道是心虛呢嗎。”


    潘太監皺了皺眉,幸災樂禍地哼道:“許謹,別跟我這兒耍嘴皮子,說罷,你這會兒來是想幹什麽?保你的幹兒子?你問問他幹的那些掉腦袋的事兒,追究起來別說是他,你也脫不了幹係,如今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我勸你站的高高兒的看戲就是了,別想不開蹚這渾水。”


    小葉心裏暗暗焦急,許謹卻依舊波瀾不起的說道:“奇怪,我仍是一句外話沒說,你倒是自言自語的補了這麽一大片,潘公公的想象力實在是天馬行空,自說自話就能導出一出戲來,在內務司恐怕是屈才了,不如去我鍾鼓司,興許還能弄出幾處精彩的戲文,博太後跟各位主子們一笑呢。”


    “你!”潘太監因覺著拿住了小葉,就掐住了許謹的七寸,得意忘形,有恃無恐,誰知他的嘴頭功夫向來是比不過許謹的,剛照麵就輸了一回:“你……”


    曾太監見潘太監隻管自得,又給許謹氣的忘了正事,不得不出口道:“許公公,您既然來了就好了。剛剛葉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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