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末握著折扇的手負在後麵,斜了她一眼:“你又在胡亂想些什麽?”


    雲皎很不服氣,跟上他的腳步,湊過來語氣溫軟:“我才沒有亂想,而是在考慮一件大事,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兩個被人追殺,或者被打入大牢應該怎麽辦!”


    雲初末唇角噙著一抹笑意,語氣的:“哦,確實是一件大事,那你想到了麽?”


    雲皎秀眉緊蹙,絞盡腦汁地想了好久,最終還是悶悶道:“你看我修為不高,武功也不好,所以打架這種事,我是絕對不在行的。”


    雲初末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挑眉望向她:“這麽說,你要逃跑了?”


    “怎麽會,”雲皎很是憤怒,頓時豪氣衝天,肝膽相照:“你看我像是膽小的人嘛?你看我像是這麽沒義氣的人嘛?關鍵時刻我怎麽會丟下你一個人跑掉!”


    雲初末有些意外地看了雲皎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聽她道:“顯然以我們的聰明才智,勢必要采取迂回戰術的。”


    雲初末看向她,很好脾氣地問了一句:“什麽是迂回戰術?”


    雲皎很是自豪,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在雲初末麵前表現真才學、大智慧了,她露出了一個極為暢懷的笑臉,沉鬱頓挫道:“自然,若是遇到強敵時,我先行一步保存實力,萬一你被抓了,我還可以想方設法營救你。”


    雲初末抽了抽唇角,還是問:“……這和逃跑有分別麽?”


    “當然有分別了!”見到對方完全領會不到自己的‘大智慧’,雲皎頓時有種懷才不遇的消沉感,在她還想更深層次的解說自己‘迂回戰術’的妙處時,對方首先打斷了她的話。


    “好了,不要說了,”雲初末微微皺眉,語氣裏帶了些許威嚴:“今天說了這樣多話,你不覺得累麽?”


    被嫌棄的雲皎扁了扁嘴,望著雲初末遠去的背影,見他完全不在意地丟下自己,慵懶隨意地走在前頭,她黯然神傷了好一會兒,秋風掃黃葉,滿地的淒涼。見雲初末快要走遠,她連忙跟上前,伸手可憐巴巴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猶豫再三,還是囁喏的問:“你是不是傷得很嚴重,這一路上都沒什麽精神……”


    她從離開明月居不久後就發現了這個問題,覺得雲初末和從前判若兩人,費盡心思地想了好久,才勉強找到答案。


    畫骨重生所要忍受的天譴不是鬧著玩的,如今沒有明月居的結界保護,雲初末就得拿身體來抵抗天罰,要知道他上次因反噬之力受得傷還沒好呢,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有多差了。以前他總是行為惡劣的虐待她,毒舌傲嬌地諷刺她,現在突然變得沒那麽討厭了,她反而更加不放心,所以這一路上才會異常活潑,想要逗他開心的。


    雲初末一愣,握拳咳了一下:“沒有,沒有大礙,你不必擔心。”


    抬眸見到雲皎紅通通的眼睛,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樣,他柔和地笑了一下,伸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頭:“我隻是覺得累,你乖一點就好。”


    聽到他說累,雲皎立即建議道:“那我們快回船上吧!”


    雲初末臉色有些許蒼白,斜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不是要吃飯?”


    雲皎微微嘟著嘴,露出討人喜歡的笑臉:“從鎮子上買一些東西,回船上做也沒什麽麻煩的,你要不要吃餃子,啊,不行,餃子不容易消食,那我們就包混沌好了?”


    她在前頭興致勃勃地自言自語著,雲初末默默跟在旁邊,歎了口氣:“你決定就好。”抬眼一看,雲皎已經闊步朝向賣豬肉的攤子走去了,他微微苦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站在街邊的柳樹下等她。


    隔了片刻,眼眸忽然閃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抬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屋頂,那裏已經沒有人在,注視了一會兒,才把目光轉移到雲皎身上。此時雲皎已經笑眯眯地拎著一斤豬肉回來了,湊到他跟前:“雲初末,你看我買了許多,明天早上還可以蒸白菜豬肉的包子。”


    雲初末點了點頭,溫言道:“如果買好了,我們就回去吧。”


    “咦——”雲皎打量了一下四周,壓低了聲音小聲道:“那個人不在了。”


    雲初末微微笑著,皎白的衣袂隨著步子輕移,像是聖潔的蓮花,斜斜地瞥了她一眼:“誰告訴你,那是一個人的?”


    “不是人?”雲皎瞪大了眼睛,結巴著:“可……可我怎麽……”


    妖有妖氣,鬼有鬼氣,就連與天神齊肩的魔都有著無法掩藏的幽暗之息,她能判斷所有的妖魔鬼怪,就是因為能看出他們身上各自不同的氣息,可是剛才那個,她感受不到半點異常,甚至從他的身上,還隱隱流動著充沛的生息。


    雲初末看向她:“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或許就有那麽一兩件寶物,可以令死去的鬼魂維持生息,也未可知。”


    “那個人,不是,那個鬼是個鬼?”雲皎脫口而出,又立即地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連忙捂上了自己的嘴巴:“雲初末,我不會再說話了。”


    雲初末忍不住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那個鬼魂很強,小心點。”


    第45章 迤邐潑茶香(四)


    雲初末的這句警告,雲皎深刻的記在了心裏,導致她戰戰兢兢地過了一晚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就是害怕那隻鬼魂半夜三更偷襲。於是第二天,雲初末望著精神慘淡的雲皎,忍不住開口打擊:“你昨晚沒睡麽,怎麽變成這樣子?”


    雲皎大大地哼了一聲,氣得跺腳:“本姑娘等了他一個晚上,居然沒有現身,真是一個不爽快的膽小鬼!”


    小船被她的動作震得晃了晃,雲初末連忙扶著船艙穩了穩身子,沒好氣地抬頭望她:“怎麽,你還盼著他早點來,好采取你的迂回戰術麽?”


    “沒有沒有沒有,”雲皎立即狗腿道:“主要是想目睹一下雲初末你的風采。”


    雲初末斜斜地瞥了她一眼,涼涼道:“是麽。”


    說完這些,他的臉色忽然一沉,繃著神色像是一塊千年寒冰,雲皎被他弄得更是緊張,結巴著:“怎、怎麽了?”


    雲初末看向她,無可奈何地扯了扯唇角,在她頭上敲了一記:“烏鴉嘴,他來了。”說完,撩袍起身就要往船艙外走。


    雲皎暗暗在心裏罵了一句‘你才是烏鴉嘴’後,也決定跟上去,卻被雲初末攔了下來。


    “待在這裏。”


    他隻說了這麽一句,手裏的折扇一橫,流溢的紫光閃過,立即化作一柄長劍來,提著它邁步走了出去。雲皎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根本沒有聽他的話,小心翼翼地走到船艙邊,伸手撩開簾子跟了出去。


    隻見雲初末整個人騰空而起,長劍一揮,朝向不遠處持劍而來的墨衣男子劃出了一道劍光,兩方靈力相碰,立即在江麵上炸出十幾道水柱。素白的衣袂隨風發出獵獵的聲響,雲初末手裏持著劍緩緩的落在了江麵之上,如履平地一般跟那個墨衣男子對峙著,一係列的動作優雅漂亮,雲皎不由都看呆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雲初末正式的跟人打架,為什麽說是正式?因為非正式的架,他們倆已經打了一百多年,早就數不過來了。雖說雲初末現在受著重傷,但是剛才那一擊居然絲毫不落下風,就從兩人現在對峙的局麵來看,亦是雲初末的氣勢較高一些,於是雲皎把心放回肚子裏,挨著船頭坐下來,歡天喜地的從布袋裏摸出了一個橘子。


    雲初末注視著對麵的人,冷冷開口:“膽敢偷襲我的人,你還是第一個。”他說到這裏,話鋒又一轉,“不對,是一隻帶著靈珠的鬼魂,我猜得不錯吧?現在是午時陽氣最盛的時候,若非帶著靈珠,你早已魂飛魄散。”


    那個年輕男子,墨衣俊朗,廣袖雲紗,一襲長發順肩散落著,雖負有一身武功,但是從眉目中看起來更像個溫柔儒雅的書生。他目光微涼地盯著雲初末,娓娓開口:“我隻是想取回我的東西,並不想與你動手。”


    雲初末長劍一劃,望著他輕笑:“這兒沒有你的東西,我也不屑與你動手。”


    他的話音剛落,那個墨衣男子就把目光看向了正在埋頭努力剝橘子的雲皎,雲皎一愣,手上的力道一鬆,橘子立刻掉進了江水裏,咕咚咕咚的沉下去了。雲皎簡直大驚失色,連滾帶爬的站起來:“你你你……你看我做什麽,皇天在上,厚土為證,我可從來都沒拿你的東西!”


    墨衣男子的唇角泛起冰冷的微笑,他緩緩開口:“那個盜墓賊,他偷走了我的骨笛。”


    盜墓賊?莫不是指閻刀吧?骨笛?莫不是指閻刀送給她的禮物吧……雲皎想到此,連忙從懷裏拿出那支笛子來,望著它的瞳孔微縮,十分驚恐:“你你……你是說它是用骨頭做的?”


    她的臉色開始有些發白,回想起這兩天拿著這支笛子愛不釋手,興致來了還放在唇邊吹那麽一兩下,閻刀那個該死的盜墓賊,居然拿骨頭做成的笛子送給她!算了算了,雲皎無比消沉的安慰自己,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她就當沒事啃了一根骨頭磨牙罷!


    墨衣男子微微頓首,剛想開口說話,雲初末趕緊伸手,企圖攔住他:“別說!”


    但是為時已晚,這男子的聲音在雲皎聽起來寒到磕磣,像是一道雷電直接的劈在了她的腦門——


    “這是蕭蕭的人骨。”


    雲初末輕喟一聲,有些同情地望向雲皎,果然見她抓著笛子的手抖了又抖,白眼一翻,撲通一聲栽倒在船板上,人事不知。


    傍晚的夕陽斜斜地映入船艙,小船劃過如鏡的水麵緩緩向前行著,船艙內煮著的水已經冒起了團團白煙,在一片靜寂中咕嘟咕嘟地跳躍著,雲皎痛心疾首地趴在雲初末腿上,拍著船板鬼哭狼嚎:“我快要死了,給我水,快給我水,水,嗚嗚嗚……”


    雲初末撫摸她的頭直歎氣,安慰道:“不如我把你的舌頭和嘴巴都割下來,這樣就沒事了。”


    雲皎立即跪起身,雙手捂上了自己的嘴巴,憤怒地瞪著雲初末,眼淚嘩嘩:“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待我,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哼!”


    雲初末雙手一攤:“那你說該怎麽辦?”


    雲皎氣得打滾,銀牙咬得咯吱響:“我現在想把那個討厭鬼殺掉啊啊啊!奧,還有那個該死的盜墓賊!”


    雲初末望著她的眼裏有些笑意,微微側身接近她,陰測測地提醒:“你莫不是忘了,那個該死的盜墓賊可是你的好朋友呢!人家誇你溫柔,還送給你人生中的第一份禮物。”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人生中的第一份‘禮物’,雲皎的臉色又立刻白了白,連滾帶爬地衝出船艙,趴在船頭嘔吐:“雲初末,水!快給我水,不要,還是直接把我殺了吧!我不想活了,嗚嗚嗚……”


    雲初末眼裏含著笑意,抱臂靠在船艙上:“不過一截人骨而已,你到底還要糾結多久?”


    “你還說!”雲皎眼淚嘩嘩地抓起船板上的一塊橘子皮,惡狠狠地砸向雲初末,聲淚俱下地控訴他:“你肯定早就知道了對不對,早就知道居然都不提醒我對不對,啊啊啊……”


    看著她精神崩潰地指責自己,雲初末也很無辜,他扯了扯唇角,眼神有些複雜:“是你說這是你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禮物,還說即使被騙了又怎麽樣,難得你喜歡……”


    想起自己從前說的混賬話,雲皎頓時吃癟,難過地抽噎了一下,不樂意的扁著嘴坐在船頭,小身板蜷縮成一團,一臉的消沉和鬱結。雲初末見她終於安靜下來,輕喟一聲,走過去將她的頭攬在懷裏,輕輕拍著:“你不是連盜墓賊被砍頭都敢看,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麽?”


    雲皎不情不願地哼了一聲,嘟著嘴分辨:“哪有!我明明就很害怕,所以沒敢仔細瞧來著,隻是遠遠的望了一眼……”


    雲初末恍然大悟地奧了一聲,帶著笑意道:“我還以為看人被砍頭,是你的愛好呢!”


    雲皎徹底的憤怒了,惡狠狠的在雲初末身上掐了一下,蠻橫道:“這分明是你的愛好,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她稍微平複了一會兒,立即問:“那個討厭鬼去哪裏了?”


    雲初末麵無表情的回答:“走了。”


    “什麽,走了!”雲皎站起來氣得跺腳:“你怎麽可以就這麽把他放走!像是那麽惡劣的人,不,那麽惡劣的鬼,就應該打扁打扁再打扁,然後做成丸子扔去喂烏龜!”


    “好了。”未免她一時激動把船踩翻,雲初末連忙伸手拉住她,眼神有些複雜,不由聯想到自己是否也曾被她打扁打扁再打扁,然後做成丸子喂烏龜過,他緩緩開口:“不要氣了,反正我也是要去找他的。”


    話音剛落,立即被某人滿懷感激的抱上了大腿,那個某人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天真無邪地望著他:“雲初末雲初末,真沒想到,你待我竟是這般情深義重!”


    雲初末清俊精致的臉上露出最溫柔的笑容,一點一點把自己的衣擺從她手裏拉出來,不緊不慢的補充:“倘若得到他的靈珠,我身上的傷便可好大半了罷。”


    雲皎飽受打擊地寒下了臉,消沉地抱膝坐在船頭,無比憂傷地想——


    這個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惡劣的人,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第46章 迤邐潑茶香(五)


    江東的酒館中,稀稀拉拉隻有四五個客人,雲皎和雲初末撿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


    “公子,姑娘,想要來點什麽,本店鮑參翅肚芙蓉膾,珍珠翡翠白玉湯,酒釀清蒸醉白魚,還有上好的深藏女兒紅。”小二勤快地扯下肩上搭著的白布,動作麻利地替他們擦了桌子。


    雲初末望了一眼意誌消沉的雲皎,微微抬頭道:“除了方才說得那些,還要一屜芙蓉包子。”


    “好嘞!”小二一見來人這般豪氣,頓時來了精神,趕忙跑到後廚張羅去了。


    雲初末吩咐完這些,垂眼見雲皎神情淒楚地趴在桌子上,一副慘兮兮的模樣,竟然對一向最愛的美食都提不起精神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好了,不過一截骨頭而已,況且你也洗過許多回,就不要再念著了。”


    雲皎瞪了他一眼,惡狠狠地嘟著嘴:“你還說!”


    雲初末倏忽笑了,他將手上的折扇放在桌子上:“好,我不說了,你也別再想著了。”其實他還很想說,即使你想著也沒有作用,不過看雲皎滿受打擊的樣子,頓了頓,還是把這句話咽下去了。


    菜還沒上,酒樓裏就被人打破了氣氛,幾個渾身匪氣的江湖大漢大搖大擺地走進酒樓,大刀啪的一聲擱在櫃台上:“老板呢,讓你們老板出來!”


    不多會兒,一個管事模樣的人連忙迎上來,見到這群人嚇得腿都軟了,顫顫巍巍地走過去:“秦爺,您多擔待,老板現在不在家,酒樓的生意也不好,等過段時間老板回來了,我們一定把欠您的銀子送去。”


    “哼!”為首的那人身材魁梧,麵色凶惡,頭上還係著爛布條,聲音洪亮如雷:“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是吧?我們巨鯨幫的兄弟辛辛苦苦為你們做事,就收那麽一點點保護費還推三阻四!”


    他扯住管事的衣領,猛得向前一推,把大刀架在那人脖子上:“要錢還是要命,你自己選!”


    管事嚇得臉色發白,雙腿哆嗦差點尿褲子,連忙求情:“秦爺饒命,饒命啊,本店若是有銀子一定會給您送去的……”


    這時,一個小廝捧著布袋走過來,管事伸手拿在手中,抖著手走近了那個人,小心翼翼道:“秦爺,這是今天全部的收益,孝敬給您老買酒喝,至於保護費……還請您多寬限幾天……”


    秦爺低眼瞥了瞥那袋銀子,拿在手裏掂了掂,目光灼灼地盯著管事:“哼,你給我記著,三天之內不交齊保護費,我們巨鯨幫的兄弟一定把這酒樓拆了!”


    管事唯唯諾諾地點頭,一路弓背哈腰地將那群人送走了,回來的時候還長呼了一口氣,對著店中受到驚嚇的客人們施了一禮:“諸位客官,不好意思,無意擾了各位的雅興,多請海涵。”


    話音剛落,一個藍衫中年人哼了一聲:“是那巨鯨幫仗著勢眾,欺人太甚!”


    然後又有個書生模樣的人不緊不慢地接腔,神情間亦是憤懣:“倘若江月樓還在,豈容這等宵小之徒橫行霸道!”


    雲皎聽得入迷,一聽到江月樓,就忍不住問:“江月樓是做什麽的,很厲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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