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切如同往常,氣溫逐日升高,太陽依舊美好。


    沈言在翻開早報時才嗅出與往常不同的一絲味道。


    「蘇氏掌門人秘密返回h市」——聳動的標題配著其實沒有任何意義的詞句,卻構造出一幅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景致圖。


    沈言執著茶水的手停了一停,盯著報紙上配著的蘇家目前最高位統治者的照片,看了許久。


    早些年,蘇衡遠曾是這個國家政治和經濟舉足輕重的一員,不過隨著他將兒子推到舞台燈光之下,自己就慢慢從幕下消失了。這些年人們在提起他時,多半是以「家族企業華麗轉生,子承父業繼往開來」等等詞藻堆砌的文字來修飾,簡而言之,蘇衡遠撂擔子給了兒子,兒子幹得比老子強,如是而已。


    作為傳奇世家,蘇家的一舉一動都引人注目,前後兩代掌門人更是被媒體翻來覆去的炒作。沈言早年也曾經以為所謂商道,多看他人成功經驗就能取之有道,因此看過不少所謂的名人傳記發跡報導,結果當然除了給出版事業添磚加瓦之外一無所獲。


    不過直到現在,沈言記憶中的蘇衡遠的形象都還不錯。


    不是每個人都能在權力到達頂點時甘居後位,事實上蘇衡遠對外宣布「退休」時才不過六十五歲。這個年紀在他這個位置的男人們多半都不甘寂寞,亦可算是智慧和才能到達第二個顚峰之時。偏偏就在這時,蘇衡遠毅然退出了權力的舞台,享受他的清閑時光了。


    關於他的退出自然有無數有聲有影的捉摸揣測,其中有「蘇衡遠折楫,遠退江湖」的權力爭鬥失敗論,亦有「蘇青弦少年露鋒芒取其父而代之」的前浪死在沙灘論,更有「蘇衡遠攜新婦出走,隻羨鴛鴦不羨仙」的英雄誌短論,無論是哪種說法,各色報導都充分發揮了其想象力卓絕的特色,要是能把相關的報導匯總起來讀一遍,你會發現蘇家這位大家長的人生比任何編劇筆下的都要精彩幾分,幾乎時刻都在陰謀、愛情、親情、倫理、道德等等沉重的枷鎖之下生存。


    然而撇開這些浮光掠影,沈言還是看到蘇家這位大家長能收能放的境界。需知人世間拿起容易,放下卻難,何況身居高位,往往就是身不由己,權力欲和掌控欲都會膨脹到一個程度,直到爆炸為止。老來一步錯而滿盤皆落索的實多,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卻少。


    正是因此,沈言對於蘇家大家長很有些好感。


    不過他早就不記得那位大爺長什麽樣了。


    是的,所謂的新聞人物再紅火,也很難在記憶深處留下印跡,何況蘇衡遠已有很久沒有在h市現身過了。


    這張圖大概是在機場拍的,也不知道是哪路狗仔隊風聲如此靈通,蘇衡遠前腳才至h市,後腳就被長槍短炮抓了個正著——畫麵中頭發花白的男人正要扶著自己的妻子入一輛銀白轎車,眼睛正低低看著他那位年近半百風韻猶存的妻子。記者的相機功能超強,即使隔了有段距離,亦能看到蘇衡遠嘴角輕扯,看來心情甚好的樣子。


    沈言看著照片,過了很久才回過神來,自己居然正在一個老頭的臉上尋找蘇青弦的影子。意識到有這種想法時,他猛地甩脫了報紙。


    喝了一口茶,之後才終於又拎起來瞟了兩眼那篇照片之下「妙趣橫生」的新聞。


    跟尚算平實的標題不同,裏麵的文章極盡含沙射影、空穴來風之能事,這個寫手大抵是個能人,其實整篇文章看下來,重點的句子多半模棱兩可,但總體給人的感覺卻是平實又煞有其事的樣子,這篇篇幅約一千字的新聞大意是指蘇家掌門人麵臨蘇氏風波,匆匆返回h市,莫非是要清理門戶雲雲。


    話沒有扣死,用了個反問,卻引起無限遐想。


    沈言待看完後,又把視線返回到照片上,這一回的眼光是完全的深思。


    沈言不是初出茅廬的孩子,自然知道所謂的媒體公義在現代社會而言有時實在是奢求,何況蘇家這種在h市根深蒂固的豪門家族。像此類報導,即使篇幅不多,隻怕印刷之前也必是經過一番波折,蘇家大老又怎會不知道呢?偏偏,這篇是蘇衡遠的切身實報,對於蘇氏而言,又明明是篇負麵消息。


    這一千字能浮出台麵,又說明了什麽?


    他沉吟著,直接找出手機撥打那個熟悉的電話。


    電話一通,對方的聲音聽來又是極其疲憊:「喂?」


    「你……還在睡?」


    「沒有,隻是太累了,我這裏是傍晚,還沒到睡的時候。」


    沈言沒興趣關心他此刻在哪片大洋或者大洲上飄浮,一時卻也不知該怎樣詢問心中的疑惑,一時間有些躊躇。


    「你想問關於我家老頭子的那篇新聞?」


    「你……已經知道?」


    「嗯,消息才付梓,我已經得到線報了。」


    「這不是出於你的同意後發的?那些清理門戶還有風波什麽的,指的是什麽?」


    沈言的口氣有點小心翼翼,卻實在是因為想要知道緣由,所以還直接問了。


    「我也不知,關於報導的一切通通不知,我甚至不知道他昨晚到達h市。」蘇青弦的聲音平平靜靜,沈言卻還是從稱呼上聽出了幾分不妥,不由得更加小心問著。


    「你們……沒事吧?」


    「大概是有什麽事了,不過我還沒搞清老頭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你完全沒頭緒?」


    「正在派人查,大概再過幾小時會有些線索。」


    沈言沉默,一時不知該怎麽繼續對話。


    「你放心,你打電話來之前,我已經覺得不妥,雖然直到現在還沒弄明白老頭到底想幹嘛,不過猜想大概是他對我哪裏不滿,要借題發作吧。」


    「我說……」沈言終於忍不住要問個傻問題,「你們家,沒有什麽奪權風波吧?」


    蘇青弦在那頭輕輕地笑:「放心。他對於這點很想得開,百年後家業還是要交到我手上,我看他的意思很明白,與其他眼睛一閉腿一蹬時天下大亂,倒不如早早捧我上位坐得安穩點,他隻管做好他的太上皇,無論對誰都要交代。你還真信那些無良小報唯恐世界太平無事的口氣?」


    沈言也隻能輕笑,突然回憶起年前蘇青弦曾經提及家人,那時的口吻就是淡淡。人家說豪門親情薄,本來以為是電視劇或者電影劇本的專利,難道實際卻是真的……


    「你不用擔心。」蘇青弦反倒安慰起他來,「不管如何,都不會嚴重。如果老頭真要怎樣,絕對不會以新聞來打這第一回合,雖然不知道他要給我什麽訊息,但這種開局,應該是雷聲大雨點小的警告而已。」


    沈言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你們父子感情似乎並不親厚。」


    這樣的問題他本沒打算聽到答案,不過在隔了幾秒後聽到了蘇青弦歎氣的聲音:「的確隻能說是一般吧。他太忙了,幾乎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分給家人。感情雖然不算最佳,不過他隻得我一個兒子,要說冷淡倒也不至於。隻是我們蘇家的人,大概都學不會怎樣才能表遠感情吧。」


    沈言有些不合時宜的聯想,心想道「從你身上倒還真看不出這一點啊」。當然這話是無論如何不能說出口的。


    「別擔心了。啟明星怎樣?我看你這兩天似乎也是極忙啊。」蘇青弦岔開了話題。


    沈言心知他的用意,不過同樣識趣地轉移了話題,兩人聊了一會兒其他的工作問題,沈言才發現這一天他又要遲到了。


    上班時沈言也遇到了蘇家那則報導帶來的小小影響,蘇家到底是地頭蛇,影響自然不同,可以說打個噴嚏就能影響到h市財濟版塊上許多走向。何況蘇家目前的一舉一動都影響到了沈言現在工作公司的生存和發展。


    先是啟明星給沈言配備的助理在早晨給他端來例行的茶水時,頗為鬼祟地問他「有否看到今天的報導」,在沈言無言地默視她三秒後,小姑娘自動敗退。


    隨後是早上例會之後,業務經理刻意地走到沈言身邊,問說「今天蘇氏那邊沒什麽別的事情吧」,在沈言平靜回答「如果有事會跟我們聯係吧,至少我沒有接到這樣的電話」後,摸摸鼻子也退了。


    最後,是方儒成親自出馬,在午餐前晃到沈言辦公室,以極其燦爛的笑臉衝著沈言說道:「一起吃飯麽?」


    沈言把視線從電腦熒幕上移開,看著方儒成的笑臉,突然有了一種要狠狠揉太陽穴的衝動。


    用膝蓋想都知道午餐一向急匆匆解決的方儒成,今天會如此熱情的邀約是為了什麽,但是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沈言都必須滿足對方。


    雖說蘇家目前看來太平無事,但是報導傳遞的某種訊息會讓人不安,而好歹作為蘇氏與啟明星兩方的黏合劑,同時也是為蘇青弦個人著想,安撫都是沈言必須要做的。


    所以這一頓的午餐讓沈言頗感到食而無味。


    不過幸好方儒成的言語也隻是打探而已,目前為止,蘇氏所流傳的也隻不過傳言而已。


    午休時間,沈言看著電腦上猶在測試的程序,想了良久,終於又打了電話。


    隻響了一聲就被接起的電話那端蘇青弦的聲音聽來依舊有些微啞,不過從話裏的語氣聽來,他心情似乎不錯,叫著「沈言」的語調聽來都很是高興,這讓沈言都感到之前被輪番人馬搞到有點沉重的心情似乎輕鬆了不少:「怎樣?聽來似乎情況都好?」


    對方沉默了一下,然後聲音更開朗了:「你真的在擔心我麽?」甚至微微的笑了。


    沈言的耳朵一下子熱了,自己都知道大概臉紅了。


    明明隻不過是一聲輕笑而已,卻因為對方笑得如同就在他的耳際,所以似乎能感到對方因為呼吸而沾染到自己的微熱,然後就臉紅了。


    一時間隻能支吾著「什麽啊」之類毫無意義的字句,沈言摸了摸臉,突然感到無比鬱悶。


    自己在底在幹什麽啊!


    然而耳際的聲音還在說些對於本人性格而言未免差距太大的話,蘇青弦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完全放鬆了,就像是攤開身體躺在早晨太陽和白雲一同眷戀的沙灘之上,周圍隻有微風和海浪,愜意得不得了,「我看到你電話時就忍不住想,自從那之後,你很少打電話給我了。結果今天一天就打了兩次。」


    「喂,重點。」沈言不悅了,對方的愉快更加加深了自己的鬱悶。


    「啊?暫時沒有什麽結果。先就這樣吧。」蘇青弦的聲音聽來很沒有所謂的樣子,似乎因為沈言的這個電話,即使世界沉沒也與他無關一般。


    「我說,你能不能積極一點?」沈言脫口而出的話讓自己細想都覺得完全與當時的情境無關,所以勉強隻能算是沒話找話,想要讓話題偏離蘇青弦帶來的粉紅語境而已。


    「你要我怎樣積極呢?你看我都告白了,你還是一樣不理我啊。」蘇青弦故意曲解他的語意。沈言立刻噎住了,如果對方就在他的麵前的話,他一定會直接揮著手機砸到對方的腦袋上去。


    可是兩人的距離即使讓沈言即刻變成大力水手,也完全沒法做到想象中的事情,所以他隻能繼續被噎住。


    「開個玩笑都不可以麽?」蘇青弦的聲音變輕了,故意一副委屈的樣子。


    這種時候光有想像就能猜到對方臉上肯定不會是委屈的神色,而大概是一臉的促狹吧。然後沈言必須承認,較之強勢無比的蘇青弦,此刻這樣一下子年紀小了好幾年似的蘇青弦讓他無力又無奈,所以他隻得繼續沉默。


    蘇青弦又輕笑了,不無得意的樣子,不過好在蘇大少一向來識情知趣,即使在調情的時候亦不會忘記分寸,所以對話的方向很快就變成了如下文般的語句。


    「麵對現在這樣莫名其妙的局麵,你又覺得我能夠怎樣積極應對呢?」


    沈言為之再度語塞,半天後終於回了一句:「比如說和你的父親溝通一下,至少問他怎麽突然回h市。」


    「既然他都沒有通知我,我得到消息都要透過報導,你覺得我去詢問會有結果麽?」


    「不試試怎麽知道。」沈言固執己見。


    「其實,你知道麽,我父親和我很像。」蘇青弦突然聊起了完全無關的話題。


    「啊?」


    「所以雖然不親,但我很了解他。目前的局麵是他故意要向我傳達某些訊息,這個謎底要靠我自己才能獲得解答。就像西方的決鬥,如果對方朝你的臉扔了白手套,你絕不能討饒。」


    沈言張大了嘴,最後隻能說:「你們的關係有這麽惡劣麽?」


    「這倒不是惡劣,而是個性問題。我很要強,他亦是如此。」


    「那麽……接下去怎麽辦呢?」


    「不怎麽辦。我繼續做好目前要做的事情,至於他想讓我知道的東西,我也一定會知道的。」蘇青弦的話打著機鋒,沈言卻還是能聽出對方莫名的自信。突然間有些煩躁:「你既然沒事,那我掛了,還有一組程序要測。」說完,也沒等到對方回話,直接就結束了通話,把手機拋到了桌子上。光滑的木質表麵與手機外殼接觸,發出清脆的響聲,沈言用力地揉了揉太陽穴。


    那樣一個有著侵略性質的男性,也曾在自己麵前表現出同樣的特質。即使現在的蘇青弦時常用柔軟掩飾本性,但骨子裏的掠奪性質是不會變化的吧?


    而這樣的人,卻向自己求愛。


    即使拒絕了,但目前的局麵是:自己與他隻是越來起靠近,關係也正在走進灰暗不明朗的局麵。


    自己到底在搞些什麽?


    現在的兩人,要走向何方?


    沈言用力的撓著頭發,突然間對於自己的心態產生了厭惡。因為現在此刻,自己完全不懂自己想要什麽了。


    如果是抗拒蘇青弦,那就應該立刻抽身離開。


    如果可以接受……


    隻要這樣想,沈言就覺得頭痛,因為他突然明白,後一種可能性,他完全沒有想過。


    在這種混淆的局麵下,沈言覺得最糟糕的進展就是看到蘇青弦。


    然而那個男人就這樣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時間是報導刊登後的第二天晚上。


    那一天沈言又慣例加班,等到終於看完所有數據處理完所有工作後,已經是晚上近十點了。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沈言覺得有點胃疼。他之前一直覺得自己的身體壯得像頭牛,看來即使是吃苦耐勞的老牛,麵對突然的工作壓力也會有點吃不消吧。


    看來有必要在辦公室備點東西,免得像這樣三不五時的加班增添身體的痛苦。


    這樣想著,拎著被助理掛上可愛小熊的車鑰匙就出門了。公司停車的車場最近燈不太好用,時明時暗,這會兒整個車庫就幾乎是全黑的。沈言直接拿了車控一路按,聽到了volvo因車控開啟後的響聲,直奔車子而去。


    然後突然間眼前就停了,是旁邊的某輛車子突然打開了前燈。


    突如其來的光明讓沈言嚇了一跳,手一哆嗦,又把volvo再度鎖上了。他不悅地遮著光線看去,卻是熟悉的車子。


    蘇青弦那一輛黑色奔馳。


    因為光線太過明亮的緣故,沈言完全無法看清坐在擋風玻璃後的臉,隻能依稀看出大概是蘇青弦,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沈言已經打開奔馳的車門,直接坐到了副駕座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蘇青弦卻不說話,隻是看著他,伸手打開頭上的車頂燈,那光一時間把他眉目照得清楚,沈言看著他,突然間有些憂心。


    蘇青弦淡淡笑著,「沒什麽事,就是回來了。」這樣說著,眉宇卻是不開,隻是專注看著沈言,像是能在他臉上看出一朵花來似的。


    按照蘇青弦以往的性子,如果刻意扮小裝乖,眼神隻要委屈個半分,在他而言就是效果顯著。別人不說,在沈言麵前他從來不吝於扮演如此形態,唯目的論的現實主義作風表露無疑。沈言雖然前前後後被蒙了好幾回,總算還是看出了幾分端倪,對於蘇大少的示弱還是有幾分警惕心在,不過每每一旦麵對蘇家美鑽祭出這一大招,還是總是招架不能。


    而此刻他卻淡淡笑著,還有點刻意雲淡風輕的樣子,反而讓沈言更上了心。


    不知不覺間,兩人對於彼此的了解已是如此深。明明才不過數月時間,但心性品格似乎都能猜摸得到。一旦有了這種了悟,沈言不覺再度毛骨悚然了。


    「你之前不是說隻管做好自己要做的事情?怎麽突然就跑來了?既然來找我,就沒想著要瞞我什麽吧?幹嘛還說這些屁話。」沈言抱胸挑眉,語氣逼人。


    蘇青弦摸了摸鼻子,從小到大就很少有人在他麵前說出類似的話,現在聽來自然剌耳,不過因為是沈言說的,居然沒覺得不爽,反倒是心頭一暖。


    一探手,就拉過了沈言的臂膀。


    沈言隻覺得手背一熱,人一震,直覺反應就是要把蘇青弦的手甩脫出去。但是蘇青弦像是預知了他的反應,手下雖然不重,卻是扣得緊緊的,沈言的動作隻是相當於把他拉扯了一下,卻沒有掙開。


    「幹嘛!」沈言皺眉。


    「讓我碰碰你。」蘇青弦的唇角在頂燈的照射下看來居然有幾分冷酷。


    這一句直接讓沈言想到了當初的「讓我親親你」,頓時反應有些激烈:「放手。」


    「不放。」簡單的話語很有些無賴,不過配著蘇青弦略嫌嚴肅的臉就有幾分違和感。


    沈言瞪著蘇青弦,不過考慮到此刻如果再堅持下去,智商就要和蘇家大少一樣退化,所以隻是僵持著硬著手臂。


    「我隻是想碰碰你。」又是與之前被輕薄的慘痛記憶一樣的話,沈言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更可惡的是這種麻癢感直接順著脊柱往下爬,一直到了尾椎,差點引得他大打寒顫。


    「怎麽了?不舒服?」蘇青弦卻感覺到了對方的輕抖,另一隻手伸上來,拂了拂沈言的臉頰。


    不知道他剛碰過什麽東西,手指間有點皮革的味道,指節觸到皮膚處有點微涼,沈言不由得屏息。


    「沒有不舒服吧?」蘇青弦放下手,對方的體溫沒有什麽異樣。手指處沈言的脈搏有點急,但也沒有到異常的境地。


    沈言收回了劍拔弩張,突然間感到他的人生有點灰暗。


    不想發生的事情總是會發生,譬如他和蘇青弦。那樣強勢地介入人生的男人總是放出這樣的姿態,明明與世俗人倫相左的行為和動作他偏偏如同尋常,隻要自己詢問或者表露關心,蘇青弦就一定會像情人一般相待,這樣的奇怪事實,為什麽被對方弄成了「謊言說了千遍也成真理」一般的情境?


    「我說,你到底為什麽這麽快回來?」沈言打算繼續之前的話題,而不要像幼兒園孩童一樣因為奇怪的事情爭執不休。


    「一起去逛一圈吧。」蘇青弦卻放開了他,發動了車子,在沈言再次發出抗議之前,黑色奔馳直接駛出了車庫。


    沈言很快發現蘇青弦正駛向望湖邊,望湖兩側的蔽天林蔭大道若是在白天駛來無疑是種速度的享受,但在這個夜晚卻有幾分鬼氣森冷感。即使路燈明亮如之前每個夜晚,卻因為駕車的人臉色明顯陰暗而使整個氣氛沉重了不少。沈言早就繋上了安全帶,然後發現蘇青弦的速度相當快。


    他時常坐蘇青弦的車,自然知道一般世家子喜歡的飆車運動對於蘇而言是極少發生的。偶爾談及其他的問題時,蘇青弦曾說過「某些規則並不一定適用於我,但我尊重已經製訂的規則,在與自身利益不相違背的情況下,我不介意遵守這些前人定下的規則」,該觀點當然也同樣能應用到交通規則之上。


    但今天蘇青弦的車速非常快。而且因為已經頗晚的緣故,一路行來沒有其他車輛,沈言幾乎都能聽到漸漸凜冽的夜風掠過車體的聲音。


    期間還闖了好幾個紅燈。


    沈言一邊眨著眼睛,一邊忍不住屢屢看向蘇青弦。


    這一次,對方的心情似乎真的很不好。


    因為太過於觀察身邊人的表情,所以當蘇青弦停下車時,沈言用了三秒鍾才認出兩人所在的地點。


    然後有點驚訝。


    這地方是兩人初識時曾經夜半交談的地方——凱悅門口的一片堤岸。此刻的望湖一片桃紅柳綠,即使瑩綠的燈光把一切染得頗有些詭異,卻還是抵消不了那在夜裏依舊蓬勃的春意。


    沈言覺得有些好笑,為什麽又到了這個更適合談情說愛更勝於此時他和蘇青弦相處情境的地點?


    轉過頭看,蘇青弦停下車時,神情已經比之前要自若很多。


    如果說一開始漸漸提高車速的男人的情緒就像森冷鐵塊一般把空氣凝結的話,此刻停下車的男子就又有了舉重若輕的把握感。沈言繼續眨眼,不由得欽佩身邊這個男人。


    每個人都有情緒波動的時候,但是不是每個人都能在短短十五分鍾內調節情緒。


    他不知道蘇青弦的生活中發生了什麽,但是他猜想大概是不得了的大問題。蘇青弦很少露出這樣的神色。即使曾經他時時在自己麵前示弱,那也隻不過是一種策略,卻不是真實。真實的蘇青弦大概很討厭示弱,即使……在自己麵前也是一樣。


    所以這一次,他沒有再問「發生了什麽」。如果對方想說的話,一定會在合適的時機說的。有時候追問並下是一種體貼,而是一種負擔。


    蘇青弦下了車窗,晚來的風有點清冷,還帶了周圍莫名的花香味,好像隻要伸出手,就能握住香花綠柳一般。


    沈言幾乎稱得上溫馴地坐在他身邊,蘇青弦甚至能感受到對方時不時瞟來的視線。


    如果換個場合,這樣的相處無疑稱得上是夢寐以求的溫馨了。


    「情況好像不太妙。」然而,他還要說出了壓在心底的真實,打破麵前虛妄的夢幻。


    「嗯?」


    「聽說老頭子在跟他的老下屬和朋友接觸,雖然暫時還不曉得到底談了些什麽,不過總之不會是好事。」


    「嗯?」


    「聽說老頭子想要引入新的高層。」


    「……」簡單的描述讓沈言啞然,直覺地抓到重點,「可你曾經說過,他不會動你。」


    「是的,所以我完全不明白是怎樣的變動導致他現在的決定。」蘇青弦把手平放到皮椅上攤平,微微垂下的眉目如同雕塑。


    沈言再度啞然,隻覺得空氣再度隨著話題而凝重,「那……你怎麽回來了?」


    「接到老頭的電話。他什麽也沒說,隻是要我回來。」


    「這些年他都退出了吧?」


    「嗯……所以即使他那樣做,我也不擔心。即便他是蘇氏的董事長,其實對於現在的局麵影響並不會很大。」


    「你已經想到那麽壞的決裂的打算了麽?」沈言聽出了端倪,突然間有點衝動,想要握住對方孤單地攤在空氣中的那隻手,結果最後他的理智與情感妥協了(奇.書.網-整.理.提.供),他隻是伸出手,拍了拍蘇青弦的背,然後縮了回來。


    「凡事總要做最壞的打算。」蘇青弦抬頭看向他,眼裏有了些溫度,朝他微笑了一下。


    「既然局麵沒有失控,你的情緒怎麽失控了?」沈言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


    蘇青弦偏頭,這種不符合他年紀的動作最近是越做越熟練了:「不知道,或許我還是沒有經曆過傳說中的家族爭鬥,一時有點適應不良吧。」


    沈言默然,此刻的蘇青弦有著與印象完全不符的……單純,讓他有點意外,卻又好像是在意料之中。


    「幸好有你在。」蘇青弦看向他,眼神明亮,像是小小的寶石綻開成花朵,十分璀璨。


    沈言心怦地躍到了空中,然後又怦地跌到了地下。


    「幸好有你……」蘇青弦的聲音變得柔和而輕軟。


    沈言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拉開安全帶然後側身轉向自己,有了被吻的覺悟但還沒想好到底要怎樣反應時,果然又被吻了。


    與兩人僅有的那次親吻經驗不同,這一次的蘇青弦有點急切。


    沈言隻覺得唇齒間一陣壓力,隨後就被撬開了齒關,屬於蘇青弦的舌頭像他本人那般強勢地闖了進來。不屬於自己的味道從口齒間傳來,一時竟令他有些暈眩。


    他的手下意識地抵上對方的肩胛。卻被蘇青弦一把扣住,握上脈搏處,隻覺得對方的手指輕冷地觸著自己的手腕,力道不重,卻是一直扣著,有著牢牢被製約的感覺,又像是沿著脈絡就能觸到心髒一邊。


    而沈言居然心跳加速了。


    蘇青弦的舌溫存而又頑固地侵占著沈言的領域。明明對於舌吻並非菜鳥,沈言還是有一瞬間感覺自己幻化成灰,還是被烈火燒過三天三夜的那種一把握去抓不到骨頭的灰燼。


    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如果不逃跑的話大概就完蛋了。


    所以他用力地掙了起來,結果掙紮著的手卻被對手牢牢地禁錮在皮椅中,因為姿勢太過扭曲的關係,手肘被扭到了,痛得沈言抽了一口冷氣。


    然後蘇青弦的手勁就放小了,但是還是把沈言固定在座位上,出乎意料的強勢。


    嘴裏被不斷地強占著,蘇青弦幾乎像火焰般把沈言卷進了他的熱情中去,嘴唇和口腔內部被對方以出奇的興趣探索著,奇#書*網收集整理很快沈言就發現原來屬於自己的身體這一部分居然有這樣多的敏感帶。


    上頷和齒間全是對方的味道,然後對方的吻很快稱得上淫靡了。


    沈言能感到對方的身體更向自己傾來,簡直像是山巒要把自己包圍並且鎮壓一般。他此後又掙了好幾下,才發現自己自始至終沒有扯開安全帶。


    死!


    鬥大的字混合著數個血紅的感歎號在沈言的腦中飛懸——簡直是砧板上的魚肉,還是被繩牢牢捆住擺好姿勢一副任君品嚐的那種。


    危險感襲來,又很快被快感撲滅。


    對方的吻變得有點粗暴,幾乎等同於模擬性交一般的節奏,偶爾從齒間漏出的男人的沉重呼吸聲混合著自己的呻吟聲,聽來完全不像真的,奇 -書∧ 網卻讓自己從頭麻到腳。


    甚至連腳趾頭都忍不住蜷了起來。


    原本掙紮的一隻手也無力地攤在皮椅上,任由對方緊緊抓住,蘇青弦的用力已經不受理智的控製,原本束縛著沈言的那隻手順著手腕摸下去,用力地按著手肘關節內側,因為膚質的美好感覺而流連不止,順著唇舌間的節奏而輕輕地按壓著。


    然後沈言發現腰際一涼。


    男人的手直接探向了他的小腹,順著襯衫內側爬了進去,危險而熱情地伏在他的內褲上,一根手指甚至要伸進去。


    他終於能漏出小聲的驚呼,原本還自由的那隻手飛快地罩住了自己的褲子。


    本來是要阻止對方的動作,結果卻成了兩人的手交疊著隔著一層布料放在自己要害處的奇怪姿勢。


    蘇青弦的唇終於從他的嘴際離開,沈言急速地喘息著,因為難得自由的空氣而呼吸,原本覆在蘇青弦手上的那隻手終於得空揪住蘇青弦的手腕,想要把登門人室的惡狼從奇怪的地方拉出來。


    然後對方的手很色情地揉搓了一下。


    沈言感覺自己一定是被心髒電擊過,不然怎麽會全身大震直坐起來然後又狠狠跌向皮椅之間。


    快感以秒的速度迅速地從神經元爬到了神經中樞,然後刺激著大腦,產生了一係列美妙而絢爛的感覺。


    像是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臍下三寸,對方的手修長而溫暖,在有限的空間裏用沈言連自己都沒試過的動作為他帶來層層疊疊的快感。


    沈言的手直接軟了,攤在蘇青弦的手腕上完全不能用力。


    真是可怕,這輩子除了第二次自瀆以外,似乎從來沒有這麽快地燒起來過。如果說之前的自己像是一把灰,那麽現在這把灰又再度燃燒起了透骨的火。


    然後又感覺到了對方的唇,蘇青弦的唇齒已經移到了他的頸項處,毫不留情地輕咬吮吸著,微微有點刺痛.卻讓沈言的身體都要顫抖。


    對方的身體已經幾乎完全壓到他的身體上,窄小的空間裏蘇青弦怎麽能辦到現在這種高難度動作?沈言已是一腦子的漿糊,完全想不透。不過他能感受到男人硬挺的胸膛,和……


    在自己身上不斷蹭著的同樣已經硬了的性器。


    這種感覺極可怕。


    應該要逃,絕對要逃,必須要逃。


    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危險.


    但是卻偏偏不能動,每一寸筋骨都軟如春泥,隻剩下生理反應像火焰灼燒一般真實。


    很快蘇青弦就不滿足於這些,直接扯開了沈言的褲子拉鏈。


    心裏想著「糟了槽了」的沈言聽著空氣中被脫離的拉鏈的聲響,隻覺得那是宇宙間除了彼此心跳和喘息外唯一的聲響。


    依舊不能動,身體卻因為「要暴露在這人的麵前」這種體認而更加敏感,直到疼痛。


    然後蘇青弦的動作突然停止。幾乎以矯捷的動作把已經扯得淩亂的沈言的襯衫給拉扯住,遮住沈言裸露的部分,因為動作太用力的緣故,他撞到了車頂,又把沈言的肩和肋骨按得生疼。


    沈言的感官迅速回到了現實世界。


    有人在敲著他們的車窗。


    沈言終於被釋放了的手虛軟而又迅速地把衣服整理完畢,身邊人早趁此坐回了駕駛座,其動作之靈活簡直可創世界記錄。


    在那個凱悅的保安繞到前車窗查看之前,黑色奔馳如滿弓之箭一般射出,簡直讓值班巡邏的保安懷疑之前在門口已經停了良久的高貴車輛隻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車內一片沉默,沈言直接扯著車子上放著的柔軟紙巾清理已經有些濕了的腿間,隻覺尷尬。幸好精蟲上腦的人總算還有一點點知覺,不然直接被人逮個正著,那他可以直接跳旁邊的望湖自殺去了。


    太丟人了!


    轉頭看向駕駛座的人,不由得心頭火起,因為蘇青弦一臉因為憋笑而扭曲的樣子,實在是真真可氣。


    火氣一上來,沈言就直接把用過的紙巾捏成團丟了過去。明明一直看著前方的男人卻像是側麵也長了眼睛,一抬手就揪住了紙團,順便拋了個媚眼。「這算是定情信物磨?」但是因為之前的姿勢太過折騰他的肩膀和脖子,此刻才覺得肌肉有點酸痛,所在媚眼拋得不甚成功。


    「……」沈言這才會意過來自己丟的是什麽東西。隻覺得臉上一陣火熱。也不知道是火氣還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羞意,最後隻能低低吼道:「扔掉!」


    「不要。」蘇青弦哈哈笑著,笑容裏滿是曖昧,因為顧忌著沈言臉皮太薄,所以沒有把心底更色情的玩笑說出口。


    即使如此,沈言也已經頭頂生煙了,因為太過生氣,所以才會一時失去理智,伸手就去奪自己扔過去的那團肮髒東西。


    蘇青弦眼捷手快,把紙巾直接塞進口袋,然後朝沈言繼續哈哈大笑。


    沈言的手伸不過去了,衝著男人磨牙,心想這人怎麽那麽無恥。這樣想著,話也誠實地衝口而出:「不要臉!惡心!」


    他的本意是指蘇青弦的舉止,然而難得輕鬆起來就滿肚子胃壞水的男人哈哈笑著,故意滿目含情狀看著他:「可是我不覺得惡心啊。隻要是你的,無論什麽我都不覺得惡心。」


    沈言的臉頓時赤中帶紫.別有一番風情——中老年人中風前兆的風情。


    蘇青弦見他神色,終於收了幾分促挾之意——主要是怕這個好不容易在自己麵前放低心防的男人惱羞成怒,把他今後繼續吃豆腐的權利直接剝奪幹淨。然而眼角眉梢總還是有幾分欠打的神情,沈言牙磨得更狠。


    然後蘇青弦未握方向盤的手就突然伸了過來,蓋住沈言放在膝上的一隻手。


    沈言抽了抽,卻被對方溫和而用力地蓋住。


    沈言沒有再動了。


    這個動作讓他想到早先的那個吻。


    其實很溫暖,卻如此強勢。


    這個男人總是如此,用著這樣的姿態介入他的生命,兩次三番,冷淡或者抗拒都無效。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這樣的體認之下,卻是微暖。


    他輕輕握住蘇青弦的手,兩人十指交纏,卻不複之前的情欲味道。


    隻不過相依相偎,好像就把那些莫名的風卷雲盤都拋到腦後了。


    等下蘇青弦要換檔時,手才鬆開,然後沈言終於覺得有點不對:「喂,你開到哪裏去了?」怎麽越開越偏了?


    「我在市郊有間房子,去那裏嘍。」蘇青弦轉頭看他。


    「幹嘛去你家!」沈言當即反應激烈。


    「還是你想我去你家?」蘇青弦直接想歪。


    「你能不能稍微正經一點。」沈言直接回瞪。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蘇青弦抬眼,居然有點小委屈的樣子,眼角眉梢都是情欲的沾染,那個「在一起」是絕對不會再會錯意的明示。


    「我不想!」沈言沒吃對方又曲意示弱的這一套,冷冷挑眉把對方的那些眼神全瞪了回去。


    「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啊。」蘇大少繼續走文藝怨夫路線。


    「滾。」言簡意賅,並且沈言深深地覺得自己早該這樣說了。


    「你不難受?」蘇青弦的眼神很危險的挑逗。


    「不是說想上床時就必須立刻馬上上床的!」沈言暴發了,「你到底在想些什麽啊!你家那檔子破事不是完全沒有頭緒麽,怎麽我看你生龍活虎的很開心嘛。」


    「那種事情又不嚴重,跟你一比完全不需要考慮啊。」事實證明,即使表像再冷漠理智的男人,對著情人也可以滿嘴飛花的。


    「……」沈言直接給了對方一拳。當然考慮到自己正坐在對方開的車上,所以用力不大。


    蘇青弦歎著氣,明白今天想要直奔本壘的企圖恐怕是完不成了,「那我送你回家吧。」他熟練轉向,心想即使到不了最後一關,好歹也要找個安靜地方再找點甜頭。


    沈言看他,又被蘇青弦的手握住,對方的手指一根根纏上來,好像是春天喜悅的藤蔓繞上了樹幹,當然自己的手與枯瘦的枝幹比較還是有一定距離的,但不知為什麽就是有這樣的聯想。


    又是直到下一次不得不放開他的手,蘇青弦才鬆開。


    夜深沉,人離散,即使是向來人口擁擠的h市此刻也是風靜夜闌珊的樣子。飛馳著的車子駛過一個個街口,像是夜露滑過某片清晨舒展的葉子。


    一切都很寂靜。


    包括車內的兩個人。


    隻是偶爾的交纏著手指,就覺得很是溫暖。


    無論是蘇青弦或者沈言,之前大概都以為這裏邊輩子與這般初戀情懷般的心態已經絕緣,結果卻在這夜臨近午夜時分體會到了。


    蘇青弦一直都專注看著窗外,而沈言則偎在車窗處看著被車子拋下的處處景物,流光照著兩人的臉,兩人都並沒有再看對方,隻是偶爾的,十指交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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