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擊殺元門蛻凡,便是手段過人、天資出眾,對方非一合之敵;她連根拔起西海元門,便是為玄門張目、一振氣勢;她嗤笑對方雕蟲小技,便是玄門傳承博大精深,元門不值一提。


    這一場鬥法,竟成了整個鳳麟洲的狂歡。


    “說來,我聽說,這位陸真君,與我們參合派還有些瓜葛呢。”


    若隻是洞冥派的蛻凡真君,大家交口稱讚隻為她做的這件事大快人心,然而此時聽說她與本宗有牽扯,那便有所不同了。


    “聽說陸真君從前是在咱們參合派長大的,與魏師兄還有婚約呢。”


    “魏師兄?”


    在參合派魏是大姓,能被叫一聲“魏師兄”可多了去,然而既然不作特指,那說的必是七政之首、參合派的大師兄魏存周。


    “可魏師兄尚未蛻凡……”聽者麵麵相覷,“這位陸真君究竟多大?”


    就算是訂婚約,總不能年歲相差太大吧?這樣說來,沒道理一個已經蛻凡,另一個還在元嬰二劫啊?


    魏存周可不是什麽普通修士,他是參合派這一代最傑出的天才,修為精進之快,絕對是整個鳳麟洲前三的。


    那位陸真君若比他快了這許多……她究竟該是何等驚才絕豔的天才?怕是前無古人,後也無來者了罷?


    然而。


    “既然陸真君曾在本宗長大,又與魏師兄有婚約,何以竟未拜入本宗,反去了洞冥派做弟子?”


    這問題一出,眾人便紛紛附和,然而提起此消息的人卻也答不上來,更不敢置評,無論是魏存周還是那位陸真君都不是他能詆毀的,隻得訕笑。


    眾弟子悻悻。


    有人將他們的討論聽了個遍,眉頭緊鎖,匆匆忙忙遁走。


    “那陸照旋已蛻凡了,看手段隻怕縱在蛻凡中也屬不凡,你不著急嗎?”


    “我尚未蛻凡,便是她殺了我也無用,有什麽好急的?”魏存周隨手端起一碗茶遞給來人,把來人的話給塞回肚裏,悠然道,“不愧是轉世重修,果真進境甚速,我拍馬難及。”


    “你且上點心吧!”


    “不必如此。”魏存周淡淡道,“她銷聲匿跡這許多年,忽然如此高調,便是洞冥派內,也有她牽纏的。你且等著看罷。”


    ***


    洞冥派,天樞殿。


    趙雪鴻握毫管坐案前,忽地抬起頭,微微一笑,“既已歸來,何不現身?”


    她話音方落,陸照旋便從虛空中漫步而出,朝她走來。


    “唯恐驚擾掌教正事。”


    “何等正事在蛻凡麵前也不過小事。”趙雪鴻將毫管輕擱,請陸照旋坐下,“我在宗門內便已聽說,你一回鳳麟洲,便跑去西海,將元門掃蕩個一幹二淨,實在威風得很。”


    陸照旋冷眼望去,見趙雪鴻神色溫和似往昔,待她親近中不乏尊重,並不因她修為有所變化。


    “我見那元門在鳳麟洲猖狂,頗為不平,故去一試劍鋒。”陸照旋說到此處,含笑而望,“是否攪擾了掌教的大局?”


    趙雪鴻斂眸而笑,“這也不算什麽,倒不如說,你為我做了件妙事。”


    “願聞其詳。”


    “你回來得正好,本宗孔真君壽元將近,將天權殿主之位讓了出來,如今下任殿主尚未決出。”趙雪鴻溫言道,“若你未歸,這殿主之位多半就要落在陳淩澈真君身上了。”


    “陳真君?”隻聽這個姓氏,便知是何來曆。


    洞冥派有北鬥七殿,分別由七位蛻凡真君入主,天樞殿默認是掌教所掌。方今七殿中,天樞、天璿、天璣三殿為師徒一脈所掌,而包括孔真君所掌的天權殿在內的四殿俱為世家一脈所掌。


    天權殿如今空出,便足以令師徒與世家共同關注了。


    以陸照旋如今的修為,陳家絕對樂得與她化幹戈為玉帛,然而她最初借的既然是師徒一脈的勢,自然有還的時候,師徒一脈需要她去爭那天權殿主之位,於她也是好處一樁,她沒理由拒絕。


    況且……


    “我久未歸鳳麟洲,不知如今局勢如何,可否請掌教指點一二?”


    “方今元門居上,玄門皆是守勢,低階修士中,自然是玄門損失得多。”趙雪鴻心平氣和道,“這態勢綿延了數百年,到了如今,也慢慢波及修為較高的修士,縱是蛻凡修士,也有因此而死的。不過,鳳麟洲目前尚未有因此隕落的蛻凡修士。”


    無論是何方道統,隻要沒有蛻凡修士隕落,那便近乎於未損,底下修士死得再多,也無關大局。


    可見這戰火還在鳳麟洲未燒開。


    “至於鳳麟洲之外,那便要再亂些了,莫說蛻凡修士隕落,便是道統為之拔除,那也是有的。”


    能被拔除的,自然是沒有問元大能庇佑的道統,似洞冥派這等問元嫡傳,那便是蘇世允不死,洞冥派不滅,至多傷筋動骨,等玄元之戰過去,三萬年裏,怎麽都能恢複原貌的。


    如今的局勢,隻不過前奏。


    “如今你將元門在西海的勢力拔除,聲勢大漲,讓你去與陳淩澈爭那天權殿主,誰也說不出不是來。”趙雪鴻笑道,“你隨我來。”


    她說罷,消失在天樞殿內,陸照旋明明白白將其遁入虛空軌跡感應分明,一念而動,也閃身遁入虛空。


    ***


    天權殿內,陳淩澈高居次位,含笑與在座諸人相談。


    雖說殿主繼任儀式尚未舉行,但他這個下任天權殿主算是勝券在握了,自然有把握以主人之姿與在座談笑風生。


    “陳師弟德正配位,比我這庸碌之徒好得多。”孔真君居主位,朝陳淩澈望去。他將卸任,壽元隻剩百年,卻堪稱滿麵紅光。


    陳淩澈答允孔真君許多好處,得後者鼎力支持,合作愉快,如今後者做臉,花花轎子人抬人,他自然要回敬,“孔師兄說哪裏話,小弟識見不足,遠未及師兄老道,還要師兄多多關照,多加指點。”


    他想到這裏,忽覺自己尚未接任,說起這樣的話來未免太過輕狂。他雖自信舍我其誰,但到底是想在這位子上大展身手的,自然愛惜羽翼,不由打個補丁,“說來,也未必是小弟繼任,我洞冥派人才濟濟,何人不得與我一爭高下?”


    他話音未落,便聽見對坐有人忽地笑了一聲,抬眼一看,竟是鬱聽然,後者後仰,靠在椅背上,微微一笑,“可不是嘛。”


    陳淩澈猛然回首,便見憑空走出兩道身影,為首正是趙雪鴻。


    而趙雪鴻身後,卻跟著一個他並不認得麵孔,但認得修為的女修。


    她分明也是蛻凡修士!


    “各位長老,這位是本宗陸照旋長老,也是本宗新晉蛻凡真君。”趙雪鴻笑容淺淡,言語輕柔,卻好似每個字都是一錘,重重地敲在陳淩澈的心上,“陸真君元嬰時便為宗門前往外洲一探究竟,如今帶回大量元門消息,勞苦功高。”


    “而前些日子陸真君歸宗,恰逢元門猖狂,便親赴西海,搗毀魔窟,居功甚偉。”


    “本座以為,這天權殿殿主之決,不能缺了陸真君。”趙雪鴻說到此處,朝陳淩澈頷首微笑,“當然,究竟花落誰家,還看二位自身。”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這一刻,陳淩澈恨不得把剛才那句謙辭吃進肚子裏。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更待會發


    第65章 免死金牌,亂世亂法


    若隻說陸照旋, 陳淩澈還真不知道這究竟是誰,然而趙雪鴻一提她掃蕩西海,他那還能茫然不知?


    人的名樹的影, 陸照旋人在西海,聲勢卻已傳至洞冥派, 別說是陳淩澈這等蛻凡真君,就連消息再不通達的小弟子,也都知道本宗有位蛻凡真君手段過人,親去西海, 拔除元門。


    不過,陳淩澈雖知她名聲,也知這是本宗新蛻凡, 卻並未將她與自家以為板上釘釘的天權殿主之位聯係在一起, 蓋因他已是期年蛻凡,從數名蛻凡真君中脫穎而出,不是隨便哪個新晉後輩能撼動地位的。


    況且,駐守西海的那名元門蛻凡修士陳淩澈也有所了解,真論起手段, 與他並不值相提並論,縱陸照旋殺了他, 也不過敬一句後生可畏,沒什麽好令他忌憚的。


    誠然,傳聞中,陸照旋殺那元門蛻凡堪稱輕而易舉, 然而既然是如此壯玄門聲勢的傳聞,自然總被眾人多番誇大,中間無數加工, 等傳到了洞冥派,已早不知道離原狀差了十萬八千裏了。


    然而此時趙雪鴻卻敢把陸照旋推出來,顯見實情與他所想有所出入,陸照旋並不是什麽驚豔後輩,而是一位真正能與他匹敵,甚至某方麵來說,在趙雪鴻眼裏還要勝過他陳淩澈的對手。


    意識到這個,陳淩澈便收了那因隱約的自得而生的、對方才出言不慎的懊悔,細細打量起眼前人來。


    眼前這女修望之秀麗如寒山出遠煙,然而陳淩澈看的卻不是容貌,而是她那似虛若實、無形飄渺的氣息。


    對於尋常修士來說,無法捕捉到蛻凡大能的氣息與存在,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任你神識出眾、感知敏銳,捕捉不到就是捕捉不到,蓋因到了蛻凡這個階段,已經是半遁入虛空、於虛實之間的存在了。


    普通修士哪有穿梭虛空之間,遊離六合之外的本事?他們無法跳出五行,自然也就無法捕捉到蛻凡修士的蹤跡。


    然而陳淩澈已是期年蛻凡,在虛實一道上頗有浸淫,縱不是那等極精擅虛空之道、可以在蛻凡期便穿梭十洲五島的存在,也遠勝過絕大多數同階修士,堪稱道法精微。


    偏偏就是陳淩澈這樣老道而道法精深的蛻凡修士,竟也覺陸照旋氣息虛渺,半含半露,似不在天地間,這其中展現出的手段,便足以令人暗自心驚了。


    這就算是打娘胎裏開始悟道,也沒這樣的精進啊?


    陳淩澈琢磨著,忽地朝對座望去,猛然驚覺,想起陸照旋乃是鬱聽然的弟子,似還是什麽大能轉世。


    然而,無論是趙雪鴻還是鬱聽然,都不是傻子,若陸照旋前世已有蛻凡修為,那說什麽也不會將她收下的,除非她前世便是本宗大能,不過這顯然不可能,這麽大的事,沒道理陳淩澈這個地位不低的蛻凡真君一無所知。


    故而,這陸照旋前世修為多半也不過元嬰。


    難道這還真是個修道種子不成?


    陳淩澈無比納悶,卻更生警惕。


    他此番爭這天權殿殿主,並不獨為了自己,還為了陳家。


    這些年裏,陳家雖號稱洞冥派第一世家、五姓七家之首,族中卻連位殿主也無,全靠著陳淩澈撐著排麵,更有多年底蘊支撐,還算氣派,然而若他再不奪下個殿主之位回來,遠離本宗決策中心,陳家衰落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當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陳家再怎麽衰落,有他坐鎮,也不會離開五姓去。不過,沒有駱駝會想和馬比。


    這天權殿主之位,陳淩澈勢在必得。


    “原來是陸師妹。”陳淩澈淡淡頷首,“陸師妹在西海做出一番壯舉,本座也有所耳聞,手段過人,實在是少年英傑,本宗後繼有人,實在讓本座無比欣慰。”


    他一口一個陸師妹似乎叫得親切,然而口口聲聲“本座”,卻一點也不見放下身段,反而罕見地在同階修士麵前擺起譜來,更堪稱倚老賣老。


    “陳師兄客氣了。”陸照旋不喜歡他這等陰陽怪氣,也不會去與他起口角,大家俱已是蛻凡,何必作這凡人碎嘴之舉?對他言下之意隻作不聞。


    陳淩澈見她十分沉得住氣,便把真正要說的拋了出來,笑容愈見親切,“眼前局勢,其實與普通修士所見並不相同。我玄門看似居於劣勢,實則穩紮穩打,不似那元門張狂失了分寸。陸師妹尚年輕,經驗不足,情有可原。”


    他將陸照旋打成看不清局勢的年輕小修士,態度倒好像溫和包容的長輩。他說到此處,話鋒一轉,“不過,玄元之爭已至,大戰在即,如今局勢十分緊張,牽一發而動全身,無論玄元,上下俱不敢妄動,師妹此舉,實在太過衝動,恐擾了我玄門謀劃啊!”


    陸照旋早料到他要說這個,或者說,自她往西海一行時,便已篤定回了鳳麟洲必為他人攻訐之由,然而她做出這等事,自然有所倚仗。


    無論方今局勢何等緊張,他人冒動或許是個死,唯有陸照旋絕不可能死。


    自她繼承了兆花陰的傳承後,便相當於有獲得了一麵免死金牌,在問元之前,自有人保她性命。


    而這必保她至問元的“大好人”,卻既不是名義上的祖師蘇世允,也不是向她示好的寧懷素,甚至不是穩居幕後的年玖,而恰恰是理論上與她必有衝突的明敘涯。


    這不僅是寧懷素透露給她的內情,更是陸照旋在接受了兆花陰的傳承之後得出的結論。


    兆花陰的傳承之所以能落到陸照旋手裏,而不是在這十數萬年裏直接為明敘涯取走,便是因為她和慎蒼舟在傳承上留了手段,無論是誰,先要取走傳承,都必須一道接受滄海島的因果。


    沒有問元大能願接下這等因果,唯有對蛻凡修士來說,這收獲與付出還算是對等的。


    而從這傳承中,她也窺見了兆花陰對明敘涯的恨意,並不因曾經的師徒情誼、她的破而後立有所消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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