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那個人,就是慶王殿下。”


    老喬屏息,眼睛瞪大幾分:“原來掌案你也知道了?!你是怎麽知道的?”


    小葉笑道:“我也是誤打誤撞亂猜出來的。你是不是擔心慶王殿下會對我們不利?”


    “我那哪是擔心,是怕的要死,”老喬忙道:“掌案,咱們幹的可不是什麽冠冕堂皇能上台麵的事情,如今慶王殿下知道了,這是何等大的罪責?倒要想個法子亡羊補牢,不如,先把五千兩……不,再多加一點當利息還給殿下?殿下一高興興許就不追究我們了。”


    老喬給慶王嚇昏了頭,竟有點兒慌急失智,狗急跳牆了,什麽昏招都要試試。


    幸而涉及錢的事情小葉向來自有原則,當即笑道:“這可不能,畢竟那五千兩已經花了不少了,還要再填,把你我賣了都不夠啊,何況給我抓住了的銀子,從沒有再還回去的道理。”


    她說的堂而皇之,理直氣壯。


    老喬呆看了她半晌,突然想起她喝止花豹的情形,想了想一笑:“罷了,你是掌案,你做主就是了。”


    他說了這句,看看圈舍裏的花豹:“之前掌案你叫‘金點點’,是什麽?是這花豹的名字?我怎麽不知道?”


    小葉說道:“我、我隻是隨口亂叫的,不過這名字倒也不錯。”


    老喬笑道:“掌案可真是個有福之人啊,所謂吉人自有天相。”說完之後,看到跟小葉的笙兒和跟自己的那些小太監趕了來,有幾個還戰戰兢兢的,老喬怒從中來:“我他媽要罵這些小狗頭們一頓!”


    當時事發突然,這些小太監沒幫他不說,還把他擠倒因而受了傷,何況又到外頭大嚷引了侍衛來,最後還得老喬跟小葉收拾爛攤子,他當然憋了一肚子火。


    老喬忙著回頭去訓斥小太監們,小葉站在豹舍之外,看著內圈舍裏花豹的背影,半天終於道:“我知道你不願意留在這裏,但是……你再忍一忍,我一定想個辦法讓你住的舒服些。”


    花豹依舊的動也沒有動。


    這一天注定是慌亂而忙碌的,老喬跟小葉都有些傷,但卻沒工夫休息,一是召集園子裏的小太監們,訓話的訓話,調度的調度,沒有一刻空閑。


    若有隻橫亙於天際的眼,此刻俯視整個皇宮的話,最忙碌的自然是珍禽園了,小太監們跟得了命令的蜜蜂,嗡嗡地四處奔走,清掃的清掃,整理圈舍的又去整理,給飛禽走獸點卯,圈舍重新的一一排查,簡直鬧得人仰馬翻。


    終於一切妥當,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門口又有小太監來報,慶王府送貓的人到了。


    小葉扶了扶帽子,趕緊帶了老喬跟王公公親自去迎接。


    那是兩個檀香木籠子,足有三四尺長寬,大概是怕驚到了裏頭的貓兒,外頭罩著薄薄的明黃紗子。


    小葉一看這個架勢,未免想到那天慶王乘坐夏轎而來的神仙之姿,看樣子殿下不止是自個兒如此,更是惠及動物啊。


    慶王府的內侍跟宮中隨行的內侍陪伴交接了,那護送的祥公公笑道:“王爺因相信葉掌案的能力,知道掌案可以照看好這兩隻暹羅奇貓,才特稟奏過皇上叫送來珍禽園的,希望葉掌案能夠盡心克己,不負皇恩。”


    小葉行禮道:“是!奴婢絕不敢辜負皇上跟王爺的信任。”


    祥公公又道:“王爺也常聽說你把這園子整理的很好,你隻管安心養好了貓兒,若得了閑,王爺親自來看一看也未可知。”


    小葉心裏嘀咕:“可知可知,我可知的是那位王爺已經鬼鬼祟祟的來過了。”


    麵上卻受寵若驚地笑道:“那真是巴不得呢,請公公回複王爺,奴婢盡心竭力,不敢有任何怠慢,隻是奴婢若有做的欠缺或者無意中得罪的地方,也請王爺佛心大度,饒恕了奴婢。”


    旁邊不知內情的聽見了,隻覺著小葉這真是“未雨綢繆”,又有“諂媚過度”的嫌疑,這還沒跟王爺照麵呢就說起得罪了。


    殊不知小葉是話裏有話,自然指的是當時敲慶王五千兩的那一趟。


    “好說。”祥公公笑道:“隻是葉掌案伶俐過人,自是無礙的。”


    隻略說幾句,便行告辭了。


    總算是送走了這些大太監們,這裏幾個人已經按捺不住了:“快,讓我們看看這暹羅國奇貓的真容。”


    小葉也很好奇,平靜了一下心緒,叫人把貓抬到通風良好的明廳內,這才撤去了外頭的紗罩。


    等看到裏頭兩隻奇貓長相的時候,小葉,老喬,王太監,以及幾個執事太監無不目瞪口呆,大家以為自己眼睛出了問題,擦眼的擦眼,靠近的靠近。


    半天,老喬吃驚之餘由衷地感歎道:“這貓……長的是真醜啊。”


    “醜歸醜,還髒,”王公公道:“他們怎麽也不知道給這貓洗個澡?臉上哪裏弄的這麽髒?也不好生給喂喂?這瘦的一長條兒了!”


    小葉琢磨道:“這顏色倒像是故意抹的墨汁、或者是鍋底灰?弄的倒是挺均勻的……難不成王爺是故意為難咱們?讓咱們給貓洗幹淨?”


    畢竟都是頭一次看這種貓,大家圍著籠子上躥下跳左顧右盼地打量了半天,小葉叫道:“等等,這不像是塗上去的東西,倒像是天生的。”她伸出手去,想要捋下一撮毛研究一下。


    誰知那暹羅貓伸出爪子向她打來,嘴裏嘰嘰咕咕了一句,聲調怪異的很。


    小葉眼睛一睜,那隻打人的貓扭頭,對另一隻又嘰咕了句什麽,依舊是那種帶一點軟的聲調,小葉抓了抓腮,竟仍是聽不懂。


    正在發愣,忽然窗戶上響起了劇烈的大笑聲:“這貓怎麽像是才從鍋底灰裏爬出來的,又像是吃不飽,瞧這大耳朵,瞧這三角臉!這得虧是在白天,要是在晚上,俺還以為是哪裏鑽出兩隻大耗子呢!”


    另一個認真說道:“三弟,我看這兩隻外國貓在外國恐怕是挖煤的,又或者是燒鍋爐子的,所以才吃不飽,臉也給熏成這樣。”


    原來是張貴妃那隻臨清獅子貓雪球,另一隻卻是早上給老喬他們解過圍的狸貓大花兒。


    雪球笑的太厲害,整隻貓將要從窗台上滑落下來,又急忙伸出爪子抓緊。


    就在此刻,籠子裏的暹羅貓弓身而起,盯著窗台上的兩隻,竟用怪異的語調罵道:“你是燒鍋爐的,你是挖煤的!我們是暹羅最高貴美貌、血統最純正的貴族!”


    雪球本來快爬上去了,聞言吃驚地扭頭看向暹羅貓,爪子一鬆,整隻貓就“敦兒”地掉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暹羅貴族貓:這兩隻土包子竟然敢嘲笑我們!


    雪球:你暹羅算什麽?俺還是山東著名貴族呢!


    狸花兒:那……我隻好是中華著名貴族了~~


    第26章


    那隻暹羅貓說的話它們雖然能聽懂,但是“燒鍋爐”“挖煤”兩個詞,格外的怪聲怪調,顯然是臨時學的,加上暹羅貓本身的綿軟聲調兒,像是又創造了一種新奇搞笑的語言。


    雪球的眼睛瞪得異乎尋常的大,連狸貓大花兒也吃驚地看著那隻暹羅貓。


    讓它們吃驚的當然不是暹羅貓反唇相譏的那些話,而是……


    “哈哈哈!”雪球在滑跌到地上經曆過短暫的愕然後,就著倒地的姿勢毫無形象地打了個滾兒,兩隻爪子摁著肚子笑說:“俺娘噯,快聽聽他說話的腔調,活像是個二刈子,笑死人了!”


    那暹羅貓雖然會幾句“外語”,可像是後麵這個“二椅子”的本地俗詞兒,它實在是不懂什麽意思,可雖不懂,卻也知道不是好話。


    正弓起腰想要大鬧起來,忽然間旁邊那隻暹羅貓開口道:“弟弟,不要衝動。”


    這倒是個偏柔和的聲音,然後那隻暹羅貓慢慢地蹲坐起來,姿勢優雅,長長的脖頸揚起,頭也高昂著,看人的眼神就像是居高臨下俯視一般,透著高傲的氣質。


    這貓說的卻是暹羅貓語:“我們是貴族,不要跟這些賤民一般見識,會失掉我們的身份的。”


    “是,姐姐。”先前那隻暴躁的暹羅貓也跟著站直了,竟很是乖巧的低頭答應了。


    雪球還沒反應過來,大花兒從窗台上一躍而下,弓身盯著那隻優雅的暹羅貓:“你在說什麽?”顯然狸花貓也猜出了對方沒說好話。


    但回應它的,是那暹羅貓不屑一顧的睥睨眼神。


    幾隻貓互相對峙的時候,旁邊的幾個人當然不知他們在“唇槍舌戰”,除了小葉。


    可看到雪球掉下來,狸花貓又作出攻擊的樣子,這些人就算不懂貓語,也知道一場大戰在即。


    老喬趕緊上來攔著狸花兒:“噓噓,不要鬧,這是外邦進貢的貓,可不能打架。”


    王太監則趕著要來抱雪球:“這不是張貴妃娘娘宮內的雪球兒嗎,怎麽跑到這裏來了?”王公公愛屋及烏,自然也很想跟雪球親近一番拉緊關係,但雪球是很挑剔的,哪裏肯要他抱,趕緊溜到一邊兒去。


    大花兒則還邊退邊盯著那暹羅貓,不依不饒地說:“你這挖煤的等著!看我怎麽教訓你!”


    雪球總算停了笑,它抓抓臉說:“二哥別生氣,你看它們兩個麵黑肌瘦醜不拉嘰的樣兒,就這還血統最純正的暹羅貴族呢,呸呸,我還是血統最純正的臨清貴族呢。”說到最後,又有要捧腹大笑之意。


    大花兒仍是狠狠地盯了那暹羅貓一眼,又跟雪球道:“熱鬧看完了,咱們走吧,大哥那邊兒還等著咱們回複呢,幸虧大哥沒來,不然也要給笑死了。”


    大柚子自然是消息靈通的,隻是它養尊處優太久,短暫的活動還成,奈何鹹福宮距離珍禽園實在太遠,於是叫它們兩個先來打探。


    雪球臨走回頭對小葉說道:“今天多虧了俺二哥幫了你們一把,可別忘了,它最愛吃風幹魚片,改天你準備一些。”


    大花兒回頭:“別說了,快走!”


    小葉正在疑惑什麽風幹魚片,老喬道:“怪得很,這些貓以前不大到這園子裏來,怎麽這兩天來的這麽勤快。”


    王公公說:“幸而它們來的勤快,不然早上也沒辦法兒那麽順利地瞞天過海啊。”


    小葉還不知道狸花貓出麵的事兒,所以聽了雪球的話並不明白,又聽見王公公這麽說,趕緊詢問。


    老喬把早上的事情略說了一遍,最後道:“雖然咱們說是貓,他們也不是好糊弄的,趕巧這隻狸花兒跑了出來,那些人才信了。所以我說掌案你吉人自天相,連貓也恰好跑出來相助。”


    小葉一笑,她當然知道這未必是什麽“恰好”,隻怕狸花兒很知道它在做什麽。


    隻是這兩隻暹羅貓看著……很難搞的樣子,果然棘手,怪不得禮部跟慶王府都不留,要發配到這裏來。


    但慶王那邊禍福難料,如今慶王叫人把這個東西弄過來,也不知意圖如何,但不管怎麽樣,一定得伺候妥當,畢竟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再鬧點不虞,慶王要拿捏下來就更不容分說了。


    現如今隻有一句話: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總算是安置了暹羅貓,吩咐小太監們仔細照看,回到翠茵庭,夜已經深了。


    笙兒遠遠地看到燈光,以及屋簷下一個身影手中搖著蒲扇在張望,便笑道:“掌案你瞧,是嘉嘉姐姐在等咱們。”


    小葉本一身疲憊,見了程嘉的身影,忙快走了幾步,那邊程嘉瞧見他們,笑的說道:“再不回來,我就叫人去找。”


    她準備了晚飯,誰知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熱菜都涼了。


    正要去熱一熱,小葉攔住:“這天兒本就熱,吃些涼的正好。”


    小葉累極了,本來飯也不願意吃,但程嘉辛苦做了,總不能辜負,隻能趕緊洗了手臉,胡亂地吃了起來。


    程嘉打發了笙兒去收拾,自個兒在旁給她扇扇子,道:“瞧你這一天天忙的,不是這件,就是那件兒,竟沒有安安穩穩休息一整天的時候。”


    小葉喝了一口筍片肉湯,隻覺著鮮美甘甜,心都舒服了幾分,便笑道:“幹爹以前說‘在其位,謀其政’,我雖明白意思,卻想的簡單了,也是來了珍禽園才知道,這句話實在是艱難複雜的很。”


    “嗯?”程嘉歪頭看她。


    小葉一手捏著筷子,一手捏著個蔥油卷兒,思忖著說道:“姐姐,我打個比方,這園子裏大大小小的毛崽子們,如果看成是人的話,這裏就是個管人的地方,我再說句大不韙的,就像是京兆尹管理整個京城,其他的官兒各司其職,各管其司……甚至咱們的皇上管理整個天下,道理其實都是一樣的,每天形形色色,能想到的、沒想到的事兒總是缺不了的,甚至有時候內憂,有時候外患,你說難不難?你說繁忙不繁忙呢?但既然你是在這個位子上,你就得盡心盡力的操持,不管是京兆尹也好,咱們皇上也好……往底下說,就是我了。”


    小葉說了這一番話,把程嘉聽得愣住了,扇子都忘了扇風,隻管看著她出神。


    “不過,”小葉忙又笑說:“這話是我自個兒無聊尋思的,沒大道理都是些淺見,未免可笑,我也隻跟你私下裏說,你聽著笑笑就罷了,千萬別漏出去,不然我腦袋不夠砍的。”


    她把動物比做人,把自己比做官兒跟皇帝,自然是大逆不道的話。


    程嘉幽幽地歎道:“你錯了,我不是笑你。”


    “啊?”


    “我是覺著你說的對,可我又想多了,小葉子,”程嘉的眼圈忽然有點泛紅,“我隻是想,假如全天下的官兒都跟你是一個樣的想法兒,為百姓們鞠躬盡瘁盡心竭力的,那哪裏還有什麽冤案,什麽不公呢,自然是天下大同。”


    小葉也沒料到她想的這麽遠,略怔了會兒,才笑歎道:“可惜啊,人心各異,我這想法你雖覺著好,可在別人心裏看來,興許覺著是蠢笨不堪的想法呢。”


    程嘉忙回過神來:“好了,是我不對引你說話,你快吃飯吧,餓了一整天了。”


    小葉又緊吃了幾口,忽然想到一件事,便說:“姐姐,早上你怎麽跟聞大哥一起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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