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月21日,《中共北滿臨時省委給高禹民的指示信》,開篇即是:


    遠地送來親愛的戰友們飢餓的呻吟,寒凍的顫聲,熱情在我們周身澎湃。同誌們堅毅清臒的瘦影在我們腦海中閃動。我們是朝夕關懷著你們,翹望興安峰巒,可見巍嶺絕壁嚴肅的儀容!白雪與寒風爭厲!這真是象徵著偉大事業的時期,我們緊握著拳頭,誓以百折不回的精神去與飢餓寒凍,去與萬惡日寇拚殺!不達勝利誓不休!


    同年4月19日,《高禹民關於下江部隊情況給省委負責同誌的信》中說:


    親愛的同誌們!我們闖過一九三八年的寒冬及一九三七(九)年的冷春,戰士均伸開疲倦之體,露出高興的精神。


    用單立誌老人的話講,是:背陰坡的雪殼子擎不住人了,陽坡的雪化了,心裏就覺得有底了,那人就算活過來了,又能跟鬼子幹一年了。


    1934年夏,紅25軍在皖西北打下太湖城,繳獲甚豐,官兵每人分得一把雨傘,大家樂壞了,說一把雨傘一間房呀。


    南方紅軍最難熬的是雨季,那天像漏了似的,行軍作戰,苦不堪言。


    東北抗聯沒留下一個建製連隊。抗戰勝利後的解放戰爭中,東北野戰軍12個主力縱隊和特種兵、獨立師,或多或少,大都有當年的抗聯官兵,進關、南下,打到兩湖兩廣。有老人說,到那地場一看哪,打遊擊太好了,四季都是綠的,凍不著,餓不著。


    紅軍兩萬五千裏長征,最苦的莫過於爬雪山、過草地了,可比之抗聯呢?紅軍爬雪山用了多長時間?抗聯是多少年?而草地,即被抗聯老人稱之為“漂筏甸子”的沼澤地,後麵將會寫到,敵人重兵“討伐”時,就往草地裏去,因為敵人不敢進、進不去。


    參加了長征的陸定一說過:“在1931年‘九一八’到1945年日本無條件投降,前後14年中,東北抗日聯軍的犧牲奮鬥,最為慘烈。”


    1932年11月19日,多門師團侵占黑龍江省城齊齊哈爾。夜間強行軍,氣溫驟降,6000人凍傷,占全師團的1/3。


    才11月中旬,氣溫再低,能低到哪裏去?零下20多攝氏度夠了吧?


    五味川純平在《戰爭和人》中,談到日軍如何穿防寒裝:先在棉毛衫外穿上軍襯衣和軍襯褲(法蘭絨製),再穿上軍褲(呢絨的),外套(毛織)和防寒大衣(厚羊毛製成的皮大衣)。然後再穿上防寒皮套褲,膝蓋以下打上防寒綁腿。腳上穿棉軍襪,再穿上防寒靴。手上戴毛手套和防寒大手套,頭上戴防寒帽,帽子裏的毛線頭巾把整個頭包起來。臉部遮上防鼻,這是為了保護易受凍的鼻子。全部穿戴好後,露在外麵的隻有兩隻眼睛。


    這是在中蘇邊境線上巡邏的日軍裝束,抗聯沒少與這類鬼子打交道。即便南滿日軍的防寒裝,與抗聯也不可同日而語。敵人是傾“滿洲國”之力保障供給,抗聯一切都靠自己解決,而且,他們沒有飢餓之虞。


    即便如此,日軍也不斷有凍死、凍傷的,更不用說被抗聯拖來拖去,在大山裏麻達山了。


    據說,當年日本鬼子看到《露營之歌》,也表示欽佩。


    “凍死的人笑模悠悠的,像在熱炕頭上睡著了”


    1941年12月2日,《抗聯三路軍九支隊官兵履歷表》中,林玉金,三十九歲,1939年2月入伍到6軍3師保安連,擔任過中隊長、排長,“負傷次數及輕重”欄中“無”,“特徵”欄中為“足指皆無,左小指有凍傷”。


    1939年(無月日),《張壽籛關於部隊的活動情況及經費使用問題給金策的信》中說,“三月初二夜”,“王繼周同誌(前十一軍二旅主任,五軍派來的)以下六名凍死”。


    1940年2月24日,《團結給海山同誌信》中說:


    在去年嚴冬之際敵情緊張時期,衣履不佳,飲食不周,除不得已送過江(蘇維埃聯邦負責同誌費心代為收容救濟)百名外,在兩個月過程中加因為傷病飢餓,奇寒而死的四十餘名。


    那時在東北,一場寒流過後,無家可歸者成為街頭死倒,平淡無奇。莊稼人的手,若不皴裂開一道道口子,那就不像個莊稼人了。“六個爪”、“王禿瓜子”、“李壞手”、“一隻耳”,是男人而被稱為“×小腳”,殘廢了,這才算得上凍傷的。而各地遊擊隊從成立之日起,這類外號就不斷地取代著一些人的名字。


    秋風起,在抓緊整治“時令病”的同時,防凍傷教育也提上議事日程。這時凍傷主要發生在行軍、作戰期間,特別是打伏擊時。土生土長的都有一套防寒經驗,對於像彭施魯這樣的,開頭就得特別關照些。同時上身的棉衣,你的比別人破爛,就得說明理由。偶爾打次小宿,濺上火星子燒些窟窿眼子,或是抽菸不小心燒了一塊,就要受到批評。再燒,就會受處罰,通常是罰站、打軍棍。


    1938年前,冬棉夏單,各軍基本都能做到。那也有凍死的,不多。之後就越來越多了,也不罰站、打軍棍了——都成“野人”了,罰誰呀?


    離休前為哈爾濱工業大學副總務長的李桂林老人,黑龍江省肇州縣人,1940年8月參加3路軍12支隊36大隊,沒有任何過渡,離開家門,上隊就開始“打火堆”。


    飄第一場冬雪那天,李桂林有些不舒服,也是太累了,聽到“打火堆”三個字,就趴那一層薄雪的地上不想動彈了。大隊長景芳,細高個,一臉黑胡碴子,一隻胳膊負傷鋸掉了,一隻獨臂將李桂林薅起來,吼著讓他去弄樹枝子鋪“床”,“不然就處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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