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有兩丈來高,事先準備的鐵鉤、繩子,甩上去鉤住了,抓著就往上爬。進城不遠是偽縣公署,偽警察隊也在那兒,旁邊是監獄。大門口哨兵問口令,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衝上去,硬把大門推倒了,連打帶喊“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偽警察就把槍從窗戶扔出來了。


    我和張瑞麟砸開倉庫,我的媽呀,步槍、機槍、小炮,子彈一箱一箱的,軍衣、大衣、皮大衣、皮帽、皮鞋、手套,全是新的,還有餅幹、罐頭。搬到後來,又發現幾箱大煙分子。


    景芳帶人砸開監獄,領著100多“犯人”跑來了,大喊著讓大家換衣服,一人拿支槍,子彈能拿多少拿多少。


    天亮了,我們又打開糧庫,讓老百姓隨便去拿。在前一天鬼子開“祝捷”大會的十字街,召開群眾大會,徐澤民、張瑞麟先後講話。講我們是抗聯打鬼子,不是鬍子打街,號召群眾抗日救國,支援抗聯,當時就有不少人報名參軍。


    戰鬥半個來小時就結束了,槍就響了10多分鍾,有的還是新兵拿到槍後樂顛餡了,鼓搗響的。咱們就有個戰士負傷,打死10多個敵人,包括1個參事官。繳獲小炮3門,機槍5挺,步槍、手槍300多支,還有200來匹戰馬和全套鞍具、馬刀,是敵人剛運來準備裝備偽軍的。


    12支隊平原遊擊,就吃虧在速度上,遊不動,跑不過敵人。像打宋站和第一次去打肇源,老天爺再不幫忙,4條腿也趕到了。宋站沒打上,兩條腿跟汽車軲轆賽跑。敖木台那仗,咱們要是騎兵,不是上馬就蹽了嗎?媽個巴子,這回咱也4條腿了,不比敵人差多少了。


    進城時是50多人,一大半拿著紮槍頭子老洋炮。打下肇源城,一下子變成200多人,小日本還把槍彈軍需都給準備得妥妥的。


    高玉林老人說:


    1939年剷頭遍地時,屯子裏來個傳道的,住在我家對門,就是徐澤民。偽滿有“道德會”,宣傳三從四德、三綱五常,這對日偽的愚民統治有利,鬼子扶持。徐澤民跟大傢夥兒混熟了,就實話實說,“道德會”變反日會。我爹是反日會的負責人,開會讓我放哨。第二年12支隊來了,秋天說好了,讓我上隊,臨走又不要我了。家裏少個人,我爹的身份有可能暴露,沒法做地下工作了。我不幹,非上隊不可。我爹說算了,咱爺倆都上隊吧。被分到36大隊2中隊,我爹是中隊長,我是傳令兵。


    我爹叫高雲峰,念過幾年書,“九一八”事變後,在肇州組織紅槍會打日本。東北軍有個蔡團長,把我爹那支隊伍收編了,我爹在團部當副官。後來這個團垮了,就回家種地了。


    參軍第一仗,就打肇源城,拿著個紮槍頭子,什麽不懂。跟著跑去倉庫,拿槍、抓子彈,換衣服,都是偽軍衣服,還有馬,成騎兵了。


    當時,總部讓12支隊撤回山裏,可領導腦瓜子熱了。50多個人,一大半是紮槍頭子大刀片,就打下了肇源。現在200多人,槍馬齊全,就南下去打扶餘縣城。就沒想想,80%是新兵,許多像我一樣還不會使槍,騎馬也是大姑娘坐轎頭一回。關鍵是打肇源是奇襲,裏應外合,打扶餘有這些條件嗎?再說打肇源弄得響動這麽大,敵人早就盯上我們了。


    趕到離扶餘不遠的長春嶺鎮時,幾路敵人上來了,我們掉頭奔東北,準備進山。敵人前堵後追,大平原,汽車、馬隊老遠就看見了,腳跟腳地攆你。我們連宿大夜地跑,那馬累不行了,在肇東縣宋站這邊一個陳家窩棚,讓敵人汽車攆上了。我爹和十幾個人在後邊下卡子打掩護,趴在個漫崗上的草棵子裏,機槍一打,汽車停了,鬼子下車端著槍就上來了。一個鬼子站在車頭旁邊,用望遠鏡朝這邊望,讓我爹一槍打仰歪在駕駛室下邊的踏板上。後來聽老百姓講,鬼子把雪地上的血都颳走了,不知道是個什麽官。


    我趴在我爹右邊,左邊是個蒙古族戰士,也是神槍手。那槍響得分不清個數,我爹大聲喊著,讓傷員撤退,讓我也走。我去傳達他的命令,回來又趴在那兒,用馬槍向敵人射擊。我沒負傷,我是他的傳令兵。那工夫什麽死呀活的,怎麽的也不能離開我爹。我爹順過連珠槍的槍把子,照我肩膀就是幾下子,說你沒用,留下白死,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馬在漫崗後邊“打馬樁子”,上馬跑出幾裏地是北黑鐵路。我們幾個人趴在路基後邊,準備接應他們,聽那邊槍聲響得揪心。約莫半個來小時的工夫,幾匹馬跑過來了,有我爹那匹大青馬,到近前一看,馬上趴著張瑞麟,他負傷了。


    張瑞麟老人說:


    高玉林他爸是為我犧牲的呀。


    我們打打退退,離卡子後麵一個屯子還挺遠,沒等上馬,我那匹馬中彈了,我的胳膊也負傷了。中隊長高雲峰把他那匹青馬的韁繩塞給我,說張主任,快走。要在平時,兩個人騎匹馬也行,這時馱一個人也挺困難了。我不接那韁繩,說你快走,我掩護。他說你不行。說著,一手步槍,一手匣子,轉身奔個土坎子,趴那兒打上了。這人槍法好,百發百中,藝高膽大。要是沒有他頂擋一陣子,我們幾個人恐怕誰也跑不了。


    李桂林老人說:


    跑過一個鐵道口時,我的那匹馬絆倒了。那是匹兒馬,挺烈性,爬起來,我的一隻腳還在馬鐙子上掛著。那馬也傷了,跑不快,我的整個身子都在地上拖著。這時,敵人汽車離我們也就一裏地的樣子。景芳見了,勒住馬,匣子槍炒豆似的向敵人射擊。大隊長楊永祥、中隊長袁風林跳下馬,把我推上馬,機槍摁地上,一槽子子彈都打光了才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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