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聞言卻笑了起來:“你說的不錯,不過你忘了一點。你說的那個是裕王,而現在我們麵對的是皇上。”


    齊康沉默了一下,但很快明白了恩師話裏的意思:“學生愚笨,多謝恩師賜教。”


    高拱微微一笑,但想他明白的倒也快,的確是個可用之才:“所以你不用擔心,皇上的心向著我,歐陽一敬那幫烏鴉們自也成不了氣候。若始終被彈劾的是我,的確也大大不妙,現在又加上徐階,這下子也算是勢均力敵了。”拍了拍齊康的肩:“你放心,這件事不會有錯。你今日的傷也不是白受,暫且先忍著,總有一日我會替你向那幫烏鴉們討回來。”


    “多謝恩師。”齊康話雖如此,但心裏卻是想著不要再多生事端。其實今日的事他也後悔,原本隻是無意間為恩師分辨了一句,卻不想竟招至眾怒至此,著實是冤枉。看來今後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三緘其口才是,不然不知何時又惹了這飛來橫禍。


    這時高拱又發話了:“行了,你也不用擔心了,回去好好歇著吧。雖是皮外傷,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多謝恩師關心,學生明白。”齊康起身告辭,也知自己不宜在此久留。隻是他人雖離開,但心裏卻仍有擔心。恩師的計劃原本是為了對付徐階的,隻是如此看來,似乎要同最初的預定有所偏差,但願不要鬧到不能收場才好。


    想到此他不禁一歎,自己也不過是個棋子,決定權可不在自己手裏,哪裏能由得了自己半分?這麽想雖無奈,但卻也有一個好處,遇事總有人在上麵替自己扛著。


    想到此,齊康才真的覺得寬心了許多。


    齊康走後高拱卻一直想著他剛才說的話,雖然隻是勸他不要多心,但仔細想來他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如他所說,他隻幫自己說了句話就遭遇至此,看來那幫烏鴉當真是要與自己勢不兩立了。


    不過越是如此,高拱卻反而越不擔心了。既然他們要鬧自己就奉陪到底,反正自己人正不怕影歪,哪裏會懼於幾句汙蔑的言辭?何況皇上英明,始終是想著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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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皇上,高拱頓時也不再擔心,那些烏鴉們最多不過依附著徐階,而自己則依附著皇上,這棵朝廷裏最大的樹上。既然如此,自己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且等明日看看,看看那些烏鴉們會鬧出怎樣的動靜來。


    馮保雖被派去永寧宮伺候,但每日都要回司禮監,所以對於朝中發生的事還是知道的。比如近日,齊康上疏彈劾徐階,還指徐階與李春芳等為**禍亂朝政的事,他傍晚一回司禮監就知道了。


    這事兒來得突然,倒是讓馮保也吃了一驚。這個齊康他從前倒不曾留意,在言官中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人物,因此此刻聽聞此人的名字,對其底細卻是全然不知,更不知這背後是否有人指使。


    不過馮保反應倒快,他雖不能出宮,但卻立刻傳令吩咐東廠的人去查兩件事。一是齊康的身家背景,二是齊康近日都來往過什麽地方。


    因為事出突然,馮保又急於知道消息,因此也就冒險假借是皇上的旨意,讓他們今日之類要查出個結果來。


    果然一聽是皇上的吩咐,東廠的蕃子們做事倒是比往日裏利索,僅用了兩個時辰便查到了馮保要知道的東西。而此刻還沒到黃昏,宮門還沒有下鑰,抓緊些還可以出去一趟。


    馮保自是不能親自去的,便吩咐人立刻代自己出宮,將東廠查到的東西送到自己在宮外的府邸。為保安全起見,他一直不讓宮裏的人與和順齋直接接觸,哪怕是自己的人也不例外。而府裏的人他也已經吩咐過,隻要自己一有消息送出,便立刻送到和順齋去。如此一來,首輔也能很快知曉。


    馮保先前為趕時間隻看了一眼,雖沒來得及細想便將東西交給別人送了出去,但上麵的內容他還是過目不忘的。此時剛好趁隻有自己一個人在,將剛才看到的內容又重新寫在了紙上,這才開始認真分析起來。


    這齊康的背景倒是沒什麽特別之處,隻是他近幾日出入的地方倒是讓馮保微覺詫異,就在三日前,他還入過一趟高拱的府邸,那麽這個齊康和高拱究竟是什麽關係呢?馮保隱約嗅出一絲不尋常的味道,他知首輔看到這東西,也一定會和他想的一樣,這件事背後未必就沒有高拱的關係。


    馮保此刻本十分想出宮和徐階見一麵,也好聽聽看他對比怎麽說。但因時辰不早,自己如今也脫不開身,因此也隻能先作罷。


    不過他一想此事,可不能就這麽算了,一定要好好利用一番才是。想到這裏,他心裏忽然有了主意,便寫了封信,吩咐人立刻送出宮,送到歐陽一敬的府中。


    前次他將高拱一意孤行要讓皇上罷黜胡應嘉的事提前向他通風報信,想來自己這次再賣他一個人情,他也定會懂得該如何利用。


    高拱這次是自掘墳墓,怪隻怪他平日裏積怨過多、不修善緣,落到今日這個地步也是咎由自取。


    馮保本也是想著借此除去高拱,無論是徐階的首輔之位,還是自己司禮監掌印的位置都不將有威脅。隻是他卻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今日此舉卻是為日後埋下了一個大麻煩。


    第二日馮保雖在永寧宮,但卻始終關注著司禮監的動靜,每隔半個時辰便會有人來同他回話,告訴他言官們是否有彈劾的奏疏遞上。


    今日一開始倒是風平浪靜,隻是李春芳上了道乞休的本子,言語中也多指被齊康誣陷與首輔結黨營私的事,純屬汙蔑。為證清譽,求請去職。


    皇上的態度很明確,自是果斷不允,又讓人將叩下的高拱和徐階的請辭本子一並發回,無一例外都不允。


    其實馮保很清楚,這也隻不過是形式而已。他們未必是想真的請辭,而是想借此來試探皇上的態度。而皇上睿智,英明天成,又何嚐不清楚他們這點心思。


    原本以為這一日就這麽平安過了,即便言官要彈劾,也該在午時前遞上,不過今日倒當真沒收到什麽彈劾的奏疏。


    誰知才過了未時,馮保才剛鬆了口氣,彈劾的奏疏就來了。隻是這一次卻來勢洶洶,遠勝於前些日子的任何一次。


    這一次不光有六科給事中的歐陽一敬和陳讚等人,還有十三道禦史淩儒、張檟等人,全都一並上疏。比之歐陽一敬第一次彈劾徐階和高拱時的情況,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一次的矛頭全部集中在了高拱和齊康身上,暗指齊康是高拱門生,彈劾首輔皆為高拱指使。


    馮保看到此也不禁在心中暗歎,這幫言官當真是給跟尾巴就能揪出頭象來。昨日他給歐陽一敬的信中隻說齊康曾與高拱有來往,其實他心裏也不能完全確定齊康上疏是否真的是高拱指使。不過看他們這些彈劾的言辭,說得有理有頭的,仿佛都是自己親眼所見一般。


    看到此馮保更堅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言官的話當真是信不得的。


    此刻皇上的態度是最要緊的,隻是讓馮保略覺詫異的是,皇上對他們卻是不與理會。終於高拱忍不住來求見,馮保雖打探不到皇上和他說了什麽,但高拱一走皇上便立刻召見了徐階。皇上和徐階說了什麽,外麵的人也聽不清楚,隻是隱約聽見殿裏有責罵聲,顯然皇上已不知為何事而動了怒。


    隻是這麽一來馮保就想不通了,皇上即便不滿言官集體彈劾高拱,但也沒道理遷怒於首輔。何況皇上向來脾氣很好,又哪裏會真的動怒。


    徐階無端受責,馮保雖不明白其中緣由,但卻也覺得背離了自己當初想要幫他的初衷。心裏倒也有幾分過意不去,卻更覺得要盡快把此事弄個清楚。


    馮保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李芳,然而李芳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索性道:“馮公公還是不要問了,皇上特意囑咐過不能說出去,不然我又何必瞞著你?”


    馮保知李芳的性子,心知若能告訴自己他也一定不會瞞著,因此也不再為難他。李芳那裏問不著什麽,他還可以問徐階。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風口浪尖的,此時出宮也不便,永寧宮貴妃那邊倒好說,可長哥卻一刻也不讓他走。


    和順齋也沒有消息,馮保是叮囑過府裏的人,和順齋一旦有消息傳來便立刻想辦法送入宮。隻是直到黃昏宮外還沒什麽消息傳來,看來今日是不會有消息了。


    想到此也無奈,但馮保也隻能耐著性子等明日。


    誰知第二日一早,官員的彈劾又相繼送來,而這次已不光有言官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海瑞,如今的海瑞已受任為大理寺寺丞。海瑞這一上疏自是舉朝震動,大家的目光都盯在他奏疏的內容上。


    不光馮保,徐階也提心吊膽。上次天降異象的事他利用海瑞脫罪,海瑞最後雖為大局沒有揭發,但他對自己恐怕已有嫌隙。此時上奏疏又會說些什麽呢?是幫著高拱還是幫著自己?


    徐階越想越不安,隻是現在這奏疏還在皇上手中,隻有等皇上先看完下發給內閣,眾人才可過目。


    高拱心中雖也有不安,但終究也沉住了氣。事情發展至此,早已出乎了他的意料,不過昨日他已見過皇上,皇上的態度已十分明確,依舊是向著他的,這無異於給高拱吃了顆定心丸,才不至於在這個時候慌亂了神。昨晚齊康也來找過他,也沒想到事情會如此,如今言官們的矛頭全都指到了他身上,這讓他如何不慌。


    高拱也隻能先安慰著,讓他該辯的就上疏一辯,有自己在也會想辦法保他。


    不過今日海瑞這奏疏一上,齊康恐怕更沉不住氣了,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勸得住他。高拱想到此更無奈,而這時李芳親自來了,果然帶來了海瑞的奏疏。


    高拱這下也坐不住了,忙過去,等到徐階看完後便立刻搶先接過看了起來,隻見開頭寫的卻是:“階事先帝,無能改於神仙土木之誤,畏威保位,誠亦有之。”


    高拱怎麽也沒想到海瑞這奏疏竟是先指責徐階的,說他在先帝在位時明哲保身,沒有勸住先帝不興土木和沉迷神仙道術。雖不知海瑞為何會這麽說徐階,但高拱看了心裏也不免有驚喜,隻是再往後看,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了:“然自執政以來,憂勤國事,休休有容,亦有足多者,康乃甘心鷹犬,摶噬善類,其罪又浮於拱。”


    高拱一看完就氣不打一出來,都說海瑞忠直,他原本對此人也頗為讚許。隻是卻不想此人今日也會見風使舵,來拍徐階的馬屁,說他憂勤國事自己也認了,隻是這內閣中人又有誰不是如此?可什麽叫休休有容,還亦有足多者,他海瑞如此誇讚徐階寬宏,有容人之量,不就是在變相職責自己無事生非嗎?這麽說來一切紛爭因自己而起,倒是難為他徐階如此包容了。


    郭樸站得離高拱不遠,原本這奏疏之類的事他也不急,每次也都輪到最後。但此刻見高拱的臉色,頓時也意識到不妙,忙上前搶先從他手中接過奏疏看了起來,看完後才明白高拱為何麵有怒氣。不過再看徐階,神色也同樣複雜。


    隻是他心裏暗道,海瑞也是個聰明人,知道如今高拱和徐階水火不容,因此這奏疏裏先貶徐階,再貶齊康高拱。如此一來,便可示無黨無私,自身也可分明。


    郭樸正想著,忽聽高拱問徐階:“元輔你怎麽看?”


    徐階沉默了一下,道:“海瑞的話說得中肯,但也同樣有不盡不實的地方。”


    “元輔也總算說了句實話。”高拱道,“海瑞素來忠直,隻是不想這次卻跟風黨同,上了這道奏疏。元輔姑且念他往日直名,想來也是一時糊塗。”


    高拱倒難得主動幫人說話,徐階本也沒處置海瑞的意思,因此便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道:“不錯,海瑞也是為朝廷,即便言語有不妥的地方,但不與理會便是。”


    高拱也不反對,既然首輔和高閣老都無異,其他人自是不便再多說什麽的。何況也都清楚,海瑞可是個不好招惹的主。


    所以思來想去,徐階便同李芳商量,這道奏疏還是先叩下不發的好,等到此事過了再與以理會。


    李芳也覺得十分妥當,也不隱瞞:“元輔放心,其實元輔的意思也是皇上的意思,不過這道奏疏還是內閣壓下的合適。”這自然也是皇上的囑咐,隻是皇上也同樣吩咐了李芳,不能明著說,不能讓人知道讓壓在內閣是皇上的意思。所以李芳隻能以自己的口氣說了,好在首輔也沒有多想便點頭同意了。


    解決了此事李芳也要趕著回內宮,臨走時卻忍不住偷偷給徐階提了個醒:“元輔,皇上前次同您說的話您可一定要記得。”


    “多謝李公公。”既然李芳已經把話說了,徐階就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敢問李公公一句,皇上可因此動怒怪罪嗎?”


    李芳神色有些無奈,卻是道:“元輔,您應該知道聖意難測,我雖跟著皇上久了,可皇上的心思又豈是我一個奴婢能猜得準的。不過我也清楚一件事,就是皇上是這天下的主子,違背誰也不能違背皇上的命令。”李芳這最後一句意味深長,似乎還怕徐階聽得不明白,又有意加了一句,“元輔是聰明人,自然無需我多說。”


    徐階點了點頭,卻也不表態,也不知是否聽懂,隻是又重複的說了句:“多謝李公公。”


    李芳也不便同他多言,剛才和徐階說了幾句話已引起了他人的主意。其實這些話也不是皇上的意思,是他自己忍不住給徐階提了個醒。昨天言官集體上疏彈劾高閣老,皇上就已經動怒不淺。這原本首輔是聽懂了皇上的意思,會平息這場紛爭的,卻不料僅一日的功夫反倒將事情鬧得更大了起來。


    皇上雖也沒多說什麽,但心中的不悅也是可想而知。


    送走了李芳,徐階不免想此事該如何。至少要先阻止了那幫言官,明日不能讓皇上再看到與此有關的奏疏了。否則失了聖心,自己這個首輔就當真是失職了。


    海瑞那裏......上次的事還沒有說清,看來也隻能先從言官入手,反正海瑞的奏疏也是決定先壓著的,先把言官那塊解決了再說吧。


    打定了注意,徐階就決定今日出宮後要去趟歐陽一敬府中。這些言官以歐陽一敬為首,隻要自己能想辦法說通了他,其他人就自是好辦了。


    這麽一計劃下來,徐階心裏也開始有底了。於是今日做完了手裏的事便早早離開,一出宮便立刻吩咐轎夫往歐陽一敬府上去,根本就來不及先回府。


    歐陽一敬知是首輔來了,起初也吃了一驚,但很快回過神來,便立刻親自出來相迎。


    歐陽一敬雖任這京官時日也不短了,但卻還是第一次同首輔這麽麵對麵的打交道,一時間竟也不免有些緊張起來,舉止間竟也有些無措。


    好在徐階態度寬和:“司直,你也不必多心,我今日來也隻是想同你說幾句話。”


    歐陽一敬聽他的語氣平靜,心中頓時也不由得跟著放下幾分警惕來,正色道:“元輔莫不是為前次下官上疏彈劾的事來的?”


    徐階苦笑:“難道我在你心裏就是這麽個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的人嗎?”他見歐陽一敬還有些不信,無奈又道:“況且那件事也已經過去了,後來你們不也沒再彈劾我了嗎?我又何必再記仇呢?我今日來是要同你說另一件事。”


    誰知歐陽一敬卻道:“元輔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可下官卻並不這麽覺得。皇上依舊罷了杞泉的官,讓他外放離京。朝中奸佞一日不除,下官身為臣子又豈能安心?”


    徐階自然知道他說的奸佞是誰,隻是卻不免心想,這歐陽一敬未免也太自命不凡了。且不論他官居幾品,當真就以為憑著對朝廷的一腔子熱情就能成事嗎?簡直是愚夫之見。


    不過他知這些文人清高,因此便撿了他們最愛聽的說,道:“司直忠肝義膽,我既身為首輔卻也自愧不如。難怪皇上也時常當著諸位閣老的麵對你誇讚有加,說有臣忠直如此,當真是我大明之幸啊。”


    果然歐陽一敬一聽,臉上頓露驚喜,卻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著紫禁城的方向叩頭一拜,口中呼道:“皇上聖明啊,臣就是為大明肝腦塗地也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徐階注視著,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不過在歐陽一敬起身之前,他的神色又恢複如常,道:“不過司直啊,皇上既知你們的忠心,因此這幾日才不予怪罪。但是皇上剛登極不久,根基還不夠穩固,再加上前些日子的京察又調換了不少官員。所以我說句老實話,你們實在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起事。”他見歐陽一敬沉默不語,語氣又更誠懇了一些:“其實有些事皇上心裏明白,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而已。等到時機一成熟,皇上自然會處置了那些該處置的人。”


    歐陽一敬聽到這裏,一下子抬頭望著他,似有些不敢相信:“此話當真?”


    “我又何須專程跑來騙你?”


    他見徐階的神色,不似玩笑。心想徐階素日來做事也十分謹慎,若不是真有其事他也不敢就這麽告訴自己,何況還是皇上的意思。想到此,歐陽一敬就覺得他的話其實也有幾分可信了。


    其實這件事,原本他們也是冒險為之,心裏其實也是提醒吊膽,倒並不是怕高拱,真正讓他們有所顧忌的是皇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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