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驚動的選手們則一邊收拾著自己設備,一邊也開始八卦討論:“什麽事啊?”  “聽說是紀揚。”  “紀揚,誰啊?電競選手嗎,沒聽說過啊?”  “噓……他的事,太複雜了。”  與此同時,環形樓層的另一邊,tp的隊長景牧野倚著欄杆看向紀揚跑遠的方向。  如果沒看錯的話……景牧野眯起眼睛,那個人的跑動起來的背影,和他一直在找的某個人很像。  吐出最後一個煙圈,景牧野將煙撚滅在一旁的垃圾桶上的煙盤裏,朝著紀揚消失的方向走去。  昏暗的消防通道內,紀揚雙手撐膝,劇烈地大口呼吸。  追在身後、仿佛如影隨形般的人群已經消失,他卻仍然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後,光亮得如同白晝一般的長廊就在門的外麵,那裏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  紀揚由衷地吐出心中的最後一口濁氣,待雙腿發脹的感覺下去一些,這才緩緩邁動步子,走進徹底黑暗的樓梯間。  明明剛剛才經曆一場還算激烈的追逐戰,此刻平複下來的他卻什麽也沒想,大腦一片空白,在死寂得落針可聞的空間裏,步伐機械地一層一層往下走。  突然,他身後又響起了有規律的腳步聲。  那聲音曾無數次響起在他夢裏,跟在他身後,如影隨形,陰魂不散。  “噠……噠……噠。”  是幻覺吧。  紀揚無所謂地笑笑——夢境終於也脫離了它本有的桎梏,來到了現實生活中嗎。  直到走過拐角,紀揚的餘光看見,位於他左側的上層樓梯,站了一個人。  紀揚的心中一跳,下一秒卻抿緊了唇。  他停住了自己的步伐。  “紀揚。”  見自己被發現,跟在紀揚身後的男人開了口。  他往下走幾步,來到了和紀揚同等高度的轉角平層,語氣輕鬆中帶有幾分戲謔:“好久不見啊。”  紀揚回頭,腳邊的“安全通道”四個字閃爍著綠色的燈光,卻不足以照亮男人的臉部輪廓。  他靜默了一瞬,見對方沒有什麽自我介紹的意思,便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朝著來人的臉上一照。  強光刺激下,尾隨紀揚一路的職業選手頓時抬手捂住眼睛,一向溫和斯文的表情隱隱有了裂隙:“你幹什麽!”  這人的臉太熟悉,紀揚有一瞬間的繃緊,又很快放鬆下來,一字一句叫出來人的id:“t、n、t、止水。”  “是我。”他說。  tnt,如今絕地求生電競圈的豪門俱樂部,這幾年來發展迅猛,成績不俗。而止水作為tnt的隊長、當家門麵,不僅遊戲技術好,長相也十分清秀斯文,笑起來溫柔可親,在一眾路人長相的死宅直男之中脫穎而出,捕獲了大量的女性粉絲群體。  當然,以上隻是tnt-zhis在電競粉絲眼裏的形象,在紀揚看來,他不過是那個曾在明星solo賽上被自己打得幾乎崩潰失常的廢物罷了。  ……隻是,被這種廢物咬上不死不休的痛楚,紀揚也領教過。  或者說,他所有的全部今日,都拜眼前這人所賜。  他十五開始打絕地求生,十六歲簽約hny青訓隊,不到兩個月,因天賦絕佳被破格提入hny一隊,並在當年帶領隊伍拿下pcl三強席位,擠掉明星戰隊hero,拿到來年洲際賽pcs的資格,又在當年全明星賽中大出風頭,數次一槍狙死絕地求生明星選手,最後solo賽積分第一,拿下冠軍。  那是他人生裏唯一的高光時刻。  再後來,他被陸續爆出演員、開掛等醜聞,並導致了一係列不可逆轉的後果,被國內粉絲網暴,群情激奮,勢要教他做人。  那時候,他才知道,天賦算個屁,權錢才能決定一切,他跳得太高,觸犯了別人的領域,被毀掉隻需要一場比賽。  一場比賽而已,他成了國內電競圈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紀揚的手臂落下來,手電筒的光照射到一片慘白的牆壁上,一時間沒有說話。  沒有了光,兩個人臉上的表情都變得晦暗不明。  隻是光聽著,就知道止水嘲諷的嘴角正在上揚:“2年過去,你怎麽還是半點長進都沒有,我聽說,你剛剛又被人追了?嘖嘖,那些人也真是長情,2年了居然還記得你。”  紀揚低著頭,被光籠罩在牆上的影子一動不動。  “怎麽不說話?”  止水向前一步,兩個人距離近了,身高的壓製讓他有種居高臨下的快感:“怎麽,以前求著我幫你的時候,不是很能說嗎?”  影子微微顫動,紀揚似乎是重重地呼吸了一聲。  止水察覺到,笑了一聲:“別那麽緊張,敘舊嘛。”  說著,止水再次往前走一步,狀似親密地拍了拍紀揚的肩膀,在他耳邊道:“奶奶她老人家現在怎麽樣,已經大安了吧?”  手掌下的肩部肌肉有一瞬間的拉緊,但紀揚依舊沒有說話。  止水頓了一下,表情終於變得不屑起來。  當親眼看到他憎惡的玩具被摔碎到無法複原,他心中升騰起塵埃落定般的愉悅感,語氣也變得輕飄飄起來:“今天你是來看比賽的吧?怎麽樣,看到那個你這輩子再也踏不上去的場地,有沒有懷念過你當初的風光?”  他似乎是回憶了一下,才歎息著說了一聲:“說起來,現在的景牧野,也許還不如你……呃!”  止水正說著話,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忽然被一股大力抓住了衣領,他被迫低下頭去,下一秒,那力道卻將他摜在牆上,又重又狠。  “唔……”  止水的後背痛得心髒都麻了一下,胸腔蜷縮起來,還未從這種劇痛之中恢複知覺,紀揚一用力,他就再次被勒緊了衣領,視線被迫與之齊平。  手電照射出來的刺眼光暈裏,紀揚的眼瞳黑得像無法窺見日光的極深海底,目光平靜到不起一絲波瀾,隻這麽靜靜地盯著他。  極為安靜的氛圍裏,止水很緩慢、很緩慢地咽了一口唾沫。  “我警告你。”  忽然,紀揚開了口,聲音極啞:“別再出現在我麵前,否則……”  長久的停頓,直到止水忍不住發抖,紀揚才嘲諷般地輕嗤了一句,然後鬆手。  手電的光再次掃向地麵,止水腿一軟,立刻跌坐在地。  否則怎麽樣,紀揚沒有說完,但止水卻已經無比深刻地體會到了未出口的後麵半句帶給他的懼意。  他不該忘的,紀揚就是一條瘋狗,而他手上再沒了能夠拉住這條狗的韁繩。  樓梯間的上一層。  消防門外,景牧野的影子悄無聲息地立在那裏。  而後轉身離開。  休息室。  好不容易搞定一切,紀揚脫掉還算厚實的春季保安製服,換上洗得領口鬆垮的長袖t恤和顏色發白的牛仔褲,身上最後一點零星的衣物餘溫被剝奪,他冷得打了一個寒噤。  應該買外套了。  他漫不經心地想著,從櫃子裏拿出屬於自己的黑色背包。  最後到手的兼職薪資因惹出騷亂而被扣掉一半,紀揚將僅剩的那一張紅色鈔票塞進包裏,遲鈍地想到:還好房租隻差最後一百。  那麽,外套推遲到下次算了。  餘光中,背包一角不小心被蹭到一抹白色牆灰,紀揚愣了一下,繼而飛快拿出一包已被蹂*躪得皺巴巴的紙巾,從中抽出一張,十分仔細小心地將包上的白色粉塵擦去。  回到網吧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了。  紀揚推開門,正拄著腦袋坐在收銀台後麵看抖音的胡永興抬了抬眼皮:“回來了啊。”  “嗯。”紀揚點點頭,熟稔地走到收銀台後麵,表情露出一絲在外麵不曾有的放鬆與倦怠:“不好意思啊興哥,這麽晚了,你趕緊回去吧。”  紀揚在這個網吧兼職,胡永興是網吧老板。  這次因為他想去看比賽,胡永興就在網吧替他,守到了現在。  聽到紀揚的話,胡永興也沒推拒,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那行,我就先走了,半夜要是沒人來,你也在吧台眯會,我這破網吧,一般也沒什麽事。”  “知道了。”  紀揚代替了胡永興的位置坐下來,椅子是皮麵的,被胡永興坐久了,還有餘溫。  他動了動鼠標看了一下網吧目前的上機情況,忽然,一件淺色運動服外套兜頭罩下來,視線昏暗下去,他還沒反應過來,胡永興的聲音卻逐漸飄遠——  “這麽冷的天氣也不知道多穿一點,你先穿著,改天洗了還給我。對了,還有你的快遞,都給你收好放在台子下麵了。”  紀揚怔了一下,待他把衣服從頭頂拿開時,胡永興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門外。  他低頭,垂下眼注視著手裏還帶著溫度的外套,眸光暗淡。  有人和胡永興擦肩而過進來,敲了敲桌子:“網管,開台機子。”  紀揚回過神,慢吞吞地站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對來人道:“身份證。”  網管的工作直到第二天早上8點才有人來接替。  紀揚的雙眼熬得通紅,為了去趕體育館的保安臨時兼職,他前一天才睡了3個多小時,連軸轉到現在,站起來的時候頭都有點發暈。  “紀哥。”  來人給他帶了幾個熱乎的肉包子,倒是很熱情,“你看起來狀態不太好,吃點東西再回去睡。”  “謝了。”  紀揚沒客氣,拈了隻包子咬在嘴裏,太燙,便隻叼著,彎腰去拿櫃台下麵放著的順豐快遞。  紀揚經濟拮據,平時很少買東西,接替他的男孩多看了兩眼,笑道:“又是戰隊周邊吧?”  紀揚嘴裏有東西,含糊地應了一聲,推門走了。  初春的早晨總讓人覺得帶著濕氣。  紀揚走出網吧後抬頭看天,這是他為數不多能夠沐浴在日光之下的時候。  可惜h市的天空總是一片陰霾,看多了,反而令人生出幾分壓抑。  他一點一點咽下嘴裏的包子,低著頭往自己的租房方向走去。  不遠,就在網吧後麵的一個小巷子裏。這塊地方不新不舊的,屬於城市的過渡地帶,連帶著整片建築群都不怎麽和諧。  清脆的鑰匙撞擊聲響起,紀揚拿出鑰匙開門,不甚明亮的房間裏得以照進一絲光線。  在踏進去的第一秒,紀揚就察覺到了不對勁。背脊一寸一寸變得僵硬,渾身的血液涼透,他頓在原地,一雙素來暗淡的眼睛裏陡然掀起驚濤駭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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