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詢問過小葉的那嬤嬤忙告知他的來曆,隻說不是這宮內的。


    嶽嬤嬤卻道:“非常時刻,隻要是在這宮內就有嫌疑。”


    她隻顧貪功,完全沒留意身後裕妃變得淩厲的眼神。


    這邊小葉轉身,展露出笑臉道:“嬤嬤是在喚奴才嗎?奴才的確是珍禽園的掌案,奉命來給鸚哥兒看病的,因剛剛看沒我什麽事兒,就要回去呢,不知您叫奴婢有什麽吩咐?”


    嶽嬤嬤因連連碰壁,臉色很不好,咬牙掃了小葉一遍,正想也給他搜一搜身,忽然目光一動盯著他的袖子口:“你袖子裏藏的什麽?”


    畢竟是宮內經驗老到的嬤嬤,眼神非常的銳利,就連羅嬤嬤等也看到了小葉左手袖子裏有些鼓鼓的墜著東西。


    嶽嬤嬤一搜再搜都不成,早絕了望,此刻見狀自以為找到了端地,便不容別人動手,自己快步上前,得意地笑道:“原來藏在你這裏!”


    她一把抓住小葉的手腕高高擎起,探手過去,果然從內掏出了一樣東西出來。


    就在嶽嬤嬤突然發難的時候,旁邊奉常等人都忍不住也變了臉色,可又無計可施,眼睜睜地看著嶽嬤嬤把那東西拿了出來,隻有裕妃的臉色從頭到尾都冷漠非常。


    嶽嬤嬤狂喜不禁,見是個帕子包著的,當下急忙拆開那手帕,可是當看到裏頭包裹的東西之時,嶽嬤嬤呆若木雞,旁觀的眾人也都瞠目結舌。


    原來這手帕中竟包了幾枚點心果子,如今有幾個滾落在地上。


    情形急轉直下,嶽嬤嬤一時茫然,羅嬤嬤哭笑不得,裕妃見狀,唇角才多了幾分很淡的笑意。


    小葉及時地跪倒在地:“求娘娘恕罪!”


    裕妃瞧著他:“哦?恕什麽罪?”


    小葉誠懇道:“娘娘開恩賜了奴婢雪泡梅花水,奴婢喝了湯水,又覺著這些果子好吃的很,比奴婢之前吃的都好,所以就大膽拿了這幾個包在手帕裏,本是想帶回去慢慢吃的,……奴婢該死,我實在不該貪嘴,以後再也不敢了!”


    裕妃唇邊笑意更盛:“平日裏看你辦事兒還是很機靈的,可到底是年紀小沒見識,幾個點心果子值什麽,這也用偷偷摸摸的!既然是賜你吃的,你就整盤子拿走都罷了,值什麽?不過幸好你隻拿了這幾個東西,要是拿點兒別的,給人誣賴成賊,那豈不是白白冤枉了。”


    嶽嬤嬤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不知如何下這個台階。


    而裕妃輕描淡寫地看向她:“您老搜了一個又一個,可盡興了嗎?”


    嶽嬤嬤笑也笑不出了:“這……是奴婢有些造次了,請娘娘勿怪。”


    裕妃嘖了聲,道:“你也是宮中的老人了,怎麽不知道本宮的脾氣。我起初念你是太後娘娘身邊的,才忍氣吞聲的,你卻變本加厲,蹬鼻子上臉,可見是本宮修身養性的太久了,什麽狗兒貓兒也敢在豐豔宮裏撒野了。”說著眼皮一垂:“奉常,咱們豐豔宮的規矩是什麽?”


    奉常也忍了半天了,聞言微震,卻躬身道:“回娘娘的話,當奴婢的無主犯上,杖責十板子。”


    裕妃道:“那還等什麽?”


    嶽嬤嬤聞言雖驚,但她仗著是太後的人,料定裕妃隻是恐嚇罷了,未必敢對自己動手。


    不料裕妃話音剛落,便有幾個太監走了上來,嶽嬤嬤見架勢不對,驚道:“娘娘,我是太後的人,是奉命行事……”


    “要不是奉命行事,豈容你在這裏跳了這麽久?”裕妃淡然道:“你奉你的命,我打我的人,各行其道,兩全齊美。”


    羅嬤嬤才要求情,旁邊一個女官向她使了個眼色。


    裕妃果然又看向她:“嬤嬤,你隻管回去回稟太後跟皇後,本宮做事從不藏掖,但誰敢跑到我跟前撒野,我的眼裏容不得沙子,太後若要降罪也使得,可要等我打死了這奴婢後,再來領受。”


    這會兒幾個太監早押住了嶽嬤嬤,就推到了豐豔宮的門口,板子紛飛,啪啪作響。


    都是宮中經驗豐富的,板子的聲音輕重大家聽的明白,一聽這聲響沉鈍,嶽嬤嬤的叫聲又高亢淒厲,就知道太監沒有放水,這板子雖是打在臀上,用的卻是暗力,震在五髒六腑。


    這麽打下去,恐怕很快要出人命了。


    羅嬤嬤的臉色都變了,忙跟幾個人求道:“娘娘,且看在太後的麵上……還留她一條命吧。”


    裕妃臉色淡然:“你們回去吧,等會兒的情形可就不好看了。”


    羅嬤嬤眾人心底森寒,知道裕妃是動真格兒的,這是在殺一儆百,沒想到仍是裕妃這麽狠,太後的麵子都不給了。


    幾個人麵麵相覷,心驚膽戰,轉身往宮門外而行,路過嶽嬤嬤身旁,見臀上早已經透出血漬,那叫聲也更淒慘,隻是沒先前那麽高亢有力了,透出幾分痛到極限的喑啞,很快,這豐豔宮門口的地上就又要灑落鮮血了。


    正如裕妃所說,她的確修身養性太久了,所以就算是羅嬤嬤這些宮內的老人幾乎都淡忘了,十三年前這豐豔宮門口也有過一次鮮血染地的場景。


    那正是在慶王意外受傷之後,那些跟隨慶王的近身的太監宮女,足足是九個人,都給裕妃命人在宮門處活活地杖殺了,事後裕妃給太後罰了禁足,從貴妃降了一級,也是從那之後,裕妃才有些收心,沒有再殺過人,直到今天。


    離開豐豔宮的小葉當然不知道底下發生的事情,他隻顧快步遠離這是非之地,過了晏泗門,他略住了腳,心有餘悸地撫了撫胸:“嚇死老子了……”


    話音未落,卻聽到頭頂有個略帶怪異的聲音同樣說:“你這臭丫頭,好大的膽子!”


    小葉猛然仰頭,卻正對上一個圓溜溜毛茸茸的頭。


    獅子貓蹲在門首上,居高臨下俯視下來,那一黃一藍的兩隻眼睛盯著小葉道:“你竟敢把那個髒東西放在本大爺身上,看俺不抓花你的臉!”


    貓,好像在說話。


    ……竟然還是一口正宗的山東腔。


    小葉直直地看了獅子貓半天:“你、你……”


    就在此時,一隊人馬從宮道上走來,前呼後擁,煊赫非常。


    那隻貓登高望遠的,很知道來人不好惹,便“喵”的一聲:“給俺等著!大爺改天找你算賬!”


    輕輕一躍,從牆頭上竄的無影無蹤,隻剩下小葉還在癡癡地仰頭呆看,如墜夢中。


    第5章


    且說小葉給那隻獅子貓突然驚了一跳,魂不附體,簡直比在豐豔宮的那場還匪夷所思。


    他癡癡地呆看了半晌,才突然想起一件要緊的事情,當下跳了起來,叫道:“你、你給我回來!”一邊嚷著一邊拔腿跳進宮門,撩著袍子飛奔追去了。


    原來先前在豐豔宮裏,小葉把那壓勝所用的布偶人拿在手中,本來想藏在身上帶走的,可是透過窗口隱約瞧見了豐豔宮門口已經安排了太監看押,料必不會那麽輕易的就放人離開。


    可若是隨便藏於宮內,一時間找不到合適之處不說,貿然藏掖,自然更容易給人找到,何況這些老嬤嬤都是最精明強幹的,哪裏能藏東西,絕瞞不過她們的眼睛。


    正在無計可施的時候,卻看到了那隻獅子貓。


    那貓生得通體雪白,眼睛一藍一黃的,玉雪可愛,神態無辜,卻給小葉一把抓住。


    這時候端午才過不久,人人腕子上係著五色絲線,小葉忙拆下自己手腕上的五色線,把那布偶係起來,獅子貓肚子上的毛極長,小葉就把那布偶牢牢地跟那一撮毛栓在一起,幸而那布偶沒多重,獅子貓的毛又長可垂地,隻要不是抱起來撫摸,從外頭是絕不會看見的。


    果然,宮門口被人攔下後,那貓便從小葉手中跳了下地,逃之夭夭,也把那燙手山芋帶的無影無蹤。


    至於小葉身上的那包糕點,卻也是算計在前的,原來小葉知道嶽嬤嬤等人若是搜不到東西,是不肯甘心的,未必要輕易的放他走開,而他卻絕不是個能被人搜身的。


    所以小葉故意的塞了那包點心在袖子裏引人眼目,取“聲東擊西”的意思,果然很容易就給嶽嬤嬤等注意到了。


    而嶽嬤嬤起初以為是拿住了罪證,勝券在握,忽然間發現是一包點心,自然就挫了銳氣,覺著自己弄錯了,從而想不到、也再不能繼續去搜他的身了。


    小葉本想出了豐豔宮後就趕緊的找到那隻獅子貓,把那東西拿回來毀了,免得留成禍患,誰知那貓張口說話,把小葉驚呆了,哪裏還反應的過來,等回過神後,宮牆上連個貓影都不見了。


    小葉失魂落魄的,所以沒留意到原先從宮牆間走來的那一行人,那些人卻遠遠地看到了他,本來正戒備,猛地聽他大叫了聲,轉身跑了,都覺著莫名。


    其中一人回頭道:“王爺,像是個發了瘋的小太監,要不要派人追回來?”


    眾人簇擁之中,是一架鑾輿,鑾輿上坐著個相貌非常清俊的青年,長眉入鬢,底下是一雙精致的睡鳳眼,眼尾上翹,眼皮似垂非垂,透著幾分淡淡的清冷疏離。


    宮中能乘坐鑾輿的,除了皇帝外,便是太後、皇後以及有品級的高階妃嬪們,但是這青年男子,卻並不是皇帝,而是裕妃所出的慶王殿下,單名一個“翼”字。


    趙翼身著銀白素軟緞蟒袍,外罩著極輕薄的淺灰雲霧綃衫子,銀冠束發,兩鬢垂著鑲珠嵌寶墜流蘇的絩帶,他端坐在紫檀木的抬輿之上,遮陽傘蓋之下,整個人通身華貴,流光溢彩,讓人無法直視,卻又高高在上,俊美出塵恍若神仙中人。


    慶王趙翼的眼尾微動,向著小葉跑開的方向淡淡地瞟了一眼,不動聲色地說道:“不必理會。”


    一行人將到豐豔宮的時候,小太監早打了水,開始衝地。


    遠遠地看到慶王殿下的抬輿,早有太監取了紅毯鋪在地上,兩個近身內侍扶著趙翼下了抬輿,坐在輪椅上,又穩穩地抬著進了宮門。


    豐豔宮內的一應宮女太監、執事人等都在裕妃的正殿門口廊簷下站著,一些末等的都站在日頭底下,人雖然多,卻是鴉雀不聞。


    這會兒早有人報知了裕妃慶王到了,等慶王將進殿門的時候,正瞧見裏頭奉常身邊的女官帶了個人往旁邊退了下去,那人且走且正擦淚。


    慶王對於豐豔宮的人也並不陌生,早認出那是程嘉。


    裕妃的臉上還有些很淡的惱色,見了兒子,卻露出了溫柔的笑意,起身迎了過來。


    “你怎麽這會兒來了?”裕妃凝視著慶王,眼神中滿是關切,“正是熱的時候,也不怕這毒日頭曬壞了。”


    慶王雖坐在輪椅上,但身量筆直如劍,非但不覺著比人矮多少,這股自然天生的氣勢卻極為懾人,無形中讓跟他對麵的人都情不自禁產生一種要對他躬身臣服之意。


    慶王靜靜的道:“母妃今天大動幹戈,事情跟程嘉有關?”


    裕妃聽他單刀直入,便抬手斥退左右,隻留下奉常一個。裕妃才道:“也是母妃一時大意,程嘉是個沒心機的,給人趁機動了手腳也未可知,幸虧今兒自有貴人相助。”


    慶王道:“貴人?”


    “沒什麽,”裕妃卻笑了一笑,搖搖頭柔聲說道:“總之這件事母妃已經有了頭緒,自會料理妥當的,你是因為擔心才趕來的?”


    慶王道:“之前給太後娘娘請安,順路過來的。天兒熱,母妃別為這些瑣碎大動肝火才是。”


    裕妃聞言極為感動,微笑道:“你隻管放心,我自然知道。隻是你走了這一趟,身上熱不熱?你不能喝冰飲,弄些甜湯給你解暑如何?”


    慶王道:“多謝母妃。”


    當即奉常取了一碗冰糖雪梨水,跪地奉上。


    慶王其實不愛喝這些甜湯,但卻一點也不拂逆裕妃之意,隻端坐著慢慢地喝了半碗,微風從門口徐徐而入,拂動慶王的雲霧綃外衫,眉眼如畫,越發的飄然若仙,雅貴非凡。


    裕妃斜靠在貴妃榻上看著兒子,忽然間想到這樣出色的孩子好好的竟然成了個殘疾之人,心頭狠狠地一揪,那唇邊的莞爾笑意就凝固了。


    慶王恍然不覺,喝了甜湯之後便告辭而退。


    裕妃少不得又多叮囑了幾句,母子分別。


    出了豐豔宮,慶王的貼身內侍小吉安悄悄地說道:“王爺剛才怎麽不告訴娘娘,方才您在太後宮內安撫了太後的事呢?娘娘一定會高興的。”


    趙翼仍是神情不動的:“天下無事便可,何必多此一舉。”


    小吉安便不敢說話了。


    於是重又往宮外而行,趙翼人在抬輿上,將走到之前遇到小葉的那個宮門口,忽然道:“停下。”


    太監們急忙住腳,趙翼眯起眼睛,往宮門頂上掃了掃,淡聲喚道:“阿南。”


    抬輿左側一名身形瘦削的侍衛名喚阿南,是從小跟隨慶王的,對他的心意極為了解。


    阿南快速瞄了眼前後,見此刻宮道之中人並不多,隻遠遠地有幾個宮女的身影。


    當即他腳下輕輕跺地,身形突然拔地而起,不偏不倚,竟是向著趙翼目光所至的宮門頂上。


    一瞬間阿南看到在宮門的瓦簷之間落著一樣東西,他探臂準確地將那東西抓住,旋即重又無聲落地。


    他的這動作如同閃電般,快的不及眨眼,所以除了趙翼身側這些跟隨的人,其他遠一些的幾乎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阿南握住那東西,上前遞給趙翼,慶王接了過來,展開一看,眼神才略變了變。


    原來在他手中的是一個壓勝用的布偶人,偶人的胸口寫著一個人的生辰八字,上麵還有幾個給紮過的明顯針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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