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每當奇蘭發現自己腦子裏開始響起蠱惑的囈語時，他便會毫不猶豫抬起蟲肢，用尖銳的螯肢尖端直接割開自己的身體。“黑水”會讓他的身體感知變得遲鈍，所以他需要把傷口割得很深，才可以得到寶貴的疼痛。切割自己身體所帶來的劇烈的痛苦可以短暫地拉回他的神誌，這才讓奇蘭在如此糟糕的情況下一直逃到了現在。不過奇蘭也得承認，他懷中正在沉睡的劣等露巢也起到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作用，青年身上若有若無的蜜香，不斷地讓奇蘭想起基因記憶中那模糊的馨香屬於原初之母的香甜。在那樣的回憶下，“黑水”的誘惑似乎淡了許多。可是，這樣的清醒究竟能持續多久呢？奇蘭並沒有太多信心。他不敢去細想，他也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身體的情況正在變得糟糕，在“黑水”環境中待得越久，他的身體就愈發地虛弱。當然，如果不是如此虛弱，他也絕對不會帶著蘇林這樣脆弱的劣等蟲族，宛若喪家之犬一般來到了底層船艙深處的實驗體模擬生活區。這裏比普通的實驗室寬廣許多，地形更是無比複雜。當初，為了檢測那些實驗體在真實環境中的實際反應數據，實驗室在這裏一比一地複刻了蟲族起源星球表麵的自然環境。好消息是，這片區域並沒有設置噴淋係統，也就意味著在這裏時，奇蘭不用再時時刻刻躲避那無處不在的“黑水”。但壞處在於……這個區域內部，生存著許多高危險品級的實驗體。奇蘭很清楚，隨著底層船艙的徹底失控，這些實驗體一定會通過其他渠道沾染到“黑水”，那些變異的下級蟲族很可能會逃到這裏來，進行日常維護的實驗室工作人員也會將“黑水”帶入這裏。作為高等級兼高危險的實驗體，這裏的蟲族一旦變異，隻會變異得比普通蟲族更加徹底，也更加難以對付。就比如，剛才從他們身邊緩緩走過的巨大蟲族。這隻多足類蟲族原本應該是作為餌料被投放到模擬生活區的，可現在它的體積已經膨脹到了原本體形的數十倍。在這之前根本不值一提的劣等生物，如今卻成了讓奇蘭倍感棘手的家夥。光是想到這點，奇蘭就倍感屈辱。而且，奇蘭還要擔心這隻蟲族的□□已經徹底被“黑水”所同化，一旦與對方打鬥並且沾染到對方的血液，他恐怕也會直接崩潰，如果是那樣的話，蘇林就……不，他絕對不可能因為擔心蘇林而如此緊張。奇蘭垂眸，冷漠地想道。他隻是不允許自己被“黑水”侵蝕，最後變成一團惡心的怪物而已。在這短暫的一瞬間，奇蘭想了許多許多，然而在現實中，他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在外人看來，奇蘭猩紅之主還是一如既往地擺著一張討人厭的刻薄嘴臉。他冷冰冰地向蘇林解釋了一下基本情況，隨後便強迫蘇林跟自己走。不過，奇蘭沒有告訴蘇林的是，隻要穿過這模擬生活區，便可以抵達一條專屬捷徑，直接通往“寢宮”。能夠抵達那裏的話，至少他和蘇林不用再擔心“黑水”的危險。而越是靠近模擬生活區深處，就越是可能遇到危險度評級更高的實驗體。考慮到它們已經發狂，危險程度恐怕早就已經翻倍了。“不想死就老老實實跟著我。”奇蘭異常凶狠地對著蘇林說道。對上那雙猩紅的眼睛，蘇林終於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既然這麽危險，你為什麽不放開我呢？你現在受了這麽重的傷還帶著我，我已經算是累贅了吧？”蘇林問道。“誰說我受了很重的傷？就你這種劣等蟲族，還沒有成為我的累贅的資格。”就像是被蘇林的詢問刺痛了一般，奇蘭頭頂的觸角倏然立起，他驟然俯身拽住了蘇林的領子，看上去簡直想要掐死這隻脆弱的劣等蟲族。然而，下一秒，奇蘭就因為腹部傳來的劇烈疼痛，不由自主地悶哼了一聲。蘇林：“……”奇蘭的臉色變幻莫測。過了好半天他才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惱羞成怒地瞪著蘇林，咬牙切齒地發出了虛弱的威脅。“你不過就是誘餌而已，在這種地方遇到危險，隻需要把你丟出去就可以吸引那些畸變體的注意力……這不是很有趣嗎？我聽說，那些家夥最喜歡的，就是你們這種劣等模仿品。你們不是想要模仿‘母親’嗎？嗬嗬，那些瘋狂的家夥會直接把你們活生生地啃食殆盡……”奇蘭一字一句將實驗體活吃產蜜類蟲族的細節說得真實詳盡。蘇林聽著，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這麽小小的一個動作，卻讓奇蘭瞬間激動起來，蟲族男人抬手，死死地扣住了蘇林的身體。“想跑？”奇蘭的表情幾乎是猙獰的。“別忘了，你還有五個孩子在我那裏呢……你最好乖乖地聽話，蜜蟲。”不得不說，奇蘭的威脅確實相當有用。從奇蘭嘴裏聽到小數字們的下落，蘇林立刻變了臉色。“他們在哪裏？你，你把他們怎麽樣了？！”奇蘭神色陰沉。“……跟著我走，你還有機會見到他們。”他甚至沒有再接孩子的話題，而是粗暴地拽著蘇林朝著模擬生活區深處走去。然而，走著走著，奇蘭的腳步漸漸變得遲緩，臉色也愈發嚴肅。按照他之前的預計，這裏應該到處都是危險的畸形體。為此，奇蘭甚至不惜讓蘇林看到自己那一對醜陋而且嚴重受損的翅膀為了在第一時間能夠通過翅膀擬態掩去自己和蘇林的身形，奇蘭哪怕在人形擬態之下都不曾收起翅膀。他就那樣，拖拽著顏色暗淡，破破爛爛的翅膀行走於光天化日之下。對於他這樣的蟲族來說，這無異於當眾受刑。然而奇蘭的犧牲顯然並沒有什麽用，因為一路走來他們竟然沒有在模擬生活區裏看到哪怕一隻畸變實驗體。就連之前在空間內不斷尋找著兩人蹤跡的那隻多足類畸形蟲族都不見了蹤影。整個空間變得異常寂靜，靜得讓人害怕。回蕩在空氣裏的隻有兩人行動時發出來的，極其細微的動靜。偏偏，死氣沉沉的模擬生活區中，到處都是血跡。某些植物的葉尖上殘留著暗褐色的液體。根莖之下，偶爾也能踩到新鮮的，而且非常小塊的蟲族屍體。就連蘇林也繃緊了神經。就算再笨拙，蘇林也知道，比起到處都是危險的變異蟲族的地方，現在他們所處的環境反而更加恐怖所有的細節都在說明一件事，這裏一定出現了一隻非常危險的怪物。然而，現在他們根本找不到它，也不知道它究竟躲在了哪裏。那隻怪物已經發現他們了嗎？那隻怪物究竟長成什麽樣……周圍越是安靜，蘇林就越是緊張。而雪上加霜的是，蘇林很快就發現，走在自己前麵的陰沉蟲族，身形的晃動越來越明顯，喘息也越來越沉重。每走一步，奇蘭的腳下便會多一個濕答答的腳印，蟲族乳白色的血液幾乎浸透了他的衣擺。在行動中，奇蘭一直都在用手死死捂著自己的腹部。蘇林敢發誓，自己一定從奇蘭的手指縫隙中，看到了一些差點掉出來的肉塊。那應該不是蟲族的內髒吧？應該不是吧？！“你……你沒有事吧？”眼看著奇蘭背影搖搖晃晃，蘇林終於忍不住問道。而聽到問話，奇蘭隻是滿臉猙獰地回過頭瞪了他一眼。“……”蘇林非常懷疑奇蘭是因為已經沒有力氣再開口說話，所以才會用眼刀表示不滿。畢竟轉過頭來的時候，這隻變態，陰險，隨意綁架他人蟲孩的反派蟲族，臉色已經是死蟲子似的灰白。蟲族身上固有的豔麗顏色，正在一點一點從他身上褪去，配合著原本就非常嚴重的黑眼圈，奇蘭現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幅行走的遺像。這家夥要是走著走著突然倒地暴斃，自己到底該怎麽辦？是逃跑，還是就地躲藏？蘇林看著奇蘭，忍不住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後路。總之隻能祈禱這一路上順利，不要遇到隱藏在模擬生活區深處的那隻怪物吧。結果就在蘇林這麽想的一瞬間，一股寒意驟然躥過他的脊椎。蘇林頓時寒毛豎立。有危險！有危險的東西正在靠近！蘇林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本能反應如此強烈過，強烈到他幾乎想要尖叫出聲。同一時刻，奇蘭顯然也察覺到了不對。蟲族男人陡然展開翅膀，雙臂探出，一把抱住了蘇林。奇蘭整個人宛若一隻大鳥不，應該說，是一隻巨大的飛蛾。他就那樣抱著蘇林直接滑行了一小段距離，然後一頭栽進了茂密而寂靜的外星植被中。在蘇林驚恐的眼神中，那對因為主人衰弱而愈發顏色暗淡的翅膀重回豔麗。深深淺淺的綠色覆蓋上了破損的鱗翅。蘇林仿佛被籠罩在了一層淡綠色的薄紗之中。他意識到奇蘭正抱著他躲在角落裏，並且正在用翅膀的擬態作為掩護。考慮到整個模擬生活區的廣袤以及奇蘭完美的擬態，他們應該可以躲過危險才對。可是蘇林卻無法放鬆下來。因為隨著翅膀的包裹，身側蟲族男人身上蔓延開來的血腥之氣也變得愈發濃重，濃重到甚至都要蓋過外界那股惡臭的“黑水”的氣味。然後，那隻怪物出現了。透過奇蘭破損的翅膀的縫隙，蘇林不敢置信地看著從草叢中慢慢爬出來的那玩意。“嗚嗚嗚……”每走一步，怪物龐大身軀上互相摩擦的肉塊就會發出悲鳴似的摩擦聲。悠長的鳴叫哪怕隻是聽著都讓人頭暈目眩，氣血上湧。那是噩夢在現實中的集合體。蘇林想。他不知道這隻蟲族的本體究竟要長得多惡心，才會在畸變後變成這副鬼模樣。嚴格說起來，怪物看上去就像是某種蝴蝶，隻不過哪怕是地球上最畸形最惡心的蝴蝶，也不至於長成這副模樣。它身體上滿是凸起的肉瘤，而翅膀上遍布著肉眼可見的韌帶與血管，膨脹的腹部已經被撐到半透明，蘇林甚至可以看到其中支離破碎，還沒有被完全消化的蟲族屍骸碎片，正隨著它的動作在肚子裏慢慢翻滾。這家夥真是醜陋到了極點，唯一的優點可能就是，它好歹不像之前那隻怪物那麽臭了。蘇林直愣愣地盯著那隻畸形的蟲族，拚命忍住嘔吐的欲望，還有那種幾乎無法用理智克製的強烈厭惡。該死的，快點讓這家夥走開吧……蘇林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虔誠，他在心底拚命地祈禱。然而，事與願違，這隻畸化的蟲族明明看上去愚蠢，笨拙，行動蹣跚，可是它卻輕而易舉地看破了奇蘭的偽裝。怪異的畸形蟲族慢慢地移動著身體，朝著蘇林和奇蘭的方向蠕蠕前行。蘇林可以感覺到奇蘭的身體戰栗起來。那隻蟲族發現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