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裏上尉命令周天化立即出城前往紅色遊擊隊神鷹那裏,用他們的那台同樣功率強大的電台將一個明碼電報發給英軍soe情報總部。電碼十分簡單,就是calcutta(加爾各答)。現在隻有周天化才有可能走出頌城。


    就這樣,周天化離開了被日軍團團圍住的頌城。有人說他是從一條排水的地下溝渠裏爬出城外的,也有人說是巴裏上尉施放了大量的煙幕彈掩護他出城的。不過他一出城後馬上被日本人抓住。在他亮出特別通行證之後,他熟悉的日軍特工軍官池田很快來到這裏和他見麵。他問周天化出城是為什麽?他說巴裏堅持不下去了,要他去神鷹的營地求救。池田沒說什麽就給周天化放行。在他上路之後,池田立即派一支最精銳的重兵暗中尾隨他而行。


    周天化上路了,他以一種步幅不大但頻率很快的蜈蚣步子向前疾走。到遊擊隊的營地有三十多公裏的路,在叢林裏至少要走一天一夜。周天化已經很熟悉叢林裏的路,有時他會走河邊的小徑,有時會走日軍開出的運輸便道,有時走大象遷徙的通道。這是他一生走的最後一次長路。他的體力十分旺盛,但是心裏卻對一切感到了厭倦。他不知道為誰而戰,他並不喜歡白色人種當道的加拿大;他認為神鷹和他那些遊擊隊員是一些令人無法理解的人;他的少年時代和日本人有說不出的密切聯繫,他的人生最初友誼和戀情對象都是日本人,他也為日本人俘虜他之後給予善待而心懷好感。但是那一枚針劑把他的命像一條狗一樣拴在了日本人手裏。即使他在神鷹的遊擊隊營地裏殺死了一個日本俘虜,他還沒有消除心頭的憤怒。周天化這個時候想起了那天早上自己悄悄牽著栗色大馬離家出走時的情景。當他騎馬離開城市向洛基山脈走去時,正好麵對著黎明前天空上那顆明亮的啟明星,冰冷的星光讓他的心情變得安靜透明。當時他一直問自己:我要去哪裏?我為什麽要去?現在,行走在這片濃霧密布的叢林裏,他再次想著這個問題:我要去哪裏?我為什麽要去?他一邊走一邊想,可是他知道這個問題是他無法想得清楚的。他目前能明白的是這一次的穿越隻是他個人的事情,他是在執行一項命令,僅此而已。他飛快地向前,在樹林間他瞥見有幽靈一樣的影子在樹梢上飛過。周天化知道這是依班人的影子,他氣憤這時候他們竟然還在追蹤著他的頭顱和金牙。他正要舉槍射殺樹梢上的影子,突然覺得不對,那是猜蘭的影子。他從氣味上認出她來了,盡管她隻是像一陣風一樣在林間吹拂著。依班人是叢林裏的精靈,在特定的時刻裏,身體會變得像鬼魂一樣似有似無自由如風。當周天化感覺到了是猜蘭追隨著他時,他的步子頓時沉重了起來。他想到了原來自己還是有一個值得掛念的人。


    猜蘭現出了身形,像一隻孔雀一樣飛在周天化的身邊,周天化能摸到她的羽毛狀的手,看到她哀傷而美麗的臉龐,但是他不能停下腳步。他覺得自己要是一停下腳步就會變成一根石柱。


    “當兵的,你不要再往前走了,他們會殺死你的。”猜蘭說。她已經知道他的名字,還是叫他當兵的。


    “ 不會的,他們打不過我的。”周天化繼續向前。他說的話和他第一次見到她時說的一樣。


    “不,他們會殺死你的,這回我可沒有辦法把你藏起來了。”


    “猜蘭,你不要跟著我了,這樣我的勇氣會越來越少的。”


    “跟我回去吧!我肚子裏已經有你的孩子了。”


    “不,我必須要往前走。我會想你,也會想我們的孩子。但是你不要再跟著我了。”周天化覺得自己沉重得邁不開步子了。他舉起衝鋒鎗朝天上打出一梭子子彈,表示自己的去意已定。他看到猜蘭在身邊消失了,他能感覺到她悽慘的哭泣聲在風中漸漸散去。


    經過一天一夜疾走,周天化的體重掉了二十斤,終於走進了神鷹的營房。神鷹問他頌城的戰事如何?他說巴裏上尉快守不住了,讓他來向他要求支援。巴裏指示他到達之後要給他發一份電報。於是周天化被允許進入遊擊隊機要室。他以準確的動作調準到倫敦的英軍soe情報處的電碼頻道,不假思索就發出了一組電碼:calcutta(加爾各答)。就在他結束了發報時,跟蹤在他後麵的日軍以猛烈火力攻進了遊擊隊的營地。


    在周天化的電碼calcutta發到倫敦之後,新加坡的英軍情報人員立即查驗在三十架飛機起飛後基地所有發給印度加爾各答的電信記錄,結果發現了一個叫漢南?帕屈克的英國空軍中尉給加爾各答的印度情報聯絡軍官發過密電。加爾各答的印度軍官隻是把收到的情報再轉發給馬來亞的日本人。這個給日軍服務的英國間諜在過去的一年裏使英國空軍喪失了三百多架飛機和四個野戰機場。現在終於露出了水麵。


    英國特工憲兵是在一個網球場的酒吧裏逮捕漢南?帕屈克的,當時他和幾個空軍軍官打完了一場雙人網球賽,出錢請大夥喝一杯清涼的杜鬆子酒。漢南現在變成了一個十分受歡迎的人,他對待困難的勇氣和勤奮工作的態度都留給人們良好的印象。我們在前麵介紹了他的成長之路。就是在那次印度洋海上旅行裏,他被昆蟲學家紀美由子發展成了日本間諜。當英國特工憲兵用槍頂住他腦門逮捕他時,他一點也不後悔和害怕。他知道這一天一定會來臨。他在審問中陳述自己成為間諜並不是由於紀美由子的色情圈套,而是因為他要報復從小受到的歧視和羞辱。大約一周後,遠在英國南安普敦鄉下的帕屈克的母親安妮?斯坦利收到兒子光榮戰死的通知,安妮當時就跪倒在地上痛哭失聲。她除了痛惜失去兒子之外,更是感激上帝讓她一直惹麻煩的兒子終於死於一個好的名聲。她懸在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下來。而此時,漢南?帕屈克已被臨時軍事法庭宣布死刑,一群特工憲兵將他拖到了新加坡城海邊堤壩上,對他的頭部和心髒連開十幾槍。他的屍體被拋到了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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