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嘯林孤零零地坐在原地,眼看杜月笙步步登高,頓感心寒。他怨恨杜月笙不繼續拉著他走,更憎恨那些無視他存在的人。他根本不相信什麽能力、智力,他隻相信權力。


    當杜月笙覥著臉,不顧尊嚴地巴結南京要人時,張嘯林在一邊冷眼旁觀。他寧肯把賭注壓在張宗昌身上,也不相信蔣氏集團能給他什麽機會。


    事實上,他的判斷確實沒什麽錯誤。蔣氏集團的密合度太高,以黨代政,以暴易權,從一開始就將大多數人排斥在外。即使是杜月笙,都要費盡心機才能獲得南京方麵的認可。而張嘯林這種草包註定不可能有絲毫機會。


    “不給老子機會,老子就找別人玩。”


    所以,張嘯林先赴濟南找張宗昌,後來又去了北平,但都未能撈到機會。正當他自怨自艾、自暴自棄回到莫幹山時,日本人登門而來。


    從那一刻起,張嘯林就決定跟著日本人幹。除了日本人,再沒有第二家拿他當回事了。


    可是,跟著日本人幹,是何等巨大的心理負擔。單是“漢奸”這兩個字,就足以讓他萬劫不復。


    此時的張嘯林想衝著整個世界大喊:“媽了個×的,不是老子要當漢奸,是你們太不拿老子當回事!”


    就在這時,杜月笙興沖沖地跑了進來:“嘯林哥,你終於回來了,兄弟我想死你了。”


    “哼!”張嘯林慢慢放下煙槍,睥睨著杜月笙。


    他終於有了機會,可以對整個世界傾訴他的無奈和委屈。


    杜、張決裂,在當時有一份極為重要的筆錄。不太清楚是誰把這個過程記述下來的,但從這份記錄所顯現出的國民心態和陰寒人性來說,卻是價值非凡。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張嘯林:“月笙,你好像很忙嘛。”


    杜月笙:“嘯林哥,忙點好,越忙身體越好。”


    張嘯林:“是嗎?”


    杜月笙:“嘯林哥,前方的消息,不大好啊。”


    張嘯林:“幹我屁事?”


    杜月笙:“嘯林哥,東洋人來了,我們還能留在上海嗎?”


    張嘯林:“為什麽不能?難不成東洋人還會打進租界裏來?”


    杜月笙:“那倒不至於……”


    張嘯林:“那你瞎咧咧個啥?”


    杜月笙:“可是,嘯林哥,一旦東洋人占領上海,租界就淪為孤島,我們兄弟兩個,總不能10年8年不出街啊。”


    張嘯林:“你就算出了租界又怎樣?”


    杜月笙:“隻怕東洋人不肯放過我。”


    張嘯林:“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你幹嗎怕東洋人怕成這個樣子?”


    杜月笙:“嘯林哥,我們可是中國人啊。”


    張嘯林:“東洋人來了,你就變成外國人了?”


    杜月笙:“不是,嘯林哥,你別曲解我的話,我是說我決不受東洋人欺負。”


    張嘯林:“東洋人啥時候欺負你了?”


    杜月笙:“嘯林哥,你聽不到外邊呼嘯劃過的炮彈聲嗎?”


    張嘯林:“隻要炮彈不落在我頭上,就不會耽誤我開心。”


    杜月笙:“嘯林哥,我意已決,無論如何咱們兄弟要在一起,這是你我結拜時的誓言,生同衾,死同穴,一輩子也不分開。”


    張嘯林:“現在你想起我來了?”


    杜月笙:“嘯林哥,我何曾忘記過你?”


    張嘯林:“走也罷,去哪裏?”


    杜月笙:“香港!”


    張嘯林:“你在香港有田?有地?開得有銀行?辦得有工廠?”


    杜月笙:“這些沒有,可是中央政府會……”


    張嘯林:“中央政府會給你幾個錢?”


    杜月笙:“嘯林哥,你知道兄弟我是沒有做官的命的。”


    張嘯林:“那你讓我跟你去香港跳海?”


    杜月笙:“少年子弟江湖老。嘯林哥啊,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張嘯林:“我這輩子從來沒靠過父母,我吃的、用的、玩的、花的,都是我自己賺來的。”


    杜月笙:“就是說嘛,即使到了香港,我們也仍然可以重新開始。”


    張嘯林:“杜月笙,你為什麽睜著眼睛說瞎話?我張嘯林跟著中央政府的時間還短嗎?他們禁了我的煙,禁了我的賭。行,這些我不計較。你中央政府不讓我賺錢,那我就不賺,我就躲在租界裏,小來小去,窮吃寒喝,這總該行了吧?我已經被你們弄到這田地,還不夠嗎?還不肯放過我嗎?”


    杜月笙:“……嘯林哥!”


    張嘯林:“賢弟啊,今天我叫你一聲賢弟,那是我壓在心裏太久了。縱然是我早有心要橋歸橋,路歸路,可如今你一腳踏進大西洋,有些話,如果再不說出來的話,是我這個曾經的兄長對不起你。”


    杜月笙:“嘯林哥,你請說。”


    不過是個美好的誤會


    張嘯林道:“兄弟啊,你喜歡名,打骨子裏最害怕別人瞧你不起。你打拚到現在,名氣總算是有了。如今這海內海外,提起你杜月笙,不知道的人又有幾個?但是兄弟啊,讓哥哥我來問問你,你除了一個空名,還得到了什麽?你銀行開了幾家,廠子也不止一處,可這些產業,哪個真的是你的?說句不好聽的,你這不過是自己出錢出力,替人家忙碌勞作。還有,清黨那年,愚兄我陪你玩槍,率萬名共進會,夜攻糾察隊,那一年你就欠下了300萬大洋的債。從那時開始至今,哪一年你不是拆東牆補西牆?哪一年你不是又背上300萬、500萬的債?你現在人在上海,還可以通融商量。一旦你跨出上海一步,時勢倒轉,聲望盡跌,還不知有多少隻手向你伸過來,到時候你何以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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