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過後不多久,聽說後山上的梅花開了。我還沒來得及去觀賞,幻水山莊卻迎來了一行貴客。


    嚴格來說,真正的貴客隻有一位,盡管他並不受到所有人的歡迎。


    至少我就不太歡迎。


    寧昭雲帶了幾十名便衣侍衛,想必都是禦前一等一的好手。不過我估算一下,假如衝突起來,皇甫令雪和四長老全體上陣的話,要擺平這幾十人,肯定不成問題。


    也就是說,我的手表大概派不上用場了。可惜,嘖嘖,可惜……


    寧昭雲來了之後,在山莊逗留了一會兒,就提出要去後山看看。皇甫令雪自然免不了作陪,而我也免不了要陪著皇甫令雪。


    此外,皇甫令雪叫上了雪吟,回靜和付青鴻還有十幾個教裏人一道隨護。


    說是隨護,其實皇帝本身帶的人手就已經蠻夠看了。


    莫非,我是說莫非,皇甫令雪他也跟我一樣,隨時準備開戰來著?呃,好像是我想太多……


    召集了這麽些人過來以後,皇甫令雪對他們下的命令是,在寧昭雲一行前麵開道,以避免山路有什麽狀況,發生意外。


    然而寧昭雲卻不領這個情,非要自個兒走前頭。皇甫令雪勸說他不動,隻好叫其餘人在後尾隨。


    一行人浩浩蕩蕩進了山,皇甫令雪走在寧昭雲左邊,我走在皇甫令雪的左邊。寧昭雲的右邊是雪吟,小丫頭一開始並不怎麽情願一起來,不過慢慢走著,她也就沒脾氣了。


    就算之前她對皇帝有滿肚子意見,但是皇帝一路上對她噓寒問暖,關懷有加,隻要不是石頭人,總歸會被有所打動。


    何況丫頭天性開朗外向,經過實際相處,不一會兒就把原先的怨懟拋到腦後,親熱地寧叔叔長寧叔叔短的喊起來。


    隨著進山越深,果然是梅花簇簇香。不同於繁花的爭奇鬥豔,梅花隻是靜靜開放,悄然散發著陣陣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路上我的話最少,一方麵是沒話可說,另一方麵則是隻管盡情陶醉去了。


    突然聽見寧昭雲問:「琰然,你的那位意中人呢?怎麽不叫上她一塊兒來?她不在幻水山莊嗎?是外族的人?」


    我的腳步霎時頓下來。皇甫令雪也同時立定,我們倆麵麵相覷,真是相看兩無言。


    怎麽辦?該怎麽對寧昭雲說?是順應他的話就這樣瞞住他,還是……我流著虛汗搓著手心用力地想,後方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聽聲音,像是付青鴻一行遇上了什麽事。


    我靈機一動,拽住皇甫令雪的胳膊就往回奔,口裏嚷道:「不好了,教主,有情況!」


    哪裏有什麽情況,我當然是不知道,總之隻要能先把這個要命的話題岔開就行。


    匆匆忙忙回到先前路過的地方,大老遠就看見付青鴻和回靜等人停在原地不動,此外似乎還多了一個不認識的人。


    隻不過這個多出來的陌生人,並不是加入到隊伍裏,而是被圍堵起來,蹲在地上。


    見到皇甫令雪,付青鴻走過來說:「是刺客。」


    「刺客?」我下意識地打量那人一圈,驚訝地發現,那隻是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年。


    「他能刺殺誰?」我嘀咕,「蚊子?蟑螂?螞蟻?」


    付青鴻不跟我瞎謅,兀自對皇甫令雪說道:「目標應該是皇上,隻是沒料想到皇上走在了前麵,誤將我們當作目標,下錯了手。」


    皇甫令雪頷首:「問清他的來曆。」


    付青鴻應聲退到原處,去和回靜一道盤問刺客了。


    這時寧昭雲也返回來,問及發生了什麽事。皇甫令雪如實相告,寧昭雲愣一下,居然放聲大笑起來。


    「好,好,有膽識跑來封天教的地方追殺朕,勇氣可嘉。」他邊笑邊說,不顧隨從的勸阻,向刺客那邊走近幾步。


    我暗罵一句找死,趕緊跟了上去。


    寧昭雲真假莫辨地歎了聲:「隻是有勇無謀,未免可惜。來,說與朕聽聽,為何要刺殺朕?是誰告訴你朕來了此地?」


    那個少年刺客,長得倒是眉清目秀,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寧昭雲,眼光清澈明亮,炯炯有神,卻實在不像是個惡徒。


    也不知道他是驚嚇過度還是怎麽的,就這樣瞪著眼睛,半天不搭腔,突然身子一彎,匍匐在地上,含糊不清地喊著:「皇上,我,我……」


    我我我?你倒放個屁出來!我不耐煩地謾罵著,真希望天上掉塊石頭下來,砸死這個連話都講不清楚的笨蛋。


    不經心地,我留意到他的手指往泥裏深深摳進去,忽然揚起手,一團小黑影從他的指尖嗖地一下飛射過來。


    有很多事情,僅僅在於人的一念之差,所造成的結果卻可能是天壤之別。


    我這個人,上進心有一點,大誌向平平,至於為國捐軀、拋頭顱灑熱血什麽的,目前為止都隻是偶爾想一下而已。


    可我卻從來沒想過,第一次,我為救一個人而奮不顧身,居然是在這個不屬於我的時代,甚至是為了一個對我而言並不怎麽重要的人。


    腦子搭錯線了,我隻能這樣給自己下診斷。


    真的,絕對是一念之差,一時判斷失誤,一個意外中的意外……


    當我倒下去的瞬間,一雙臂膀從身後托住我,免去了我摔個四腳朝天的命運。


    「扈唯,扈唯!」皇甫令雪急聲叫著我的名字,頭一回,我看到這個男人臉上流露出如此不知所措的慌亂。


    「令……咳咳……」我艱難地想回應他,然而心口實在太疼,疼得我連話都說不完整。


    周遭已經亂成一團。


    「你這個昏君!狗皇帝!我不殺你誓不罷休!」那個被我誤了大事的刺客,忿忿不平地在那兒叫嚷不歇。


    啪!巴掌聲,好像有人挨了一耳光,瘋犬似的狂吠隨即靜止下來。


    四周突然變得異常安靜。


    隻剩下一連串焦急的呼喚,在我耳邊,「扈唯!你怎麽樣?傷在哪裏?」皇甫令雪的手在我身上胡亂摸索,失去了平日的穩練沉著,就連冷靜地分析傷情他都做不到了。


    看不見我的手一直捂著胸口嗎?我還能傷在哪兒?


    我想告訴他這些,可就是說不出話來。實在太疼了,那一擊直射心門,我簡直疼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不要有事,扈唯,你不可以有事……」皇甫令雪的聲音聽上去很痛,痛得像要滴出血來一樣。


    他將我越抱越緊,我幾乎錯覺渾身骨頭都要被他揉碎了。


    原本稍微緩和下來的痛楚,頓時又劇烈起來,我難受地悶哼幾聲,閉上了眼睛。"奇+---書-----網-qisuu"


    「扈唯!」他用力拍我的臉,「不要閉眼,不要睡!我馬上帶你回去,我們去找顏豫……,你絕對不可以睡,睜開眼睛看著我!」最後一句簡直是用吼的。


    「咳咳……」我想哭,真的。再被他這樣打下去,我一個玉樹臨風魅力無邊的大帥哥,就要變成豬頭了。


    我竭力試圖把他撐得遠些,費勁地說,「你、你放鬆一點,我沒辦法呼吸了……」皇甫令雪這才稍稍鬆開臂膀,給了我些許喘息的空間。


    我連忙大口吸氣呼氣,等窒息的症狀略微好轉了,我將手探進衣襟,在胸口處掏了掏,從穿在衣服內層的背心上摳下了一個堅硬物體。


    我拿起來看了看,原來不過是一顆拇指殼大小的石子,著實把我害得夠嗆。


    我氣呼呼地罵道:「哼,管你是六脈神劍還是彈指神功,真以為你厲害?你再厲害比得上子彈?」罵完了,我把石子遞到皇甫令雪眼底,對他努努嘴巴,「喏,就這個,刺客的暗器。」所有人鴉雀無聲。


    皇甫令雪根本不看我交給他的凶器,隻管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種種表情,錯愕、震驚、迷茫,等等,在他臉上逐一閃現,可謂精采絕倫。


    最後,當一切的表情逐漸歸一,他滿臉激動地一把抱緊我,語無倫次地呢喃著:「你嚇壞我了,扈唯,你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不要再做這麽危險的事,別再嚇唬我……」咦?我困擾地皺起眉頭。


    拜托,他哪隻眼睛看到我在跟誰開玩笑了?再說,我又不是在玩什麽危險遊戲,我是救人唉,並且是一個對我而言無關緊要,但是如果出了事會讓他很傷心的人。


    我這都是為了他,為了他,好不好?好心被雷親,冤啊……


    「琰然。」寧昭雲的聲音驀地響起來,毫無起伏,冷冷淡淡的。


    我循著聲音轉過頭,發現寧昭雲正站在皇甫令雪身後,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們兩人,臉色肅重得不比尋常。


    我眨眨眼睛,恍然想到這樣的情形不太對勁,連忙掙紮著想從皇甫令雪懷裏出來。然而皇甫令雪卻抱住我不放,無論我怎麽掙紮扭動,他就是堅持不鬆手。


    「皇甫令雪。」我壓低嗓子叫了聲,沒得到他的理睬,卻換來了寧昭雲的質問,隻是針對的人不是我。


    「琰然,你的意中人,莫非……」寧昭雲停了停,似乎幾經努力,才艱難地啟齒,「莫非就是……他?」


    呃,我想這個他指的就是本人我……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在皇甫令雪的臂彎間。


    完了。聽這語氣,顯然寧昭雲對這個意外的發現,全無半點好感或者欣悅。連我的名字都不肯念出來,也許此刻在他眼裏,扈唯這個人已經不堪到了極點吧。


    對於寧昭雲的問話,皇甫令雪隻是一聲不響地抱著我,作為答覆。


    這個總是處變不驚的男人,看樣子今天非得下定決心不可了。


    我莫可奈何。平時我就卯不過他,何況是在他認真起來的時候?


    那邊沉默了片刻,寧昭雲像是做了好幾輪深呼吸,才得以平複下來,沉聲說:「好,琰然,朕隻問你三個問題,你且聽好了。」


    皇甫令雪垂著眼簾望著我,淡然笑了笑,默許。


    寧昭雲緊接著說,字字生硬地:「你可知道什麽叫禮義廉恥?」


    皇甫令雪麵無表情:「……我知道。」


    「你可知道玩物喪誌?」質問的口吻陡然嚴厲,我看到皇甫令雪輕輕一皺眉,沒有再答話。


    之後好一段時間的沉寂,明明有那麽多人就在附近,卻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最後,還是寧昭雲再次開口,聲音卻已經不若之前的冷硬,反而有種喧囂過後似的疲憊。


    「朕最後問你,倘若剛才這個人真的出了什麽事,你……」他痛心般地滯了一滯,「你也會活不下去,是不是?」


    我不禁胸口一緊,睜大了眼睛望著麵前的人。


    皇甫令雪卻不回應我的目光,合起雙目,抱著我的臂膀緩緩收緊。


    「是。」他答,一個簡短的字眼。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我隻聽得見兩個人的心跳,一個是我的,還有一個,是屬於我的……可恨的是現實不盡如人意。


    「琰然,你隨朕來。」擾人的雜音響起,硬是把我從天堂踹回了地麵。


    皇甫令雪沒有立即回應,寧昭雲負氣似地重重冷哼一聲:「不過分開一時半刻,不是生離死別,莫非還要依依不舍嗎?」


    「……」皇甫令雪被回得講不出話來,隻好把我扶起來站定,無言地苦笑一下,轉身走到了寧昭雲那邊。


    我杵在原地,看著那兩人漸漸遠去的背影,什麽都不能說也不能做地呆立著。


    亂了,一切全都亂了,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對於下午那個刺客的盤問結果,目前已經得知他名叫句曉衝,來自關外。之所以刺殺皇帝,竟然是為了岑淳,那個不久前才被皇帝用計鏟除的大佞臣。


    至於他和岑淳之間究竟有什麽糾葛,他那招彈指神功師承何處,以及他是怎樣追到幻水山莊來的,還有待繼續審問。


    而將要負責全權審問他的人,是回靜。


    回靜給人的感覺,確實像是很擅長做這種事的樣子。


    隻是這些並不是現在的我所能關心的事。


    白天時候,後來我一直沒有再看見皇甫令雪。


    到了晚飯時,在場所有人的情緒都跟著兩個人的臉色走。


    寧昭雲陰著一張臉,駭得他的侍衛們站在一邊噤若寒蟬,咳嗽都不敢咳出聲。


    而皇甫令雪身邊隱晦的氣氛,也使得包括四長老和雪吟在內,我們這些同桌的人都如同籠罩在一片烏雲之下。


    真要命。好好的一頓晚飯,即便不能達到和樂融融,至少也不該像現在這樣讓人窒息,坐在這兒就像在坐牢。


    我想知道下午寧昭雲對皇甫令雪說了什麽,可眼下顯然不是發問的好時機,我就隻能食不知味地扒著飯,盼望著這個折磨人的時刻趕快過去。


    驀然,在我毫無準備的時候,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扈唯。」我從碗裏抬起頭,正對上對麵射來的一道凜冽視線。


    「咳……」我不期然地被嗆一下,險些把口裏的食物給噴出來。


    現在可不是適合鬧笑話的氣氛,我趕緊收拾起狼狽,強作從容地應道:「嗯。有話請講。」


    寧昭雲聞言挑起眉,那樣子看上去頗有些嘲弄。


    「朕沒有什麽話好講。」他冷淡地說,「隻是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什麽呀?怎麽弄得像大法官似的,先是盤問了皇甫令雪,完了以後又來盤問我。


    這是所有上位者的通病嗎?自以為是,專製集權,連咳嗽都比別人大聲。


    我暗自歎了口氣,勉強擠出一個配合的微笑:「好,知無不言。」


    寧昭雲滿意狀地點點頭,開始了審訊。


    「朕問你,你來自何方?兩位高堂可還健在?家中有何親屬,例如兄弟姐妹?他們都是以什麽為生?你從前又是以何為生?怎麽會來到這裏,是為尋他而來,抑或隻是因緣際會?」


    「……」問、問完了?我眨巴眨巴眼睛,真不知道該作什麽表情才好。


    目瞪口呆?那太傻了。


    遊刃有餘?但我確實是被那一長串的家庭調查給問得愣了。


    隻有哭笑不得,才是我內心真實的寫照……


    等了半天等不到我的回答,寧昭雲擰起眉心,顯得很是不耐。


    「怎麽?莫非連你自己都弄不清楚,你是個怎樣的人,有著怎樣的過去?」


    簡直欺人太甚,我半急半氣地脫口而出:「胡扯。我自己當然清楚。我隻是……」我咬咬下唇,涉及到這部分,我免不了又深感為難,懊惱地咕噥著,「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說,怎麽能讓你們也弄得清楚。」


    「若果真如此複雜,那就不強迫你非得解釋清楚,朕也懶得聽,倒把自個兒弄糊塗了。」


    寧昭雲冷哼一聲,直視著我,目光突然咄咄逼人起來,「朕隻問你一句,你能否脫離你那講不清楚的過去,完完全全在此處紮根?」


    「什麽?」我渾然怔住。


    這是什麽意思?我不太明白。


    而我最不明白的是,為什麽問出這種話的,是這個人?感覺好怪異……


    「你怎麽……」


    「不必有這樣或那樣的疑問。」寧昭雲無禮地打斷我,字字硬而有力,「你隻需回答『會』,或『不會』。」


    「我……」我是徹底啞口無言了。


    下意識地轉頭看向皇甫令雪,看著他沒有表情的側臉,有意置身事外的態度,我不禁想到了這麽長時間以來,一直被我刻意忽略掉的問題。


    這個問題,就和寧昭雲問我的問題差不多,隻是我從來不會逼自己想出答案。


    不顧後果到這種份上,或者已經算是一種逃避了。


    我實在無從正視,這個太難太難的選擇題。


    也或許隻是我的自私,既不肯舍棄自己的時代,以及現在這個時代,同時更不想失去皇甫令雪。


    這些我全部都想要。然而,難道我一定必須舍棄其中之一嗎?


    如果是這樣,我該怎麽取舍?我能舍得掉什麽?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啪!寧昭雲猛然一拍桌,低吼:「真是看不下去了!」他騰地站起來,一聲令下,「來人!」


    那群雕像般地聳立已久的侍衛,當即應聲圍攏過來,在寧昭雲身後跪下候命。


    「你們現在立刻騎馬去最近的城鎮。」寧昭雲頤指氣使,隻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霧裏看花,「買些紅燈籠,紅綢緞……,喔,還有同心結,另外多買些酒,完備之後立刻帶回來。」


    侍衛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摸不著頭緒,但也不敢多問,齊齊領命離開了。


    他們雖不敢問,但總是另有人敢跳出來問。


    「昭雲……皇上,你這是要做什麽?」


    寧昭雲循聲望向皇甫令雪,眉宇深鎖著,咬牙切齒地反問:「做什麽?你倒是說說看,朕還能做什麽?」


    他看看皇甫令雪,又看看我,眼睛裏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幾字一頓地說,「你,還有你,明天晚上,就在這裏,由朕主持,由在場所有人見證,成親!你們兩個,成親!」


    咚!這是下巴掉在桌子上的聲音,雖然我的下巴的確險些脫臼了,不過發出這種聲音的人並不是我。


    至於那個人是誰,我沒有心思去找了。我更應該找回的,是我的聽覺。


    剛才我是耳朵聽錯了嗎?一定是的吧?難道不是嗎?果然還是吧……


    「你……」皇甫令雪同樣驚得一時間失去語言,好半晌才低沉地說,「你如此主張,未免有些太過了吧?」


    寧昭雲虎目一瞪:「有什麽過不過?你以為朕是為了誰,為了什麽才這樣做?」


    他停下來,約莫是緩了口氣,聲音從高亢轉為冰一般冷,緩緩道,「朕若是不能將你二人定下來,便勢必要將你們拆散,不擇一切手段。琰然,你選擇哪一種?」


    「……」至此,皇甫令雪再也說不出話來。


    沒有人能說得出話。


    同意?反駁?全都不可能。因為其他人都和我一般狀態。


    呆……


    按照這個時代的規矩,將要成親的新人,在婚禮之前有好幾天是不能見麵的。


    雖然我和皇甫令雪原本就朝夕相處,但是因為事情來得太倉促,今天我就得與他暫別一晚,好歹意思一下。


    其實直到現在,我都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眼下到底是什麽狀況,就這樣糊裏糊塗的,居然已經算是定了下來。


    因為當時我沒有反對。


    其道理是,兩個當事人都不表態,就等於默許了。


    真是暈死我了……晚上,我被安排在我剛到這裏時所待的那個房間裏度過。而送我過去的人,很意外,竟是皇甫令雪。


    我知道他一定放心不下我,而且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他所受到的衝擊,相信並不比我少。


    我們一路默默走著,肩膀挨著肩膀,卻有一種身在咫尺心在天涯的錯覺。


    皇甫令雪絕對有什麽事情瞞著我,我敢打包票。他為什麽要瞞我,我想他有自己的理由,但我還是不打算任由他繼續瞞下去。


    這種滋味太不好受了。


    想一想,之前要不是因為他瞞了我某些東西,害我沒有心理準備,被寧昭雲攻擊得節節後退,我又怎麽會一時失滑,掉進了這個莫名其妙的狀況當中?


    主意下定,我停住腳步,喊道:「令雪。」等他側過臉來看我,我定定地注視著他的眼睛,問,「今天下午,你是不是對寧昭雲說,我的來曆不清不楚,去向同樣不清不楚,你無法把握但又不想鬆手……之類的話?」皇甫令雪微微一怔,半晌,才極輕極慢地點一下頭。


    我扶住前額:「你怎麽會對他講那種話?再者……,你要說,為什麽不直接跟我說,卻要告訴他呢?」我問得不假思索,卻忘了考慮到,如果他當麵對我說了,我一樣給不出確切的回應。


    皇甫令雪眉頭緊了緊,眼神一下子黯下去,旋即又異常地亮起來,火焰一般灼人。


    「就算我告訴你那些事,你會留下嗎?」他扣住我的肩,指尖幾乎嵌進皮肉裏,他反問,「即便我不想設法的困住你,你也會一心一意留下,不想著去別的地方嗎?」


    我震住,半個字都答不上來。


    就像先前,我答不出那道選擇題,現在,也還是答不出。


    就這樣怔怔地和他對望著,在寂靜中不斷流去的時間中,我才發現,我是第一次如此接近這個男人的內心。


    我觸碰到了,他心底深處最軟弱的角落。


    那裏刻著一個名字,叫作扈唯。那裏沉澱著一種情感,叫作患得患失。


    我……我讓他感到害怕了嗎?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懸吊著他的心情嗎?


    而我竟然,什麽都不知道,也沒有考慮過……我不屬於這裏,每次這樣告訴自己的時候,我所想到的都隻有我自己。卻忽視了對另一個人而言,我不屬於這裏這樣冰冰冷冷、沒有情感色彩的一個想法,意味著什麽。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領會到他的想法。


    他想留住的,不單單是我這個人。他要的,不是一個軀殼。


    不錯,我的心意的確給了他,可是我又怎麽能篤定地保證說,我絕不會有二心,不是對人,而是對事。


    這樣的我,是不是已經負了他……


    「琰然。」一聲召喚,不知道該說它來得及,或是恰恰相反。


    我跟著聲音轉過頭,看見寧昭雲負著手站在門邊,臉色不佳地瞪著這邊。


    扣在我肩上的手鬆開了,當我重新看回去的時候,看到的,隻是一張角度正在改變的側臉,直到什麽也看不到。隻剩下一抹漸漸遠去的背影。


    忽然間,心口痛得仿佛插進了一把利刃。


    我按住猛然窒悶起來的胸口,一點一點地蹲了下去。


    如果,假設有這個如果,未來某天我真的離開了這裏,將連他的背影都看不到……,想要心痛,也不再會了。


    紅綢緞、紅燈籠,貼著紅紙的酒壇,窗上的大紅字,紅……沒有了。


    除了滿目的紅通通,就是黑壓壓的一片人頭。當我第一腳跨進大廳的時候,我的最深印象就是這樣。


    話說婚禮,經常被說成是女人一生當中最重要的一次。


    這話講得偏頗。難道它對男人來說就不重要了?


    非也,非也。尤其是,當這個男人要與之舉行婚禮的另一半,也是個男人。


    這時候,婚禮不單重要,而且重得讓人簡直挺不起腰。


    我壓根不清楚我是怎麽來到大廳門口的,隻能隱約記得,皇甫令雪也和我一起踏了進去。隻不過我們中間隔著一個人,也是這整件事的促成者,當今皇帝寧昭雲。


    他領著我和皇甫令雪往前走,旁邊是分成兩排的站立隊伍,大部分是封天教的人,也有寧昭雲帶來的侍衛。


    也許是沒有人講話,連咳嗽都沒有的緣故,使得整體氣氛感覺上有些壓抑。


    與其說這是婚禮,我倒覺得更像是一場葬禮。


    ……呸呸呸!烏鴉嘴。


    童言無忌,大風刮去……


    這些人是不是覺得眼前的場景很滑稽?會不會當作在看笑話?我一路走一路琢磨,直到一隻手臂朝我跟前一橫,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拉回越跑越遠的神智,這才發現我已經不知不覺上了階梯,將近走到大廳盡頭。正前方,就是平常都由皇甫令雪坐著的,封天教議事時的教主專座。


    不過今天坐在那兒的人,換成了寧昭雲。


    看看這家夥,多麽不可一世,明明是鳩占鵲巢,還臭屁地擺著一張死魚臉,真想兜麵送他一記香港腳。


    呃,我好像沒有香港腳……正沮喪著,忽然有一杯酒被遞到我麵前。我轉頭看去,遞酒的人竟是顏豫,不由得愕然一怔。


    見我發呆,顏豫托起我的手,將酒盅放進我手心。而後,他對我眨眨眼,溫和地笑了笑,就好像在說,難為你了,忍一忍,捱過去就好。


    不得不承認,他的體貼、體諒,著實令我混亂的心境平和了不少。至少他讓我知道了,在這裏,還是有人抱著平常心看待這一切的。


    我回給他感激一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振作起來,慢慢握緊了手裏的酒盅。


    在我和皇甫令雪喝下這杯酒之前,寧昭雲先開篇說了一大拖拉庫的廢話,不外乎就是要我們倆這樣這樣,那樣那樣……總之就類似於牧師在婚禮上所講的那些東西。


    盡管寧昭雲的臉色不能說太好看,但總算看得過去,此外,這人畢竟儀表堂堂,加上這口若懸河的表現,我純屬打發時間地想到,莫非洛昭帝就是後現代婚禮主持證婚的創始人?


    不管怎麽樣,等到他陳詞結束,我和皇甫令雪喝下這一盅不交杯的交心酒,婚禮便算是告成。


    我暗地裏鬆一大口氣。


    還好還好。先前我還擔心會玩什麽拜天地啊交拜之類的玩意,幸虧沒有,不然可真是沒臉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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