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久過去,她還是第一次碰見這種情況。她頭皮一炸,就感覺有一隻幹枯的手握住她的脖子,力道之大,直接在她脖子上掐出了血痕。盛陽掐著她站在陣法裏,疑神疑鬼的往四周看,剛才他分明察覺到空間裏有一絲波動,能有這樣的本事,又把手伸到盛家來,除了龍鍾客,他想不到還有誰。


    他喉頭滾了滾,啞著嗓子跟江綾道:“你老實點。”


    江綾脖子難受,翻了個白眼道:“那你小心點別把我掐死,否則你護身符就沒了。”


    盛陽仍舊像驚弓之鳥一樣打量著四周,沒理會她的出言不遜。


    這麽久了,江綾還是頭一次見到盛陽,神識掃過去,她嚇了一跳。這人發須都是白的,整個像是披了人皮的骨頭架子,沒有一點年長修士的清風道骨,果真是大限將至了。仔細算算,煉虛修士有一萬年壽命,他能強撐到現在,實屬不易。


    盛陽掐著她,想到什麽,緊張地說:“長生不老的靈藥呢?給我。”


    他的手還扣在自己脖子上,精神看著也不太對頭,江綾不敢再跟他討價還價,憑空取出來一盞綠茶,遞給他:“一天之內喝掉……”


    話沒說完,盛陽已經把東西奪過去了。他皺著眉聞了一下,狐疑的往四周望望,陰森道:“這東西要是不能續命,你可要小心著,死之前我也要拉你陪葬。”


    江綾:“你放心,不過這畢竟是神藥,剛喝的時候會有點痛苦,過不了多久,就能恢複到全盛狀態……”


    盛陽被她那句全盛狀態刺激到了,想著索性除了手裏保命的人質,也沒幾分勝算,就直接仰頭灌下。


    江綾輕輕地屏住呼吸。剛才盛陽的手雖然幹枯,卻還是帶著一點溫度的,但是這會兒直接涼了下來。且他的喉嚨裏一直發出痛苦的嗬嗬聲,手上抓得死緊,已經抓透了她脖子上的皮膚。


    盛陽當然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生機漸漸衰敗下來,他正要質疑江綾是不是騙了他,順便想把她掐死,就發現身上一直以來的疲憊無力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力量——其實充其量算是他晉升煉虛之後的巔峰狀態,但他已經跌下巔峰很久了,猛然察覺到這一點,簡直欣喜若狂。


    江綾被他禁錮了全身的力量,咬著牙想,必須得堅持一天,隻要不死,到時候就算師父沒來,她也能得救。


    結果這個念頭剛落,他們麵前的虛空裏,就裂開了一個黑色的裂縫,同時有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咦?”


    江綾聽見這個聲音,心頭狂喜,至於盛陽,當然是如遭雷擊,連剛重獲力量的喜悅都消散了。


    龍鍾客來了。


    盛陽手裏掐著江綾,神經質般張了張嘴,正要出言威脅,黑色裂縫裏忽然伸出一隻手,把他們都拽了進去。


    第99章


    等盛老五從外麵趕過來的時候,大殿裏已經空了, 破碎虛空的黑色裂縫裏, 一隻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手, 正抓著大殿裏的兩個人急速倒退。


    周圍大抵都是黑色的,又遍布著混沌詭麗的彩色光芒,如在夢中。江綾雙臂擋在臉前麵,隻覺得罡風刀子一般刮在身上,簡直比天底下最猛烈的颶風還可怕。


    江綾沒少使用傳送陣和傳送玉簡, 但自從邁入金丹期之後, 她已經很久沒感受過這樣的眩暈和威脅了。最關鍵的是,罡風冷刃一樣朝她刮著,掐著她脖子的盛陽也愈發用力,血滴子從她脖子上飄下來, 轉瞬就變得飄渺遙遠。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這片空間裏沒有靈氣, 她很快就開始感到不適。盛陽是想把她弄死。


    就在此時, 黑暗似乎到了盡頭,江綾感覺到他們像是落地了, 然後盛陽一聲嘶吼, 瞬間放開了攥住她脖子的手。


    江綾猛地離開他幾丈遠, 喘了口氣,看著周圍遍布著灰霧的景象,試探著喊了一聲:“師父?”


    灰茫茫的天地裏, 終於有第三個人現身。


    龍鍾客仍舊穿著一身黑袍,滿頭霜發,然比起被封印的那段時間,如今更顯得精神抖擻,眼中似含著鷹隼般的銳光。


    他看向江綾,頗有些無語:“你這丫頭,怎麽會出現在盛家?果真就是個不消停的命數。”


    江綾無奈:“那您得問您的好徒弟盛陽啊,盛家又不是什麽好地方,要不是被擄走,誰願意去?”


    此時她跟盛陽中間似乎隔了一道屏障,盛陽本還想抓住她,發現徒勞無功之後,就放棄了這個想法,轉而開始看著周圍的灰霧怔怔發呆。


    他呆了一瞬,神色有些癲狂,衝著龍鍾客叫嚷起來:“你成功了是不是?你成功了!”


    龍鍾客皺了皺眉,冷哼一聲:“混賬東西!”


    聲音剛落,盛陽膝蓋一軟,猛然跪了下去。縱使他的修為已經恢複到巔峰狀態,麵對已經合體期的龍鍾客時,還是沒有絲毫招架之力。


    他老態的身體困在陣法裏好多年,剛重獲磅礴的力量,還沒來得及耍一耍威風,就又跪了下去,比在盛家時還不如。


    盛陽嫉恨地抬起頭,滄桑的老臉上滿布惡毒:“這不公平,天道不公!”年輕人命數旺盛就算了,憑什麽眼前這個人被困萬年,修行路上竟還是一片泰然?幾年間恢複到全盛就算了,竟然還堪破了混沌陣圖的奧秘,真是叫人不甘心啊!


    龍鍾客似乎能看出他在想什麽,眯了眯眼睛,搖頭道:“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你竟然還是執迷不悟,心性連個孩子都不如。”


    “莫說我脫身回來取你性命,就是沒回來,你拿著陣圖,也不可能有什麽進益。”


    盛陽趴在地上,不甘道:“你怎麽就知道了?”


    龍鍾客搖了搖頭,不想看他。盛陽是他收的第一個徒弟,也是他收徒路上的汙點,命數難測,當初他怎麽也想不到那個淳樸小子會變成這樣。


    盛陽呼吸劇烈地起伏著,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來殺自己,心裏多了點微弱的希望。


    他陰沉沉的問:“你不殺我?”


    修真界裏不乏不愛造殺孽的,特別是高階修士。他們除了必要時一般不動手,沾不上殺孽,進階就順暢,龍鍾客是很典型的這種修士。他當初拜他為師,就沒見他殺過人,一方麵沒必要,一方麵也是確實沒人去招惹他。


    龍鍾客笑了一聲:“你還等著我放了你?就是我不愛殺人,也沒道理放過一條反咬過來的毒蛇,沒人能心善到這個地步。”


    盛陽眼神動了動,那他什麽意思,怎麽還不動手?


    龍鍾客早就看出他身上的異常了,古怪地盯著他看了兩眼,詢問江綾:“你給他喝的什麽東西?”


    盛陽也猛地朝江綾看過去,難道那東西有古怪?


    “續命的靈藥啊。”江綾看著這兩人,無辜的說,“不過隻能續一天,要想繼續當個活死人,每天都得喝。”


    盛陽被她話裏的意思砸蒙了。隻能續一天尚在他的理解範圍之內,他日常吃的丹藥也是不能斷的,活死人是什麽東西?


    直到現在,他才來得及檢視自己的身體。神識探入體內後,他眼前一黑,氣得差點暈過去。他的身體竟然已經死了,是徹徹底底的壞死,像一具還能活動的爛肉,而讓他覺得無比強大的竟然隻是元神而已。


    他還未跨入合體,元神和□□不像龍鍾客那樣已經合二為一,□□一腐爛,如今的他確實隻能算得上活死人!


    他指著江綾,顫聲道:“你,你真是……我真該一掌把你拍死!”


    江綾本想說自己還活著,看著他苟延殘喘的樣子,又覺得跟一個快死的人拌嘴挺沒意思的,於是聳聳肩不再理會他,到龍鍾客身邊去。


    她走動的時候,空間裏彌漫的灰霧一直纏著她袍角,揮之不去,甚至連腳底也都被霧氣籠罩,不由奇怪地問:“師父,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龍鍾客唔了一聲,沉吟道:“往常也沒人來,既然有了人,就叫它混沌界吧。”


    江綾以為自己聽錯了。她以為自己頂多是在什麽秘境或者藏身之處,現在龍鍾客告訴她,這竟然是一個界?還是一個剛被取下名字的界?


    江綾琢磨著上天界的名字,怎麽都覺得不可能,試探著問:“這想必是被您圈下來的一片地方吧……跟界域,應該沒有關係?”


    豈料龍鍾客剛搖完頭,摸了把胡子,又點頭:“可以說是界域,但這片界域,頂多算得上半成品,還不算完整的界域。”


    江綾還沒聽明白,盛陽的眼睛卻已經要紅的滴血了。他手持混沌陣圖萬餘年,半點奧秘都沒勘破,可龍鍾客將陣圖搶回不過五年,就已經悟出了這‘混沌界’。


    他生命所剩無幾,不甘心的插話道:“悟出陣圖又如何,正如你給它起的名字,混沌界——一團混沌,沒有任何領域之力,跟尋常的乾坤芥子有什麽不同?嗬嗬,還不如乾坤芥子實用。”


    龍鍾客對他是顯而易見的嫌棄,手上一揮,便將他的聲音封起來。


    “不能結成界域又如何,參悟混沌陣圖之後,我對天地法則又有了新的領會,修為一日千裏,已經算是意外之喜。界域這種事情,沒必要強求。”


    他這話是應對盛陽的諷刺,也算是給江綾的解釋。


    江綾本還摸不著頭腦,聽完他們倆的對話,大略明了,隻是這對她仍舊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她啞然問:“那混沌陣圖是從哪兒來的?”


    龍鍾客道:“都說三千界域,其實界域不止三千,又或者不到三千。界域壽命長,消亡的少,新生的也少,但在漫長的日子裏,總歸是要循環往複的。”


    “我跟你說過,真正的陣法能以天地山川為陣,同樣,要是機緣到了,天地山川未必不能形成自然陣法,混沌陣圖便是如此。”


    江綾有點懵:“那領域之力是怎麽回事?”


    龍鍾客搖搖頭:“這東西虛幻的很,總歸是跟天地法則有關的,恐怕要到上界才能弄明白,沒法強求。”


    江綾聽說過一點,化神修士能夠初窺天地法則,但直到合體期,才能真正地應用一些天地法則,龍鍾客剛才把他們抓過來那一手,似乎就隻有合體修士才能做到。


    盛陽快要死了,這會兒雖然不能說話,眼裏卻透出幸災樂禍。看吧,龍鍾客縱使厲害,也不是萬能的,這樣的寶貝落到他手裏,竟然也不能物盡其用。


    他快死了,又什麽都不能幹,隻能拿這種虛無縹緲的遺憾給自己取樂。


    江綾看著周圍的灰霧,沉吟片刻,忽然想起自己在兌澤樓拍下的東西。


    “師父,你聽說過域石嗎?據說能煉一方之界域,比天界石還要厲害,是真的嗎?”


    龍鍾客還沒出聲,盛陽先抽搐著臉皮冷笑了一下,什麽域石,他都沒聽說過。


    “域石?”這是龍鍾客的聲音,“我早年在菩靈界似乎聽過,不過這是很古老的東西,傳聞隻有神鄉才有,沒人見過。”


    神鄉!


    江綾還沒詢問,就從自家師父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心裏猛然一跳。不愧是合體期修士,哪怕她買再多玉簡,打聽再多消息,也不如這一問啊!


    她連域石都顧不上了,連忙追問:“師父,菩靈界是什麽地方,跟神鄉有關係嗎?”


    盛陽躺在地上,狐疑地轉了轉眼珠子,他似乎也沒聽說過有這麽個界域。


    龍鍾客道:“菩靈界……嗬嗬,那是個尋常人進不去的地方,我也是十分偶然,才去過一次。那裏沒有隨處可見的修士,沒有城鎮市坊,甚至連人都很少,隻有一棵菩靈樹。菩靈樹一千年花開花落再結果,果子裏會生出娃娃,落地就能自動吸納靈氣,據說這些人是守神鄉大門的。但我在那裏住了一千年,也沒碰上神鄉開放,算是個遺憾了。”


    他說完,就見江綾激動到眼睛都瞪大了,臉色泛紅。於是古怪地問:“你問這個幹什麽?”


    江綾努力讓自己紊亂的思緒平靜下來,將自己這些年經曆的事講給他,然後期盼地問:“師父,菩靈界該怎麽去,你能送我過去嗎?”


    她的經曆實在坎坷奇特,連地上的盛陽都聽得有些側目,盛家的子弟都是在家族修煉長大的,元嬰之前幾乎不會放出去,上天界其他宗門家族也都如此。那些子弟很少碰上這樣的奇遇,也很少有這樣的危險。龍鍾客倒是沒什麽反應,隻是眉頭緊鎖,似乎覺得不太好辦。


    江綾心裏一咯噔,就聽他說:“以往我不對你管束提點,是因為你就是這樣的性子,殺伐於你沒什麽影響,但沒想到你竟會碰上這樣的事……”


    江綾聽了他這話,隱約覺得不好,頓了一下,慢吞吞問:“師父,您這是什麽意思?”


    龍鍾客搖搖頭,還是覺得棘手:“菩靈界裏的人雖然修為厲害,但是他們至純至善,沒接觸過外界,或許是這個緣故,菩靈界有個規矩,非心性純善之人不能進入。這規矩是天地法則定下的,常人無法幹涉。”


    江綾的心情簡直像過山車,她不甘地問:“那心性純善,要怎麽才能界定呢?”


    龍鍾客微妙地看了她一眼,道:“至少殺孽太重,是進不去的。”


    江綾道:“我身上沒有殺氣!”


    龍鍾客:“有些東西是烙在元神上的,殺氣這種東西隻能偏偏修士的眼,騙不過天地法則。”


    他說完,也覺得自己這徒弟挺倒黴的,本就不是什麽純善之人,靠著一路修行也能成為大能,走的道不同罷了。但碰上這種事,一不小心就可能丟了性命,還真不好說。


    江綾在心底把那尊神辱罵了一遍。既然他們那種地方有這種規矩,怎麽也不做個篩選,什麽人都契約。如今給她個死亡倒計時,卻讓她連守門的那關都闖不過去,不是白白讓她送死嘛!


    盛陽也揣摩出這個意思,要不是他聲音被封著,他就大笑三聲了。年輕又如何,資質好又如何?隻剩下不到五百年壽命,簡直跟他這個將死的人也沒什麽區別了,他好歹還活了一萬多年!


    龍鍾客不想看見他那張幸災樂禍的樹皮臉都難,他嫌棄的壓了壓唇角,又開口:“要想進菩靈界,不是不能有殺孽,隻是不能太重。雖然於你有些困難,但百年之內不犯殺戒,可以做到嗎?”


    比江綾先有反應的是黑曜,它幾乎要炸了:“不犯殺戒?怎麽可能!”那它不是得吃素……呸,什麽都吃不上一百年?


    一百年對江綾和龍鍾客是不同的,他那種修為,隨便閉個關,都是百年往上,但江綾才金丹,見識和心性不允許她閉門造車,然……她咬了咬後槽牙,困難有什麽辦法,她總不能等死啊!


    “可以!”江綾狠聲應下。


    這對她,甚至絕大部分普通修士來說,都是個艱難的事情。她踏入修真界十幾年,手上沒少沾人命,抹人脖子就跟殺雞一樣沒有負擔,便是在臨仙城無比平和的這五年,都因為救龍思思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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