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福緣淺薄,去他的機緣,她這一生,有沒有一點不是明敘涯設計好的?


    第71章 一場算計,清虛之境


    陸照旋拈著那符籙, 麵前是反複打量、企圖試探她反應的仇敵,然而此刻,她卻隻想冷笑。


    這符籙無論是紋路還是氣息, 都太過獨特,以至於陸照旋隻需一眼便能認出。


    不會忘, 也不可能忘。


    她第一次見到這類氣息與紋路的符籙時,那種狂喜的顫栗,那隱隱約約難以置信的希望,她一輩子都不會忘。


    陸照旋還記得, 那張純元彌生符真正到手時,她四麵強敵環伺,而她的實力遠遠不足以護住這張符籙, 但攥緊符紙的那一刻, 她覺得自己攥住了希望。


    她那時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樣好的運氣,拈著那張符籙,以為自己在做夢。


    怎麽可能呢?她是如此福緣淺薄,她從未有過什麽令人稱羨的機緣,為什麽這張稀世之珍, 竟能落在氣運如此之差的她手裏?


    但無需多言,甚至不必多想, 它落在了她手裏,就是命中注定如此,誰也不能將它奪走。


    陸照旋現在想來,卻隻想發笑。


    去他的機緣!


    純元彌生符落在她手裏, 可不就是命中注定?


    她可不福緣淺薄,她福緣深厚著呢!問元大能親自為她排除萬難,為她篩選對手, 為她準備磨刀石,為她鋪平道途。


    誰有這樣的福緣?


    誰還不為她的好運氣稱羨?


    一件稀世之珍還不夠,明敘涯還要再把另一件送到她手裏來,實在是過於看重她了!


    陸照旋唇角輕輕勾動,似露出冷笑,又好似沒有,反顯得像在抽搐,看起來滑稽又可憐。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恐懼。


    她是憤怒。


    那些令她蹉跎掙紮的歲月、那些令她朝不保夕的苦厄、那些被她引以為動力的仇恨,其實全都是旁人遞來的磨刀石。她曾經的恐懼,她曾經的痛苦,仿佛都好像一場笑話!


    多可笑啊?


    她用盡力氣走下去,卻隻是旁人手裏一場結局注定的消遣。


    “我收下了。”陸照旋將陰陽合世符一收,冷冷道。


    那人還想說些什麽,陸照旋卻再無心去管,一閃身,已遁開虛空,去往他處。


    被預設的仇恨且不去管它,此刻她隻想知道,明敘涯大費周章算計她,究竟圖什麽!


    ***


    聚窟洲。


    “你倒是好膽氣。”年玖對著一盤零星,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顆黑子,“清虛境外接鬼府,你一進去,那就是自己將自己送到明敘涯手邊,也不怕他一順手,將你拍死。”


    裴梓豐坐在她對麵,手卻未搭在桌上,更未去捉子,甚至不去看那棋局一眼,聽她這不置可否的態度,也不覺惶恐,隻是淡淡一笑,“明敘涯若真能一手遮天,也不必做這些歪門邪道了。”


    將問元大能說成“歪門邪道”,這口氣不是一般大,年玖都不由抬眸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然而她終究沒有奚落他。


    年玖將那黑子輕輕放在棋盤上,沉默了片刻,輕歎,“當初若不是他算計你,隻怕方今坐而論道的,也有你一個。無論換了誰,離問元隻差一步,卻蹉跎多年,都不會甘心的。你去清虛境回溯轉輪也很好。”


    她為他惋惜道途艱難,裴梓豐聽了,非但未見頹色或傷懷,卻反倒微微一笑,“當年若非明敘涯出手快,焉知不是年道君一試手段?大道難成,本該如此。”


    年玖為他歎惋,他卻反過來調侃說沒有明敘涯算計他,年玖也會阻他升問元,簡直是不會說人話。


    然而年玖卻分毫不以為忤,淡淡道,“也罷,既你已有主意,我也不攔你。”


    她重又自盤中拈起一子,將那白子與方才落下的黑子並排靠在一起,與盤中零星的其他棋子分開。


    “巧了,上次是命中注定,這次是緣分使然。”


    ***


    與純元彌生符一樣,陰陽合世符紋路繁複卻落筆清晰,並無那等專為迷惑人、掩蓋真實符文的走向,隻要道法領悟跟得上,便能順勢推出這符籙的運轉。


    當年陸照旋將純元彌生符弄到手,還未來得及深究,已經給逼到絕路,當機立斷,不再研究,直接轉世去了。


    此時她雖急於窺見真相,卻並不差那一時半刻,反沉下心來,借研究陰陽合世符來平複心神。


    陸照旋從未想過,她以為僅存於話本之中的故事,會活生生地在她自己身上上演。


    她沉下心去看那符文。


    其實按理說,旁人所作符籙,縱她道法再精深,初看時也該頭暈目眩、頗感艱澀才是。


    然而無論是當初乍一看純元彌生符,還是如今精心拆解陰陽合世符,陸照旋都感到一種難言的暢快,仿佛這不是一張晦澀的符籙,而是一本專為她而寫就的書一般。


    陸照旋一邊力持心神,以免明敘涯在這符籙中做下什麽手腳以擾亂她道心,一邊又忍不住為這流轉自如的暢快而微微顫栗。


    她花了不過十日,便將那陰陽合世符盡數拆解,輕鬆得仿佛那是她自己繪製的一般。


    這是一張追溯時空,錯亂維度的符籙,與純元彌生符毫無疑問是相輔相成的一對,也許正是同時產生的。


    一個是正,一個便是反。


    陸照旋握著那張符籙,沉吟了很久,最終一把將其撕開。


    華光自那符籙中湧出,仿佛月光穿漏,照亮長夜。


    明敘涯把戲台給她搭好了,她便去瞧瞧這到底是出什麽好戲!


    ***


    “你再調皮,我便告訴師尊,到時候,叫你被打得屁股開花!”少年故作凶相,“知道怕了吧?怕了就給我老實一點,好好修練。”


    “師兄就會嚇唬人。”女童坐在梧桐樹上,兩條小短腿一晃一晃,似乎要踢到少年臉上去,她滿不在乎道,“師尊是問元道君,不會像你一樣不講道理,師尊不打人的。”


    “嘿,小丫頭片子。”少年給她氣笑了,“師尊不打人?你自己出去問問,兆花陰殺的人,比你見過的還多呢!”


    “那是他們該殺。”女童理所當然,“反正師尊比你講道理,不會囉囉嗦嗦,又不讓我幹這個,也不許我幹那個。你羅裏吧嗦的,一大堆繁文縟節,修為都給你嚇跑了。”


    “修為給我嚇跑了?”少年恨不得一運真氣,把女童一把拽下來,奈何眼前這株梧桐看似普通,實則是個一碰就炸的爆竹,女童要不是帶著問元道君手製的符籙,以威壓將其鎮壓,恐怕還沒等碰到梧桐樹便被一枝子拍飛了,更別提爬上樹坐著了。


    “你可真是我的好師妹!”少年猛地翻了個白眼,“你愛在樹上待著就待著吧,我可不管你!”


    他說罷,當真轉身便走。


    “哎,師兄,我給你一個機會接住我啊!”女童猛地直起身,施舍般道。


    “我可真是榮幸之至啊!”少年回過身,沒好氣道。


    口中雖這麽說,他卻大踏步走回樹下,張開雙臂,抬起頭,臭著臉望著女童,“還等什麽呢?再等你該在樹上直接引氣入體了。”


    “那你可賺大了,師尊一回來,準誇你教導師妹有功。”女童口裏嘟嘟囔囔,兩隻小手在那樹幹上一撐,輕輕一躍——


    少年雙臂一合,女童穩穩落入他懷中,還順手刮刮他鼻子,“小明子,幹得不錯。”


    少年白眼一翻,朝女童露出一個獰笑,後者頓覺不妙,高聲道,“明敘涯,你要幹什麽……啊!”


    一巴掌拍在女童的小腦瓜上,“給我滾回去修練,不突破煉氣一層不許出關!”


    近在咫尺的眼瞳中,閃著格外認真而近乎偏執的光彩,“我倒是要讓你看看,我教得是不是比師尊差。”


    參橫鬥轉。


    “兆旋,你是不是太笨了一點?化個丹居然還能失敗。”青年在庭中來回踱步。


    中庭本就不大,他三兩步便能跨到另一頭,反反複複。


    “師兄,你轉得我頭暈。”少女仰躺在寬大的竹椅上,捧著半個瓜,小調羹一舀一舀的,頗得閑趣。


    “該著急的究竟是誰啊?”青年腳步一頓,朝她的方向大跨了一步,湊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一根手指對著她額頭指指點點,“叫你好好修練,一直不上心,我看你就是這輩子太順了,不知道惜福!”


    “胡說八道!”少女把瓜一丟,“師尊都說了,我是厚積薄發的人,就你一個人在那叭叭叭,我確實不是你這樣的天才,但你沒必要見天埋汰我吧?”


    少女越說越委屈,“你要是真覺得自己了不起,有本事去和師尊比一比,你不是天才嗎?去和真正的天才比啊。”


    仿佛被刺痛了什麽一般,青年麵上抽動了幾下,他冷冷地望著少女,一言不發。


    “我就是……討厭你這種態度。”少女在這近乎銳利的目光下,抿了抿唇,淡淡道,“道途之上,永無止境,縱是旁人比你快了一步,那又能如何呢?縱是他人比你走得快、走得遠,那有如何呢?”


    “世事總有反複,道途也有重來,隻要一直在走,那便對得起這份向道求道的心!”


    少女擲地有聲,落在中庭,卻更襯出無限寂靜。


    她望了青年一眼,態度微微軟和下來,“師兄……”


    “說來說去,不過是為自己的弱與不上進找尋一個自我安慰。”青年忽地冷笑道。


    “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不許別人比你優秀的人。”少女被他刺痛,一字一頓道,“真可笑。”


    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中庭。


    身後,青年麵無表情地望著她的背影,一把捏碎了躺椅。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第72章 蒼顏華發,綺年玉貌


    陸照旋在迷惘中沉浮。


    她好似清楚一切, 又如處夢中。


    雕梁畫棟,是誰家庭院?


    “我勸你不要做夢,像我們這樣的人, 好好攢錢,以後找個婆娘和和美美, 百年後子孫滿堂,這不就很好嗎?那仙緣、富貴,都是虛無飄渺的東西,與我們搭不上邊, 你若執迷了,耽誤正事。”


    少年始終垂著頭,一言不發, 直到對麵人把話說完, 這才抬起頭,露出瘦削而蒼白的麵容,“但是,我不想這樣。”


    朦朧之間,陸照旋悚然一驚。


    這是誰?


    她隱約有這樣的迷惑, 卻好似被裹住了什麽一般,這念頭隻在腦海中旋了一圈, 便好似沒什麽大不了似的,又輕易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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