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鄧拉著蘇義走出審訊室的時候,裏麵傳來了馬德順的叫罵聲。


    隨後,審訊室的門被關上,馬德順的聲音也被關在了裏麵。


    老鄧和蘇義兩人站在外麵,隔著透明牆看著裏麵的馬德順。


    馬德順叫罵了一會後,開始左右扭動屁股,好像受傷了一樣,表情也有些痛苦。


    蘇義深吸一口氣,發紅的臉色逐漸恢複正常,他望向老鄧,說道:“你剛才……”


    老鄧擺了擺手,點燃一支煙道:“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沒別的意思。”


    蘇義知道,剛才自己的情緒出問題了,他被馬德順的話給徹底激怒了,已經失去了對局麵的掌控,如果繼續下去,情況隻會愈來愈糟。


    幸好,老鄧及時出麵,用激烈的言辭和粗暴的行為遏製住了馬德順的氣焰,將馬德順的氣勢在一瞬間壓了下去,不僅幫蘇義找回了場子,同時也讓馬德順知道,他們並不是好惹的。


    除此之外,老鄧也順勢給蘇義找了一個台階下,拉著蘇義離開了審訊室,好讓蘇義冷靜一番,再進行後續的審訊。


    別看老鄧平時吊兒郎當,有些油嘴滑舌,關鍵時候還是能靠得住的,而且他經驗豐富,知道該在什麽時候做什麽事。


    老鄧抽出一支煙來遞給蘇義:“抽不?”


    蘇義接了過來,老鄧想要替其點煙,蘇義急忙擺手:“我自己來吧。”


    老鄧嘴裏嘟囔了一聲:“客氣個啥!點個煙又不能代表什麽!”


    說罷,老鄧“啪!”地一聲點燃打火機,替蘇義將香煙引燃。


    蘇義吸了兩口,煙霧入肺,剛才焦躁憤怒的情緒也跟著稍微平緩了一些,最主要的是,他已經深刻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言行是不對的。


    其實,蘇義的情緒控製能力一向不錯,很少有發火的時候,剛才那種盛怒的情況,更是十分罕見。當然了,這也說明馬德順的“激怒”能力有多強,他精準地刺激到了蘇義最不願被揭開的內心隱秘,那是連蘇義自己都不願承認的一些東西,現在,被馬德順的一席話給赤裸裸地揭開了。


    一支煙很快就抽煙。


    老鄧又點燃了一支,問道:“臭小子,怕了?”


    蘇義先是一愣,接著搖了搖頭,雙眼緊盯著透明牆內的馬德順,沉聲道:“我連鬼都不怕,怎麽會怕他?”


    老鄧抿了抿嘴道:“就是嘛!”


    沉默片刻後,蘇義長籲一口氣道:“不過,通過剛才這件事,我更加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心裏的鬼,有時更加害人。”


    老鄧笑了笑道:“所以,要直麵缺點,接納自己嘛。”


    蘇義點頭道:“沒錯,我不怕任何後果,包括我自己的,也包括其他方麵的,你呢?”


    老鄧瞥了一眼蘇義,咧嘴道:“要是怕,我早就升值啦!實話說,年輕時候,誰還不是個愣頭青啊?行了,咱們時間不多,閑話就不多說了,趕緊準備準備進行二次審訊吧。”


    蘇義默默點了點頭,用感激的眼神看了老鄧一眼。


    十分鍾之後,蘇義調整好了情緒,在腦中過了一遍接下來的審訊策略,便和老鄧一起,再次走了進去。


    坐下後,蘇義沒有和馬德順對視,也沒有過多說話,而是直接將剩下的照片擺了出來,放在了桌上,推到馬德順麵前,那意思是讓馬德順自己看。


    馬德順低頭看了幾眼,看完後,他舔了舔嘴唇,神情看起來有些不自然,但還是嘴硬地道:“都說了圖片可以造假,你還給我我看這些幹什麽?”


    蘇義沉聲道:“你仔細看看。冤魂的手中是不是拿著個什麽東西?熟悉嗎?”


    馬德順連看都沒看,搖頭道:“沒看見,不知道。”


    蘇義繼續問:“那冤魂小腿上的東西你看見了嗎?”


    馬德順疑聲道:“小腿上的東西?”


    或許是出於好奇,他低頭看了一眼。


    蘇義適時地將那張冤魂腿部最為清晰的照片放到了最上方。


    馬德順看了一眼之後,眉頭緊皺了起來,但很快,他的眉頭就鬆弛下來,他咽了一口唾沫道:“什麽都沒有啊!你到底想要讓我看什麽?現在幾點了?我要回去吃飯了?還有,我有糖尿病,要定點吃藥的,如果因為你們的違規審訊,讓我錯過了吃藥時間,導致我產生生命危險的話,這個責任,你們兩個怕是負不起。”


    這一次,麵對馬德順的故意轉移話題和語言威脅,蘇義不為所動,甚至還露出了一絲笑容,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就明著跟你說了,我負得起。大不了,我賠上我的命,怎麽樣?一命換一命,你一點都不吃虧。”


    馬德順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用一種驚奇的眼神看著蘇義,隨後,怒聲說道:“這是警察說的話?!你們公家人就這樣說話的?拿我們平民老百姓的命不當命是吧?!你這是違法!你這是給你們警局抹黑!”


    麵對馬德順的怒意,蘇義表現的非常淡定,和上一次的情況全然不同,蘇義甚至還從老鄧的煙盒中摸出了一支煙來,點燃後悠閑地抽了兩口,然後將煙霧直接吐在了馬德順的臉上,惹的馬德順連聲咳嗽,嗆的臉頰和脖子都發紅了。


    若是換做以前,蘇義是肯定不會做這種事的。


    對於審訊犯人,蘇義之前覺得隻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擺出實證來,好好說話,對方就能承認,但是,通過前麵幾次審訊,蘇義已經意識到,有時越是好好說話,越是不會取得好的效果,反而是出奇招用計謀,才能讓對方迅速“投降”。


    隻要在不違法大的原則下,不侵犯嫌疑人身體的情況下,可以有無數種審訊方式,能夠讓嫌疑人感到十分難受,在審訊方麵,蘇義還是個小學生,不過好在他的學習能力很強,學的也很快。


    馬德順試著用手捂嘴巴,但因為手上戴著手銬的緣故,完全捂不到,他氣得跺腳,但一著急,又吸下去了更多的煙,不由再次咳嗽起來。


    “怎麽?聞不了煙味?不對啊,上次我們聊的時候,我記得你是一顆接著一顆地抽啊。那一次聊天,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一共抽了八顆煙。怎麽?今天就連煙味都聞不了了?”蘇義嘴角泛起一絲笑容,又將兩口煙吐到了馬德順臉上,“你裝的很像嘛,繼續啊,繼續裝,繼續演,我看看你到底能演到什麽時候?”


    “救命啊!救命啊!虐待了!虐待了!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馬德順忽然大叫了起來,扭動著身子,用雙手拍打著桌麵,情緒極為激動,看起來就像是發瘋了一樣。


    很多嫌疑人在被審訊期間,都會使用這一招:裝瘋賣傻、撒潑打滾、高呼人權、大喊被打。


    最近幾年的經驗告訴他們,在公眾場所使用這一招可以給他們帶來很多好處,越是無賴到極致,越是好處多多,幾乎可以暢通無阻。但是,這裏,可不一樣,並不說這裏會忽視所謂的“人權”,隻是因為這裏的警察更懂得嫌疑人的心理需求,當他們在使用這一招的時候,基本上就代表著已經無計可施,心理開始出現動搖,開始心虛了。


    這時候,務必要乘勝追擊,不能讓對方得逞,那樣就會前功盡棄。


    說白了,審訊期間,一切,都是為了真相本身。


    這是雙方的博弈,見招拆招,講究的是實際的方法策略,以及心理上的抗衡。


    蘇義和老鄧兩人靠在椅背上,兩人都在抽煙,他們就靜靜地看著馬德順吵鬧,一句話不說。


    審訊室內很快就煙霧繚繞了起來,不過,馬德順沒有再咳嗽了,他似乎是知道喊叫沒用,遂停止了喊叫,坐在椅子上,雙眼盯著桌麵,不知在想什麽。


    “又琢磨什麽呢?裝病?裝死?裝瘋?!”蘇義忽然一拍桌子,嚇得馬德順打了一個激靈,蘇義提高音量道,“我今天就明白地告訴你,你就算是現在立刻死在這裏,我也不會帶你出去!除非——你說出全部真相!”


    “現在幾點了?我真的要定點吃藥的,不信你問我老婆。”馬德順的語氣軟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一番激烈喊叫消耗了他的能量,還是因為蘇義的強硬讓他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以及意識到了蘇義的決心。


    畢竟,有句老話說的好,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之前,馬德順就是硬的,蘇義因為情緒波動,導致行為和言語上出現了 “軟”的行為,現在,蘇義不要命了,馬德順便立馬開始“軟”下來了。當然,這個軟,指的是說話沒有攻擊到對方的心坎上,並不是指害怕膽怯,也不是退縮無能。


    蘇義看了一眼時間,下午三點整。


    不知不覺間,已經又過去了一個小時。


    每次看時間,蘇義的內心都會升起一絲焦慮,隻不過,他並未將焦慮表現出來,他不能讓馬德順知道他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他裝作很淡定地道:“從現在開始,你老老實實配合我們調查,該吃的藥肯定會讓你吃,該喝的水也肯定會讓你喝,該抽的煙也會給你抽。但你如果不配合,我管你是糖尿病,還是心髒病,隻要你沒有交代清楚事情,就給我一直坐在這。”


    馬德順聳了聳肩膀,似乎是坐累了,他畢竟年紀大了,像趙強那種年輕力壯的差不多坐個一兩天就受不了了,馬德順這種估計兩三個小時就無法忍受了。


    “可我什麽都不知道啊……”馬德順說,語氣明顯軟了許多,甚至帶著一絲求饒般的感覺。


    “每個人上來都這麽說。”蘇義道,靠在椅背上,又點燃了一支煙,繼續往馬德順臉上吐煙霧,“你再好好考慮考慮。”


    “那……能不能先告訴我幾點了?”馬德順問道。從他進入審訊室到現在,他已經問過四次關於時間的問題了。他對時間似乎非常在乎,真的是因為要吃藥媽?還是有別的原因?


    “想知道嗎?”蘇義反問。現在他已經將話語的主導權重新拿了回來。


    “想。”馬德順點了點頭,一臉嚴肅。


    這一次,馬德順沒說要吃藥。蘇義估計他根本不是為了要吃藥,而是為了要知道某個精確時間,才讓他做出某種行為。


    蘇義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他記得,上一次,出現嫌疑人故意拖時間的情況是童穎,童穎為了盡可能讓江一墨的小說賣的多一些,盡可能讓輿論發酵,讓人們知道這本書,所以才想方設法拖延時間,但最終,在證據麵前,在蘇義的“威逼利誘”之下,童穎還是沒過兩個小時就“軟”了下來,和盤托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童穎是為了書的銷量,江一墨也是為了書的銷量。


    那,馬德順會是為了什麽呢?


    蘇義一邊在腦中迅速思索著,一邊觀察馬德順臉上的神情變化。


    片刻後,蘇義道:“快四點了。”


    蘇義故意多說了一個小時,在審訊室內的時間本就過的很慢,沒法靠心理量化,估計馬德順早已失去了對時間的基本判斷。蘇義此舉,是為了看看馬德順的反應。


    當蘇義說完時間後,馬德順看起來像是鬆了一口氣,但全身依然處於緊繃的狀態,他晃了晃脖子道:“沒想到時間過的這麽快……還有一個半小時我就要吃藥了,到時候我必要要回去,或許,你們讓我老婆給我送藥,否則,我真的會死在這裏的,到時候對大家都沒好處。”


    馬德順還在撒謊。


    蘇義沒有戳破馬德順的謊言,如果這個藥如此重要的話,馬德順肯定會帶在身邊,而且,在他被抓走的時候,他有許多時間可以帶上藥,甚至可以讓他妻子來給他送藥,但臨走時,他卻完全沒有吩咐過關於藥的事情。


    蘇義看似漫不經心地道:“說吧,照片裏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馬德順的情緒一下子就又激動了起來,隻聽他大聲道:“怎麽可能是我?!要我說多少遍你們才會認真對待?!這根本不是我!也不是我兒子!這就是鬼魂!我兒子都死了三年了,我比你們更加希望我兒子還活著!可他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啊!”


    麵對馬德順的激動和憤怒,蘇義隻是輕笑一聲道:“你說這是鬼是不是?來,你看看這兩段視頻。”


    蘇義舉著手機,播放了那兩段視頻給馬德順看。也就是江一墨被跟蹤的那兩段視頻,其中第二段視頻較為清晰,能夠依稀辨別出冤魂的麵孔五官。


    在看的過程中,馬德順數次都試圖扭頭不看,但蘇義雙眼緊盯著他,馬德順想不看都不行,而且還得看得仔細,否則就說明他原本就知道這些畫麵。


    蘇義捕捉著馬德順臉上的表情變化,隻要有一點破綻,就逃不過他的雙眼,就能成為突破馬德順心理防線的口子。


    然而,視頻看完了,馬德順除了劇烈咳嗽了幾聲之外,反應還算是平靜。


    但是,這種平靜,其實更加說明不正常。


    蘇義不想和馬德順繼續浪費時間了,他準備亮出關鍵性的證據,說道:“你現在還覺得這個東西是鬼嗎?”


    馬德順一臉疑惑地道:“不是鬼是什麽?!難不成還是人?!你看它都是在地上飄著的,身上還有一層煙霧,風都吹不跑,走路腿都不彎,這不是鬼是什麽?!你告訴我是什麽?!”


    蘇義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心想這家夥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蘇義拿出了冤魂手部和腿部的照片,擺在桌上,說道:“看見了沒?它手中握著一個東西,它褲腿裏也塞著一個東西,這明顯就是一個機關,它用這個機關來控製身體平衡和移動速度,而它的雙腳下實則是踩著一個類似於平衡車一樣的東西,所以它才可以不用雙腿移動。這個人的衣服裏麵,是一個完整的機關。正是這個機關,才讓它看起來像鬼一樣神出鬼沒,行蹤飄忽。其實,他是個人,而且——”


    蘇義忽然往前逼近,緊盯著馬德順,一字一句地道:“還是個年紀比較大的人!”


    說罷,蘇義將另外一張冤魂手背和脖頸處的特寫照片放在了桌上,沉聲道:“你仔細看,它手背和脖頸上的皮膚,是不是很多褶皺,是不是已經老化?從我現在的角度看,你脖子上的皮膚和它脖子上的皮膚,很像呐!”


    說到這,馬德順明顯慌了,他急忙往後靠了靠,下意識地將脖子縮了起來,然後將雙手從桌麵上移動到了桌底下,這一係列的東西全都是本能反應,沒有太多思考,所以,當片刻後,馬德順將雙手緩緩拿出來,並且身子繃直之後,一切都晚了。他的第一動作已經暴露了他心裏確實有鬼。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好抵賴的!”蘇義大喝一聲,氣勢上已經完全壓製住了馬德順,“快說!你到底是怎麽殺死那兩個人的?!”


    馬德順全身一抖,雙手也在發抖,手銬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響。


    “說!”蘇義厲喝一聲,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他要趁熱打鐵,一鼓攻破馬德順的心理。


    馬德順又是全身一抖,麵色都變得煞白了,他縮頭藏頸,看著桌上的照片,嘴巴囁喏著,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


    “不說是吧?!”蘇義坐了下來,音量一下子放低,然後若無其事般地將桌上的所有照片全部收好,然後對老鄧道,“咱們走,讓他在這裏待幾天,好好反思反思,反正他不急,我們也不急,越晚招供,越多受罪,刑期越長。”


    說罷,蘇義朝門外走去。


    老鄧輕哼一聲,跟在了蘇義身後。


    當蘇義和老鄧兩人打開審訊室房門的時候,馬德順忽然抬起頭來,張開嘴,一臉慌張地看著他們,喉嚨中的聲音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


    蘇義故意放慢了腳步,他在等待著馬德順叫他回來。


    然而,馬德順沒有叫。


    馬德順嘴巴張開後,又緩緩合上,他像是耗費了很大的力氣一樣,將身子在椅子上來回扭動了數下,然後長籲一口氣,整個人如同泄氣的皮球一樣,蜷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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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義和老鄧隻能走出去,審訊室的房門重新被關上。


    馬德順閉著嘴巴,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桌麵,臉上神情若有所思。


    他在等待什麽?


    或者說,他在遮掩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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