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芳一時間氣不打一處來:“放手!”他的音調比剛才大了一些,卻也還是把握著分寸,沒有把事情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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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樸看到他有所顧忌,心裏就更放心了,手上也跟著抓得更緊:“李閣老何必白費力氣,今日我是說什麽也不會讓你現在出宮的。”


    李春芳瞪著他,道:“我若真的把其他人都招來,你也攔不住我。”


    “你不會。”郭樸胸有成竹,“你若要叫剛才就已經叫了,何必還要先提醒我?”


    “你又怎知我不會?”李春芳看樣子是真的急了。


    郭樸心裏還是擔心他真的魚死網破,畢竟人若被逼急了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隻是他心裏雖這麽想,麵上卻依舊冷靜,道:“不,你一定不會,你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厲害,不然你也不會瞞著首輔。”郭樸也是忽然間想到這一點,徐階若不是真不知情,今日自己要入宮前他也不會多此一舉過來詢問。隻是李春芳和徐階素來交好,為何此時又要瞞著他呢?如此一來便隻有一種解釋,此事徐階尚不知情。那麽李春芳連徐階都不說,就更不用說其他人,這麽一來便可以肯定,他定是不想讓人知道此事。


    郭樸在腦海中快速的理清了這些思路,心裏也更加鎮定。


    此刻反倒是李春芳急於脫身,倒顯得有些慌亂起來,隻是他聽了郭樸的話,卻也真的沒有大聲說話將人召過來,隻是不停用力甩開郭樸的手,雖然反反複複也隻是徒勞。


    “李閣老,何需如此浪費力氣。”郭樸也覺得有些累了,李春芳看著身子骨弱,卻不想竟有這麽大的力氣。倒是弄得他一時間也有些筋疲力盡,卻始終堅持著不肯放手。


    又過了一會兒,眼見著時辰已經過了,李春芳倒忽然間變得冷靜下來,對郭樸道:“你鬆開,現在時辰也過了。”


    郭樸自然鬆手:“李閣老,得罪了。”


    李春芳抽回手揉了揉,剛才被郭樸緊緊拽著的地方,現在也有些微微的發麻,他沒有撩起袖子,但想來已經青了。他望向郭樸,冷笑一聲道:“郭質夫,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今日我也算是見識到了。”


    “不敢不敢,這原也是被逼如此,若不是李閣老事先設局,我又豈會像今日這般孤注一擲呢?”


    李春芳一哼:“你以為這樣你就贏了嗎?”


    “不敢說贏了,至少月娘不在你們手裏,你們也再無可以威脅到我的東西。”


    李春芳就這麽看著他,看著看著忽然間笑了起來。


    郭樸見他如此也覺有些不自在,尤其是笑聲,竟讓人有一絲越發不安的感覺。郭樸雖心有疑惑,卻也不問他笑什麽。隻見他笑了一會兒又停了下來,神色恢複如常,也不同郭樸多言轉身便要走。


    郭樸下意識的脫口:“李閣老要去哪兒?”他原以為李春芳不會回答,誰知卻很快聽李春芳脫口而出了兩個字:“出宮。”


    郭樸聞言又忍不住接著追問:“出宮做什麽?”他心裏想著難不成還要去順天府,果然就聽李春芳回答:“去找李敏光。”


    他似乎有意說給郭樸聽一樣,知郭樸還會再問,索性就搶先幫他說了想說的話:“你是不是還想問,時辰都已經過了我為何還要去找他?你既想知道,不如同我一起去看看如何?”


    郭樸越來越聽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明何故,竟頓時開始緊張起來:“看什麽?”


    “自然是去看郭閣老最想看到的人了。”


    郭樸一驚:“難道你們?”


    李春芳這次卻沒有再回答,先回了內閣,告訴徐階自己馬上要出宮的事。郭樸雖不說話,但卻下意識的跟在了他的身後。


    徐階見此二人,心裏也覺得奇怪,但因石麓答應過自己明日會讓自己知道,所以他也不多說什麽,點頭便同意了石麓出宮。


    李春芳得了首輔的首肯,轉過頭便望向郭樸:“郭閣老是否要同去?不如我向元輔一並幫你請了吧?”


    郭樸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既然李春芳讓自己跟著,自己就跟著去看看便是。


    徐階雖不明白他們二人在搞什麽鬼,但見石麓真的替郭樸向自己請了,於是也隻能點頭,同意他們一並出宮了。


    郭樸一路上都是心有不安,不明白李春芳如此究竟是想做什麽,途中幾次忍不住問:“李閣老有什麽不妨直言。”


    李春芳望著他,卻一笑:“郭閣老豈會不明白,有些事若說得太早恐怕就不頂用了,一定要在合適的時候說出來,才能有恰到好處的效果。”


    郭樸越來越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聽他的話也是在同自己繞彎子,想來自己若要再問也問不出什麽,於是便先同他一並去了順天府。


    二人一進去便立刻見了李敏光,李春芳一見他便隻問了一句:“一切還好嗎?”


    “李閣老放心。”李敏光本是想要說什麽的,但見郭樸在旁又欲言又止,很快問李春芳,“李閣老和郭閣老這個時候來,不知有何要事?”


    郭樸不回答,反正也是李春芳讓他來的,且看看李春芳究竟要搞什麽鬼。


    李春芳望了郭樸一眼,臉上卻有一絲得意的笑:“來找你自然是有要緊的事,郭閣老有幾個疑惑還要請你為之解答。”


    李敏光聞言忙道:“下官何德何能,如何能回答得了郭閣老的問題。”


    李春芳一笑:“你何必如此謙虛,既然你不想回答郭閣老的問題,那就回答我幾個問題吧,反正我要問的也是郭閣老想知道的,想來郭閣老也不會介意。”


    郭樸見李春芳依舊望著自己笑,也不知他究竟在高興些什麽,於是道:“李閣老做主便是,有什麽就快問吧。”


    李春芳顯然聽出他話中的不耐煩,便對李敏光道:“郭閣老不放心那歌妓,因此特地來問問李大人她現在如何了。”


    郭樸聞言也是心中一驚,暗想莫不是月娘被他們抓了回來?但一細想自己和李春芳也剛來這裏,李春芳也並未同李敏光說什麽將人追回來的話。何況他們也不知自己的安排,即便要追恐怕也是去明月樓,而月娘此刻想必也已經到了城外拿上了自己為她準備的盤纏趕路了。


    李敏光麵有疑惑,不知李閣老為何會忽然帶著郭閣老來,還有此一問。不過既是郭樸問的,他很快便回答郭樸道:“郭閣老不用擔心,韓月娘一切無恙,昨日郭閣老不是已經去探望過了嗎?韓月娘在那裏是絕對的安全。”


    郭樸聞言大驚:“你說什麽?月娘怎麽會……”


    李敏光疑惑,不知他為何驚訝至此,忍不住轉頭望向李閣老,卻見李閣老笑著對他道:“行了,李大人先去忙吧,我同郭閣老還有幾句話要說。”


    李敏光雖有些莫名,但也隻能先離開。其實按理說他的品階與李春芳、郭樸差不了不少,隻是卻不得已這麽聽命是從,也是盤算著打通這些閣臣這一層,今後若想入閣拜相也會有人舉薦,倒是要容易許多。所以他也不計較這些,但憑他們吩咐便是。


    李敏光一走,郭樸忙追問李春芳:“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李春芳並不急著回答,而是先一笑,道:“郭閣老問我,其實這件事不是該我問郭閣老嗎?原本今日此事就已在你的計劃之中,你昨日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要不惜一切拖住我,你以為我就一點也不知道嗎?”


    “你是何事知道的?”


    李春芳輕蔑一笑:“從你給我提這個辦法開始,我就知道你會搞鬼。原本換做旁人,我未必如此想,隻是有敏卿的前車之鑒在,你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不得不往深一層想。果然,若非如此,我這一次豈不是又要同敏卿一樣中了你的圈套。”


    “可是我昨日明明見你......”


    “明明見我來順天府了嗎?”李春芳又一笑,“郭閣老,你可當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你隻見我走進順天府的大門,卻也沒見著我是否見了李敏光。何況即便我真的見了他,我和他說了什麽又有誰知道?”


    郭樸恍然大悟,心想自己隻當李春芳沒有察覺自己的計策,因此也沒想這麽多。卻不想竟聰明反被聰明誤,反中了他的圈套。


    “不過我也沒你那麽卑鄙,昨日我也同李敏光說了,隻是說的和你讓我說的有些偏差而已。我告訴他,如果今日皇上真的準了你辭官,我便出宮來找他讓他放了那歌妓。若沒有,該關的還是要關著。與郭閣老打交道,我又如何敢做這種沒把握的事?又如何敢做這可能賠本的生意?怪隻怪你太狡詐,狡詐到讓人不敢輕易相信。”


    郭樸沉默。


    李春芳道:“怎麽?郭閣老也後悔了嗎?是否也覺得是自己太過輕敵,才像今日這般反被算計?”


    郭樸又沉默了一下,忽然抬頭望著他:“你要如何才肯放了月娘?”


    “辭官,隻要你不耍什麽花招,你一走我就放了她,今後也不會再找她麻煩。”


    “當真嗎?”郭樸雖如此問,但心裏也是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真的要為月娘這麽做。


    李春芳回答的果斷:“今日之事若不是你背地裏耍花招,恐怕她早就被放出來了。她的安危,全在你一念之間,你可要想清楚。”又補充道:“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再過三日她便要被流放。”


    郭樸聞言一驚:“為何會這麽快?不是剛定下了罪名嗎?”


    李春芳麵不改色的回答:“這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何時?”


    “就在昨晚。”


    “這麽說你昨晚就知道了?”


    李春芳也不否認,點了點頭:“所以郭閣老可要想清楚,她一旦被流放,我與李大人也無能為力了。是要功名還是要這個紅顏知己,郭閣老可要快些決定,你的時間可不多了。”


    郭樸的神色頓時變得更複雜,此刻他心裏已清楚,自己若真的要救月娘,這個官是不得不辭了,否則其他手段都將是徒勞。隻是這功名,他本不是個貪慕功名的人,隻是這麽說放就放,心裏頓時也有些回不過味來。猶豫了很久,終究也還是下不定決心,最後也隻能對李春芳道:“容我再好好想想。”


    他如此說李春芳反倒不覺得奇怪,他若答應的爽快反而說明這其中有詐。此刻的態度,反倒說明這事兒要對了。所以李春芳也不攔著他,讓他先走,反正也不過隻三日,郭樸如何,倒時自會見分曉。不過李春芳相信自己的眼光,恐怕等不了三日,郭樸就會有決定。


    郭樸回到府中,一路上都是恍恍惚惚,心裏想著的始終是月娘的事。不知為何,一時間他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心裏究竟對月娘是什麽感情。是感激她幫過自己,還是因她不惜千裏追隨於此。隻是再如何她終究是個女子,真的抵得上自己如此嗎?何況自己若一走,肅卿再想回來就難了。他雖生肅卿的氣,但他二人終究還是知交一場的朋友,離京時他也曾對肅卿有過承諾,說自己一定會在京中,等到他回來的那天。月娘固然重要,可對朋友的信義何嚐不是價值千金萬金呢?


    郭樸越想越拿不定主意,心裏反複糾結著這兩個問題。回到府中,剛一進門,便見管家忽然迎了過來,神色焦急,顯然是等他回來已久了。


    郭樸心知定是出了什麽事,隻是此時,任何要緊的事與他心裏的事相比,都已算不得什麽要緊的事了,於是也隻是隨口漫不經心的問了句:“出什麽事了?”


    “湯公子走了。”


    “走了,走了也好。”反正今日的事已敗露,湯顯祖的去留早就已經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了。


    “可是老爺......”管家欲言又止,老爺昨晚再三叮囑自己今日要看好湯公子,在老爺回來之前不能讓他離開半步,隻是自己卻沒能留住他。原本此事也是自己的失職,誰知老爺非但不怪罪,卻還這般說,倒是讓他一時間有些不安起來。再見老爺回來時神色恍惚,便更擔心發生了何事。


    郭樸見他說話吞吐,也不禁皺眉,略覺不耐煩道:“有什麽就說,不想說或不能說就不要開口。”他現在早已沒心思再去揣測別人的心思,反正也是在自己府中,於是說話也不客氣了許多。


    管家見老爺如此,也不由得更擔心了。本想問老爺究竟發生了何事,但卻又忽然想起自己剛才還有一句要緊的話沒有說,於是道:“不知老爺今日的事辦得如何?湯公子忽然離去,似乎也是和老爺今日的事有關。”


    “什麽意思?”


    管家又猶豫了一下,但卻很快道:“今日湯公子等不及非要去順天府看看,小人攔不住,隻能跟著他一起。誰知一到順天府,卻得知了韓姑娘三日後就要被流放的消息。原本小人也是極力勸湯公子不要輕舉妄動,先留下至少等老爺回來後再商量,可是湯公子卻一句話也不說,執意要走,小人也是沒有辦法,這腿長在他身上,他要走小人也攔不住,總不能用繩子把他綁著吧。”


    郭樸皺眉,卻也無心想這麽多:“行了行了,這件事我也不怪你了,隨他去吧。”


    管家忍不住又問:“老爺不擔心湯公子做出什麽過激的事來嗎?”


    郭樸本就心煩,一聽到這話,想起那日湯顯祖對自己說的話,若自己救不出月娘,他就要以他的方法去救。其實他所謂的方法就是一遍遍遞狀紙上去,以求為月娘翻案。這在平民百姓眼裏或許是個辦法,可在朝廷命官眼裏卻是愚不可及。李春芳他們能以莫須有的偷盜抓了月娘,還怕多抓一個湯顯祖嗎?到時別說是救人了,恐怕他自己都自身難保。郭樸想到此還是覺得自己不能不管,卻不禁抱怨:“他一個讀書人跟著瞎湊什麽熱鬧,真以為憑自己被一時熱血衝昏的頭腦就可以救人了嗎?簡直是愚昧。”


    “老爺說得不錯,湯公子是莽撞了一點,可是也是救人心切啊。”


    “他哪裏是救人心切分明是......”郭樸說到此也不再說下去,月娘和湯顯祖的事他也不想同人多提,隻要月娘心裏是向著他的就好。


    管家又小心試探:“老爺,即便是為了韓姑娘,湯公子的事也不能不管啊。”


    郭樸無奈:“是啊,也當是為了月娘,你帶幾個人去跟著看看吧,千萬別讓他一時衝動做出什麽事來。不過如此一來,又要辛苦你了。”


    “老爺何必說這樣的話,為老爺做事是小人的本分,哪有什麽辛苦不辛苦的。”管家說完便按吩咐去了,心裏也總算是了了樁事。他見湯顯祖人倒不錯,因此也不忍他為了救人而身陷牢獄,好歹老爺到底是心軟,還是肯派人看著。否則即便自己再有心,恐怕也救不了他。救人需先自保,哪有先就把自己的命搭進去的。隻是湯顯祖如此,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對韓月娘情根深種,管家感動之餘也不免為之擔心。


    這一夜郭樸徹夜難眠,起身披了件外衣,推開窗,也不點燈,就這麽借著窗外的月光在屋中來回踱步。他腦海中想著月娘,想著自己從二十二歲中了進士入仕開始到現在其中所經曆的一切。


    還記得嘉靖四十二年三月,他離職回鄉守製,其實那個時候他離開北京,已是抱著一去不複回的打算,想就在老家終此一生,遠離朝中的是非鬥爭,做一個閑雲野鶴的山野村夫也好,倒也難得輕鬆自在。隻是他怎麽也沒有料到,僅過了兩年,先帝就催促他回京任職。其實平心而論,那個時候他多麽喜歡家鄉閑適自在的生活,根本就一點也不想回來。隻是無奈先帝多次催促,起初仍可以三年守製期未滿為由,到後來先帝索性令他奪情,他就再也沒有可以推脫的理由,因此才不得已回到北京。


    他還記得自己離開那日,在桃花樹下埋上了幾壇剛釀的酒,還告訴夫人,等到自己回來便啟出來,也算是慶祝一番。


    想到此,他不禁一歎,腦海中再度閃現唐寅的那首《桃花庵歌》的詩句,不禁將紙筆拿到窗下,就這月光又寫了一遍:“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醉半醒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顯者事,酒盞花枝隱士緣。若將顯者比隱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花酒比車馬,彼何碌碌我何閑。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他想自己這一生,也算是入閣拜相,這是多少讀書人都羨慕不來的。既然如此又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難不成還要繼續留下,等著坐上這首輔的位置嗎?想到此,他自己也不禁笑了起來。


    或許這樣,當真是一個最好的結局。自己所期望的,不也是醉酒桃花的日子嗎?想到此,他忽然覺得灑脫,忍不住點亮了燭台,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的兩鬢上已有斑白。仔細想來,自己今年也已經五十六了,都是近六十歲的人,能圖個安穩歸隱了有什麽不好?何必還要像那些年輕氣盛的公子哥一樣去力圖上位呢?何況內閣中鬥爭不斷,能全身而退的又有幾個呢?想想夏言,想想嚴嵩,郭樸頓時就下定了決心。不過他知皇上不會這麽輕易放他走,即便是為了高拱,皇上也斷不會如此,所以想要皇上同意,他還要先想一個辦法。


    好在這個辦法,郭樸剛才就已有了些眉目,此刻做出了決定,一顆心也安定下來,很快就想到了法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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