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血腥味才對。“師父,謝霜雪他、他……”淩懸忍不住,低聲對旁邊的淩長老道,“他不是……”淩長老隻當是他害怕謝霜雪把自己供出來,一臉淡定,隨口安慰道:“他不會的。”果然,下一秒,謝霜雪沉默許久,咬著牙便回複了一句。“無人指使我,是我一人所為。”他顫抖著聲音,說出來的話卻很是堅定。“你確定?”“我……確定。”純遙隨後還給過他幾次機會,謝霜雪卻依舊不肯說,他心裏不想罰這個明顯是替罪羊的人,但此時,淩長老卻反客為主了。“殿下不必心軟,”他站出來道,“若是您不想當這個惡人,那就我來當吧。”他轉過身來,麵對著謝霜雪,麵上是無比的義正辭嚴。“羽族答應了謝城主收養你,你便是羽族人,要按羽族的規矩來。我是執法長老,罰你天經地義,族內有規矩,誣陷是錯,有錯自然要罰,即使你經曆家破人亡的苦痛,但這是兩回事,不能相互抵減。”淩長老道,“謝霜雪,按照族規,受五十戒鞭,閉門思過。”謝霜雪的臉色更蒼白了一些,可咬著嘴唇,都要咬出血來了,依舊什麽也沒說。“不行,”純遙當即反駁,“五十戒鞭你是想要他的命!他隻是被人利用而已,不是……”“那最基礎的二十戒鞭還是要受的,”淩長老道,“殿下還是太年輕了,你又何嚐不知道是否真是他心懷嫉恨呢?再說了,他是被人利用,證據又在哪裏?”他抬手間,執法堂的人已經拿著鞭子上來了。“不必爭了,”此時此刻,卻是謝霜雪開口了,“殿下,我做錯了事情,甘願受罰。”謝霜雪死不開口,純遙沒有足夠的證據,他咬牙回道:“此事蹊蹺,蓬萊城一事更蹊蹺。眼前不過隻是表象,一些人在我眼前扮鬼,遲早要露出真麵目。”此刻沒抓住淩長老把柄,以後一定要討回來。可偏偏眼前這人已經認了。受刑要帶人去另一個地方,周圍環繞著的羽族很快走了大半,倒是淩懸一直站在那裏,臉色呆呆的,眼睛也跟著謝霜雪轉。這位護短的淩長老並不關心背下所有罪責的謝霜雪,對著自己徒弟多說了幾句:“走吧,你不是討厭他嗎?當時害你受了一鞭,現下都還給他了。原就是想著給你出氣的,怎麽,你還不高興?還不滿意?”“我、我沒有不滿意,”淩懸慌忙搖頭,“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去做這個,又為什麽不說?”說出來,不就不用受罰了嗎?謝霜雪有大把理由可以證明不是自己所做。他被救回來之後身上什麽都沒有了,城主府全然毀滅,那被替換掉的藥做的精巧,所需的材料更是複雜,若沒有人給他,他自己怎麽會有?他渾身上下有的隻是他自己而已。隻要說出來,殿下就會幫著他的。“你啊,傻孩子,”淩長老看他一眼,笑他心思淺,“如今是什麽處境,他可比你清楚得多。”謝家沒了,徒留下他一個,謝霜雪有什麽選擇權呢?淩長老最近幾天一直在有意無意地和他透露羽族現在的狀況,他並未撒謊,說的都是實話,剛剛那幕更是給謝霜雪施壓。純遙雖說是殿下之尊,但在族內多少有些腹背受敵,羽族裏許多事情都是淩長老經手的,樹大根深,即使謝霜雪說出來,純遙絕不可能因為這事就一下扳倒他。就這幾天和淩長老的短暫交集,這能讓謝霜雪更深地體會到,他的心思和在羽族的勢力堆積沒有那麽簡單,純遙早知淩長老心思不純,但卻沒有完全知道他的野心,不適合在此時此刻就起衝突。再說了,他雖仰慕純遙,但亦要衡量自己的處境。謝霜雪若是不說,還能給自己留活路,若是說了,淩長老受罰不受罰不一定,但他往後的在羽族日子隻會更難過,純遙還年少,現在又諸事纏身,幫不了他什麽,上次罰淩懸,很輕易地便被人化解了,反倒會惹麻煩。且這事迅速暴露,謝霜雪便知道洛印亦非常人,救命恩人的地位對純遙來說也不是他能比的。此事不管怎麽說,謝霜雪逃不了幹係,兩邊都討不了好,不如隻顧一邊的好,既給自己留一條活路,也護了純遙。淩長老正是因為很清楚這些,又捏準了謝霜雪的性子,才篤定他絕對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口。“不過是寄人籬下之人,別說現在沒了謝家,就算有謝家,我捏死他也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淩長老蔑視道,“你以為他有的選?”很有道理,其實已經覺醒的謝霜雪也這麽想。他手上的光線雖然可以支撐他喊出被脅迫的實話,亦或是躲過淩長老的眼線,一早就把這件事告知純遙,但這沒什麽意義,主角不能因此而改變什麽。光靠口頭推劇情沒有用,其他的劇情配置都不足以支撐他們去改變。且他這一動,一定會擾亂洛印的人設和計劃,那是主線,sea不會認的,不如按原定劇情來的好。做人要量力而行。他思考過許多可能,又知道自己似乎被無邊海的條子盯上了,心裏謹慎自覺不能貪功冒進。這一步他重點要改變的,且能改變的,是留在這裏的兩位羽族。塵心和淩懸。這確實如謝霜雪所願,因為這兩人都跟著一起過來來。塵心仍不能相信自己印象裏的可憐小孩會做出這些事,但證據確鑿,族內規則不能阻攔,但他沒想到淩懸也會過來這裏。看他的表情不似幸災樂禍,反而很是凝重。淩長老以為他是想看謝霜雪受刑出氣,便已經離開了,但此時站在那裏的淩懸腦子裏回蕩的隻有“你以為他有的選”這句話。他頭一次意識到,謝霜雪的處境和自己是全然不一樣的,他從來沒有換位思考過,一開始以羽族的標準去要求他,本就是不公平的。更何況,還有那瓶藥。那瓶藥……以德報怨,即使對方是自己尊敬的師父,可這真的是對的嗎?他怔愣在那裏天人交戰的時候,謝霜雪已經要受刑了,想攔也攔不住了。戒鞭是執法司的羽族抽的,到了地方,支起結界,二十鞭一鞭都不能少。謝霜雪當然死不了,這刑罰要不了他的命。但羽族的戒鞭抽人極痛,淩懸隻挨一鞭就難以忍受,背後陰私和使用魔力在羽族是大罪,純遙其實已經手下留情,否則至少五十鞭。就謝霜雪那身板,沒有幾個月是好不了的。淩懸看著他跪在那裏,一鞭下去,剛換上的還沒幹淨幾天的衣服瞬間染上了血痕,謝霜雪卻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不呼痛,不呼救,也不看他。他受刑的地方在城主府的大廳前麵,這裏寬敞一些,頭頂上懸掛的匾額還有明顯的“謝”字標簽,可命運翻轉如玩笑一樣,不過幾天時間,他就從謝家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小少爺變成了這副樣子。喬智慧也在堂下看,頭一回走劇情走到手抖。他甚至無心看彈幕,隻記得盯著謝霜雪。那都是數據,他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忍不住想,可npc也會疼的吧?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二十戒鞭抽完,每一秒都像是度日如年,謝霜雪最後還保持著清醒,他甚至還想自己站起來,但是起身的時候搖晃了一下,仿佛瞬間失去所有力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塵心立刻想去扶他起來,倒是有個人動作更快。隻見淩懸一個箭步就上去了,謝霜雪便倒在他懷裏。淩懸雙眼泛紅,手上是前所未有的小心,又聞到撲麵而來的血腥氣。謝霜雪身上傷痕累累,他生怕再碰到他的傷口,卻又無法避免,隻能盡力動作快一點,把他挪到能休息的地方去。剛接過人的時候他就感受到了塵心為什麽憐他。謝霜雪輕得像沒有重量一樣,他現在知道了謝家練暗器要修輕身功法,從小就辛苦,更何況和長著大翅膀的羽族比起來,正常身形的謝霜雪就像個紙片一樣。“淩懸,”執法堂的羽族皺了皺眉頭,攔住了他的去路,“這不合規矩,他要送去閉門思過。”“我們一時半會兒回不了羽族,他下不了羽族大獄,殿下又沒說要關在哪裏,隻是讓他不出門罷了,”淩懸瞪著人道,“我自會找地方看守著他,不必你們多費心,若是覺得不對,隻管來罰我!”這話說的,執法堂原就是淩長老在管,他又是長老最寵愛的徒弟,除了殿下,誰能去觸他的黴頭?算了,二十鞭也抽了,其餘的事情睜一隻閉一隻眼罷了。不過這淩懸也實在奇怪,前幾天不是恨得牙癢癢嗎,現在又是這副樣子。淩懸很快抱著他跑了。要論謝霜雪本人的感受,他身體是根據係統的劇情要求暈過去了,但是意識是清醒的。疼當然是疼的,他又不像玩家一樣能調痛感,但謝霜雪經曆過太多測試了,被絞死都不知道多少次了,眼前這一點鞭傷倒是還好。在測試的劇情裏他是暈倒之後無人管被執法堂拖走丟在房間裏,純遙當時還認為他年紀小被人蠱惑,有讓人偷偷送藥進來,後來又找人照顧他,也給他換了個好一點的地方住著。當然,那更多出於憐憫。眼下居然有人真心為他著急了。雖然是在他計劃中的,但這對謝霜雪來說是很新奇的體驗。在原來的劇情裏,從來沒人對他這樣過。第19章 大概是因為愧疚和心疼,永遠會比感激來得更劇烈。他頭一次感受到原來一直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淩懸還有這麽溫柔小心的時刻。“你等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他聽見淩懸在安慰自己。他明顯是發慌的,低頭一看,便能看到謝霜雪被血浸濕的衣服,抱著人的時候能感受到那黏膩的血滲到他的手上來,與之對比的是謝霜雪完全沒有血色的臉。於是他著急忙慌把人抱到自己的駐紮地,想給他療傷,那在城主府的廢墟上臨時搭建起的一個地方,外表倒看不出什麽,但裏麵用的東西都是最好的。一開始還不知道把謝霜雪放在哪裏好,像是怕把他碰碎一樣,找了塊最軟的墊子把他放上去,然後又小心翼翼地解了他上身的衣服給他上藥。鞭傷絕大部分都在背部,那衣服被血沾染,黏連成一塊,揭下來的時候人即使昏迷著都在顫抖,淩懸就更不敢動手了。畢竟沒伺候過人,眼見這謝霜雪被他毛手毛腳的動作弄得更疼,幸好塵心很快就跟過來了。他有經驗,伸手給謝霜雪上的藥,麵露不忍,又看了一眼淩懸,低聲道:“當時我就覺得蹊蹺,這件事沒有表麵上那麽簡單。眼下沒有其他人,你肯和我說嗎?”塵心素來性情溫和,塵長老又在族內德高望重,羽族不管是哪一門的弟子都老實喚他一聲師兄,是有幾分真心的,淩懸對他一向當做哥哥看。“師兄別問了,我不能與你說的這些,”淩懸道,他不敢看塵心,眼睛盯著謝霜雪看,看他鴉羽一樣的睫毛不住顫抖,隻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一起抖動著,“但這件事總歸是我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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